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景瀾皇帝洛憑淵與皇兄洛湮華一道微服前往安王府,是在初夏四月,洛城花事已將到荼蘼,離開宮城緩緩向南,道旁隻偶爾斜伸出幾枝木槿或紫荊。
洛憑淵僅帶了四名侍衛,而靜王難得地沒有坐馬車,騎一匹白馬,與烏雲踏雪並轡而行。
城南是洛城最富煙火氣息的地方,不同於朱雀大街的貴氣,棋盤街的繁華,街道兩旁盡是小商鋪與貨攤,耳邊叫賣聲此起彼落,酒肆側牆邊流出一道道才潑去的洗鍋水。
兩人在肅穆的宮城和靜謐的蘭台中待久了,混在熙攘行人中卻有種別樣的放鬆適意。
“前日翠屏山有信來,小師弟本待年中出師,因為盼著我能在場,央師尊改在了秋冬之際。”洛憑淵道,“自從下山以來,我已有四年不曾回綺霞峰拜見師尊,說來委實慚愧,到時皇兄可一定要與我同去。”
靜王想起洛城比武時見到的寒山派小師弟,會心一笑,三年過去,那個有著圓圓眼睛的可愛少年該是長成年輕才俊了吧。他隨即揚眉:“遠赴翠屏山不是小事,朝中諸位大人可不易招架,陛下確定自己到時能夠成行?”
語氣含笑,微帶揶揄,洛憑淵輕咳了一聲:“有什麽不行的,就像今日,我要出宮透氣,他們還能將我綁起來?”
景瀾元年,朝局初定,氣象一新,臣子們既欣喜能在一位年輕有為的帝王治下大展宏圖,同時為了忠君報國,成為青史留名的一代良臣,也開始奮力進諫了。
按說洛憑淵持身嚴謹,心懷卓見,既不奢侈浪費,又足夠勤勉,實在沒什麽好挑剔的;然而對於天子本來就不能如普通人一般看待,大家本著雞蛋裏挑骨頭的精神,幾經議論嚐試,終於鎖定了兩點需要勸諫的問題所在:其一,陛下年紀輕輕,登基至今身邊居然唯有皇後一人,虛得盡快擇選妃嬪充實後宮,為天家開枝散葉,方是國祚之福。其二麽,陛下好像太喜歡微服外出了。除非有特定儀典,每每隱去身份單獨行動,微服去太廟祭祀,微服到皇覺寺進香,微服出宮踏青,同皇長兄靜王一起在街市閑逛……長此以往,成何體統,不,是如何彰顯廟堂威儀、負責保護陛下安全的禦林衛和靖羽衛也表示壓力很大。
為了自由,洛憑淵已經與大臣們進行了很多輪友好而激烈的探討,他就是不打算納妃。且看天宜朝出了一個韓貴妃,害了多少忠臣義士、邊關百姓、自己已經娶了皇後,三宮六院就算了吧。至於莫要微服出行的問題,朕又不曾耽誤國事,明明身負上乘武功,保護自己綽綽有餘,為何非得時時前呼後擁、勞民傷財、你們說盡量不要輕易離宮?朕又不是犯人。
群臣見陛下虛心納諫,堅決不改,而且還振振有詞,當然不肯放棄。尤其是前一條,堂堂禹周天子,居然不設後宮,任憑偌大宮苑空置,上千宮女內侍無人可服侍,才真是成何體統!
一時間奏疏諫言如潮,洛憑淵淡定地表示,萬一未來子嗣不旺,四皇兄不是已有了聰明漂亮的小世子,以及小皇弟月月,宗室裏還愁無人承統麽?
