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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吶喊

  邯鄲。


  雖然楚南大軍抵達后尚未開始攻城,但凝重的氣氛已經壓得城頭的冀州軍有些喘不過氣來,無論站在哪一面城牆上,放眼望去,都是敵軍大營。


  正常來說,攻城講究圍三闕一,留下一面倒也不是為了什麼仁義,給對方一條退路,而是瓦解守軍將士拚死決戰之心。


  但眼下,楚南好似個門外漢一般,竟然在邯鄲四周盡數布滿了大營,固然給守軍帶來極大的壓力,但只要城中守將不殺,就能激起將士們拚死之心。


  楚南自然不是門外漢,從徐州加入呂布麾下開始,征廣陵、破袁術、橫掃江淮、攻汝南、破許昌、壽張之戰以及入冀州以來這大大小小的戰役,說是身經百戰一點都不為過,就算他不懂兵法,身邊之人也不可能看不出來,所以他如此布陣,並非失智,定是另有所圖。


  至於所圖為何,袁紹及麾下將士想不出來,但如今的邯鄲城已經被徹底隔絕,再難與其他郡縣聯絡。


  對方也可能是趁此機會,將河間、渤海等僅存的郡縣拿下。


  但不管怎樣,此刻邯鄲城內,城池上下都透著一股絕望,城外有多少大軍?沒人知道,但只看那連綿不絕的營寨,就會讓守軍生出壓迫感來。


  沮授看了看榻上一臉凶戾的袁紹,再無往日雄主風範,心中便是一陣嘆息。


  就算這次大戰能活下來,袁紹……也廢了。


  「報~」一名將領快步進來,對著袁紹一禮道:「主公,敵軍派出大量將士,在城外列陣!」


  「在哪邊城外?」沮授眉頭微微一皺,詢問道。


  將領沉默片刻后,抱拳道:「四面皆有敵軍出營。」


  「那楚南……終於要開始攻城了?」袁紹冷哼一聲,站起身來道:「諸位隨孤上城,孤倒要看看,那楚南要如何破我城池!」


  就算對方兵馬多又如何?邯鄲也算堅城,經過這幾番加固之後,不但兵力、糧草充足,護城青氣更是濃郁,對方就算要攻城,他也有信心叫對方吃個大虧。


  如今袁紹連戰連敗,更失了大片治地、人口,多少有些癲狂了。


  「主公不可大意。」沮授嘆了口氣,抱拳道:「那楚南乃當世名將,久厲戰陣而敗績甚稀,此番準備良久,既然動手,必然雷霆萬鈞。」


  「那孤倒要看看他如何雷霆萬鈞?」袁紹冷笑一聲,起身徑直走向城牆方向。


  沮授、郭圖等人無奈,只能跟上,眾人一路來到城牆上,卻見城牆上人頭攢動,不少將士正在探頭向外張望,直到袁紹等人過來,才紛紛站定。


  袁紹帶著一眾謀臣來到城門上方的城樓上,這裡視野最好,放眼看去,能將城牆上下的景象盡數收於眼底。


  但見敵軍雖然列成了軍陣,卻並無攻城器械,那軍陣也只是在普通不過的方陣,看這模樣,就不像是要攻城的。


  「城頭的將士們,我乃矩鹿人,也是冀州軍一員,此前在鄴城任職,不知諸位可知曉,如今冀州大半已經被攻破,如今這圍城的五十萬大軍當中,至少有一半是我冀州將士!」就在袁紹等人疑惑之際,卻見一名將領出來,大聲喊道。


  「今日前來,非是要攻城,而是要與諸位說說在下在冀州軍時遭遇,我此前乃是鄴城城門衛,參軍十三載,最早時,乃是鞠義將軍帳下,曾隨鞠義將軍破過白馬義從,登上過易京。」


  「後來鞠義將軍戰死,先登營也被打散調入其餘各營,不知城中是否還有昔日袍澤,雖然心痛將軍之死,但我等當兵的,給糧吃飯,還得養家湖口,總不能造反,後來我曾去過大戟士,跟隨過淳于瓊,也曾立下過不少功勞,但不知是不是我倒霉,每一次殺的最狠的是我,拼了命想靠這手中刀來為我搏出個出身來,但領功的時候,卻總是別人。」


  「後來我也看開了……」


  這將士嗓門兒頗大,將自己這半生經歷娓娓道來,還說的頗為流暢。


  總之早年年輕,心懷抱負,不甘平凡,想要憑藉自己的本事謀一份出身,戰場上肯用命,但仗是自己打,功勞卻永遠算不到自己頭上。


  漸漸地,昔日那個熱血少年成了一個油滑的老兵,打仗不再麥餅,能躲就躲,從最開始的精銳之士,漸漸被派到了普通軍中,最後用盡關係成了個鄴城守門衛。


  這可是份油水差事,但當敵軍攻到鄴城的時候,他沒有選擇抵擋,而是帶頭跑了,他確實怕死,更怕死的不值。


  「我們用命去為那袁紹,為那些出身名門的名士、先生們去拼,最後沒命了,能換來什麼?可能換來那些大人物們半點垂憐?家中妻兒他們可會幫我們照看?老父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可會替我們贍養?」