老臣們大驚,大感不妥,但又恐怕勸得太過,令得陛下心生叛逆,引出更加難以對付的言論,因此雙方陷入僵持。
洛憑淵當然明白皇兄為何微笑不語,可以想見,一旦自己透露出下半年要離京出遊的計劃,恐怕隔天就會被勸諫的奏本徹底淹沒。
想起老成持重的李輔仁,翩翩儒雅的傅見琛,擅長引經據典、辭鋒鞭辟入裏的陳元甫,以及說服幾位股肱文臣支持自己離京出行的難度,皇帝陛下終歸是略感氣短和心虛。
不過他已下定決心。治大國如烹小鮮,自己早先畢竟曆練有限,近兩年又一直守在京中,所以屆時除了與師尊、師兄弟相聚,同時也要用數月時間與皇兄一道遊曆州府,沿路體察民情,日後處理政務方能得心應手。
靜王聽皇弟不知第幾次表達了堅定的決心,沉吟點頭:“也好,八月啟程,臘月折返,臨翩那會應該回京了,有他坐鎮洛城,國事交由李大學士暫代,應是不妨。”
他想著自己也須回去金陵懷壁莊,除卻交托宗主之位,還為了慕少卿與晚璃的婚事。江晚璃雖然應允了婚約,但卻希望表哥在場才肯成婚,從去年起,萬事俱備的慕少莊主已經眼巴巴等了將近一年,再遲延下去,恐怕就要提著寒水劍殺上京城,找洛憑淵再度決戰了。是以不管屆時朱晉是否仍然堅辭不肯接任,去過翠屏山後,勢必要往江南一行。
談說之間,喧囂人聲漸疏,街巷盡頭現出綠瓦朱牆圍繞的府邸,一小隊禁軍手執槍戈在牆外巡視,腳步拖遝錯雜,看得出是在例行公事。
洛憑淵回想最後一次來到此間,目送洛君平從押送的馬車上下來,走進府門的情景,心中不覺感慨。將近兩年半時間,安王府門前的銅獅依舊神氣活現,朱紅的牆根與大門卻已看得出斑駁剝落,綠色琉璃瓦也缺損了幾處。不知是打碎還是被人偷偷挖走了。
“三皇兄從前最講排場,府門前要占八名門衛,”他說道,“如今大門緊鎖,不知裏麵情形如何了。”
靜王沒有立即答言,他知道,在過去幾年中,逢年過節,天宜帝都不曾提起過三皇子。對於曾經頤指氣使、飛揚肆意的洛君平而言,或許長久地被遺忘、無人問津才是最為難熬的。
他們離王府越來越近,早有禁軍上前阻止,但見兩人容止絕佳,又有護衛隨行,想必是誰家高門子弟,故而並未疾言造次;跟著,一名較為眼尖的軍士認出了洛憑淵的容貌,驚聲呼到:“是陛下親至!”
一對禁軍呼啦啦跪下行禮,又要去稟報上官,洛憑淵擺手說道:“我……朕同皇兄出宮散心,興之所至,進去瞧瞧三皇兄,你們隻管一切照常。”
禁軍校尉暗暗慶幸自己今日並未偷閑到酒樓暢飲,又不禁想到,安王看來是要時來運轉,否極泰來,這可是一件大事,所幸自己沒有過分為難得罪。本帶命軍士打開府門,隨護洛憑淵的禦林衛喝道:“陛下說了一切照常,用得著大動幹戈?側門在何處,還不帶路!”
安王雖被圈禁,府中客卿、侍從也多被驅離,但家眷與留下來的下人加起來,也有幾十張嘴,因此府邸側後方留有一道邊門,每日固定時辰允許騾車運送蔬果米糧入內。時日一長,隻要安王府肯多花銀子,街市上的一些新巧物品盡可采買入府。不過唯獨自由,卻是沒有的。
洛憑淵與靜王一同繞至邊門,沿著交錯的車轍印痕走進府中,眼見道旁草木荒疏,不期然地想到,皇兄當初在府中七年,不知食物用品從何而來,是否也是這般無法自主?靜王不常提及過往的幽居歲月,他對其中細節至今也不大清楚,忍不住開口詢問。
“我的情況與三皇弟不同,那時候,並沒有明旨禁止出府。”洛湮華想了想,含蓄地說道,“但是如果擅自行事,很容易被父皇視為不守隔江之約,所以除非萬不得已,我都會待在府裏。父皇派了楊總管來,一應用度、內外事宜就由他操持。”
洛憑淵點頭道,“楊總管誠然十分能幹,言畢,念及楊越當時還是天宜帝的親信,越是能幹,給靜王造成的麻煩恐怕就越多,臉色不禁有些古怪。”
“最初兩三年,琅環撤過長江,至要緊的是化明為暗、安頓容身,所以同我聯絡的次數並不多。”洛湮華說道,“楊總管為人還是很正直的,起先也曾嚴陣以待,後來發覺似我這般一窮二白,手無縛雞之力,實在無甚可防範,還是維持生計要緊。結果一忙就忙個不了,等到謝記和明月樓相繼開到洛城,他也習慣我日常栽花種菜,府裏偶爾有人飛簷走壁了。”
他回想起楊越奉命來到靜王府,麵對蔽舊房屋、荒疏園林和動不動就病倒的自己,那充滿疑慮,氣惱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不禁微笑。禦醫請不來,藥材沒錢抓,領份例被內務府克扣,堂堂禦林衛校尉到處碰壁看冷臉,宛然掉進天下最冷的衙門,一次次氣的跳腳:“對楊總管來說,那些年花在監視我上麵的精力,隻怕遠遠比不上為籌措銀兩、維持用度發愁操心。真遇到窘迫的時候,還得自掏腰包。”
洛憑淵卻有些笑不出來,靜王輕描淡寫,但其中的困苦艱難卻是掩不住的。他思忖著回宮之後,將楊越召來,再詳細詢問過往發生的事,縱然時過境遷,他也很想多知道一些。
不同於從正門進入,安王府側門的道路首先通往倉庫和柴房。兩人都不清楚洛君平身在何處,總算洛憑淵從前來過不少次,曾經在後園接受飲宴招待,於是辨認方位,引著皇兄轉彎,準備穿過花園,繞過內宅,前往位於前院的正廳和書房所在。
安王府園林占地數十畝,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從人,洛憑淵見園中雜草叢生,去年秋冬的殘枝敗葉覆在昔日宴樂的草地上,幾處亭子似乎也很久未曾打掃,心想,三皇兄愛熱鬧,如今府中少了人氣,又無樂伎彈奏唱曲,他多半連後園也不來了。
方轉念間,前方不遠卻隱隱飄來人聲,像是略顯尖銳的女子聲音,不斷勸說責備,跟著又是男子的說話聲,似乎很是不耐。
再往前幾步,語聲愈發清晰,隻聽見那女子責道:“我說,剛才的話聽見沒有、每日裏死樣活氣,就知道在池塘邊釣魚,鯉魚早被抓光了!你想當自個是薑太公,坐到八十歲不成、”音色脆辣,又帶三分譏誚,落入耳中就如涼水灑進熱煎鍋,劈啪作響。
跟著男子沒好氣道:“那又如何,橫豎有吃有喝,偌大府邸住著,仆從婢女用著,圖個清閑自在,管他外麵洪水濤天,如今誰還能拿我怎樣?”
“倒是不會怎樣,不過是身不由己、沒人搭理罷了。”女子冷笑道,“且轉過頭看看周圍,你當這王府還是昔日的廣廈美婢,僮仆如雲?你自己還是一呼百應,隨心所欲的三殿下、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裝病溜了。日日坐吃山空,除了清閑還剩下什麽、老娘真是倒了血黴,見天陪著在荒園裏聽蟲叫!”
又道,我哥哥至今困在鳥不生蛋的邊陲回不來,家裏人出門,親戚朋友躲著走,三姑六婆論短長,嫂子每回托人遞進信來,裏麵不是訴苦就是風涼話,還說爹娘的頭發都愁白了。王爺即便從前是萬金之軀,如今不也就是落毛的鳳凰,好歹服個軟,求上一求,能少跟頭發、偏你就那麽尊貴!”
洛憑淵記得前方不遠,的確有一處池塘,往日蓄養著金紅色鯉魚,既可供觀賞,興起時亦可垂釣。他和靜王對視一眼,明白必是安王在此釣魚,與王妃梁氏起了爭執,卻被自己恰巧撞到。兩人都覺得有些進退不得,多聽似乎不妥,露麵招呼更加尷尬,然而他們今日就是來探訪洛君平的,總不成掉頭而去,當做沒有來過。
略一猶豫間,池塘方向“啪”地一聲,安王已丟下釣竿,怒氣衝衝道:“求,求,你想煩死本王?我不是吩咐過了,將城西別業的柏樹送去蘭台,你娘家照辦沒有?”
“王爺好容易發句話,能不照辦麽?”安王妃顯然並不畏懼夫君的怒氣,聲音反而提的更高,“十名家仆加五個花匠,整整忙活了五天,都送去半個月了,宮裏靜悄悄一點聲息沒有,你看有用麽?爹爹說的對,你那不叫低頭,根本就是慪氣挑釁!從前陛下是將你忘了,現在惹得靜王不快,弄不好還要加罪!”