  「不會,以前不會,以後更不會,不怕告訴諸位,自入主公麾下之後,每戰只要立功,必有升賞,這冀州,我幫主公拿下來兩座城池,換來今日之位,爾等說我無恥也好,無義也罷,但我想告訴爾等,我從當兵的那一天,就沒怕過死,當年的先登營,若此時還有袍澤在,都去問問,哪個是怕死的!但我怕獲得卑微憋屈,怕活的看不見將來,不怕告訴城中的名士們,我雖是個降軍,但自投了我家主公之後,我才算活出個人樣來,我特娘的也從未認過那袁紹做主,袁紹給我的那點東西,也就夠老子看看門。」


  說到最後,這老兵彷彿是在將胸中積攢了多年的憋屈一口氣宣洩出來一般,說完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嘿然一笑,調頭入陣,緊跟著另一名將士出列。


  「諸位昔日袍澤,在下廣宗人……」


  「為何還能聽到!?」城樓上,袁紹面色已經不能用鐵青來形容了,他看向身邊眾人,在剛才那個混蛋東西說話的時候,袁紹就已經察覺到不妙,對方雖然沒有攻城,但卻是要直接動搖他軍心啊。


  而更讓他臉色難堪的事,這城外整整一支軍隊,都是冀州軍!?

  都是自己昔日的兵馬?

  他想不通這人為何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怨念,但他能感受到四周將士隨著對方的言語情緒在變化,不能再讓對方的聲音傳進來,所以他讓眾人出手,隔絕對方聲音。


  但沮授等人先後出手,卻難以隔絕對方聲音,一直到那該死的小將說完,第二個人上來說話,袁紹終於忍不住看向眾人。


  「難以隔絕,有施展了神通,無法將城外聲音隔絕!」逢紀澀聲道。


  「陳宮!?」袁紹咬牙切齒道。


  應該是塌了。


  沮授看著城外正在大肆抨擊袁紹的冀州軍將士,心中嘆了口氣,他終於知道楚南為何以這種方法布營了。


  雖然沒有攻城,但卻是直接攻心了,當真是雷霆萬鈞吶,一上來就叫人難以招架。


  不用派人去其他方向打聽,也能大概知道是什麼狀況,都差不多。


  接下來每一個出列的將士所說的都是完全不同的故事和人生,卻能在城頭將士之中找到大量的共鳴。


  有的是拚命廝殺卻未得到隱有的回饋,有的則是任勞任怨的老實人,卻被對方當做狗一般活的沒有尊嚴,有的是妻兒生病,想要回去看看,卻被阻止,最後妻離子散,還有因為家中婆娘長得漂亮,被上級覬覦,處處為難,最終憋屈的帶上帽子卻無處申訴的事情。


  隨著這些人的講述,袁紹、沮授等人,能夠明顯感覺到城頭的氣氛變了。


  最開始只是壓抑,而如今,這些人的話,卻是挑起了城中守軍的怒火,這些怒火不是針對城外守軍,而是針對他們,大部分是自己的直屬上級。


  冀州的兵制是沒有從下往上升遷渠道的,除非你真的光芒萬丈,是一流勐將,遮掩不住,否則根本沒辦法出頭。


  但這天下又有多少一流將領?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但在冀州這樣的地方,官位士族子弟都不夠分,哪有普通將士的出頭之日,軍侯就是大多數普通將士的上限,然而能夠達到這個上限的都不多。


  本來世事如此,大家都是這樣,那就忍了,不忍也沒處申訴去,但今日,突然跑出來一群人,一群昔日的袍澤,他們帶來了全新的體驗,原來如今這天下,還有另一位大人物,願意給他們這些底層小兵一條上升的路子。


  尤其是看著這些昔日跟自己一樣的小兵,如今卻一個個都成了將領,心中不滿、失衡的情緒頓時被挑動起來。


  軍心亂了!


  「放箭!」袁紹怒道:「射殺這幫背主之徒!」


  箭陣騰空,然而卻並無多少力道,被對方的方陣輕易擋住。


  袁紹回頭,卻見一群將領在大聲喝罵自家麾下將士,這個時候這般做,只會激化矛盾,然而不如此,再讓這些人說下去,怕是這仗都不用打了,這些人說不定直接將自己綁了交出去。


  袁紹有些心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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