“夠了!”洛君平終於暴跳如雷,“婦道人家懂得什麽!以為新君即位,安王府處境就能好轉?少作夢了!宮裏宮外,一個不念舊情,一個忘恩負義,還有一個冤家對頭,求他們能有何用!老實和你說,就憑本王當初那般開罪過洛湮華,而今風水輪流轉,五皇弟又對他百依百順,他如何肯容我好過、否則都轉過年好幾個月了,怎會遲遲沒有恩旨?”
安王妃似是被驚了一下,繼而氣苦:“不就是受了韓貴妃和廢太子的指使,弄壞了一園子牡丹麽。咱們賠禮道歉,拚著多花費銀子加倍補上還不成、你……看你這喪氣臉色,當初到底怎生禍害人家了?”
洛憑淵:“……”他十分無語,聽安王的口氣,顯然不念舊情的是自己,忘恩負義的是雲王,而冤家對頭就是指皇兄了。
“我能對他幹什麽!”那邊洛君平已然悻悻道,“反正低聲下氣也是無用,徒然教人看清。我送上那份賀禮,就是要告訴他洛湮華,隨便怎麽算舊賬,隻管衝著我來便是!”
梁氏道:“說得挺英雄,你不過是死要麵子罷了,況且人家靜王根本也沒理會。”又道,“總要拿出誠意,不試上一試,如何就知道不行?”
安王怒道:“反正跪天跪地,就是不拜他洛湮華!”
他像是氣不過,冷冷道,瞧你三天兩頭怕受連累,還真當別人會將小小的梁府放在眼裏。罷了,想必鎮日陪著我這殘廢也沒意思,樹倒猢猻散,也不差你一個,明日就寫一封休書,托請煦王叔代為說情,你回娘家去罷!”
話音落下,安王妃大約是呆住了,一時沒有出聲。安靜幾息後,驟然發出了一聲尖叫,在四下無人的園中分外高亢:“洛君平!枉費我陪著你同甘共苦,不離不棄悉心照料,我還沒提和離,你竟有臉休妻?還有天理良心麽、今日就和你拚了!”
跟著嗤拉一聲,似是衣衫布料撕破,而後梁氏便哭了起來,一麵哀聲淚下,一麵數落,“從前是鶯鶯燕燕,倚紅偎翠,一事無成還耀武揚威,到頭來胳膊也丟了,害的全家跟著遭罪;現在是悶葫蘆一樣成天發呆,要麽就喝得酩酊大醉,明知被人家捏在手心裏了,還梗著脖子充硬氣!你看看自個兒,在看看府裏的光景,成了什麽樣子!當年日日上門溜須拍馬的那幹官吏小人,早就躲得不見影子,就隻有爹爹兄長疼愛我,四處求告設法,為了打通門路,不知花了多少銀子才能隔三差五稍些東西進來。不然你哪裏還吃得到野味,喝得到楚江春!眼看著曦而都八歲了,再關上幾年,她如何議親嫁人?你不想辦法,還是男人不是?再說了,而今荒原寂寂,就算想下跪求情都沒人受禮,你就拿我們苦命的婦孺撒氣。你休吧,就隻會欺負身邊人,妾身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吃苦受罪落不下半點好。你今日寫休書,明日我就懸梁自盡,留書給爹爹說是你將我逼死的!嗚嗚嗚。”
哭聲雖大,絲毫不掩吐字清晰流利,調子時高時低,韻律起伏頗有章法,怎麽聽都像是很熟練。
景瀾皇帝與靜王麵麵相覷,看來洛君平府中的日子,憋悶是憋悶,倒是時有波瀾,不甚寂寞。
安王目前有一子一女,庶子才滿三歲,而嫡出的長女洛曦儀已然八歲。
洛憑淵心中,既是好氣又是好笑,也多少有幾分不忍。隻是不曾想,安王將禁足至今的責任歸咎到了與皇兄的舊怨上。
他其實並沒忘記三皇兄洛君平。盡管安王的人緣從來就談不上好,但畢竟已被關了相當一段時間,宗室中落井下石的固然有,卻還不至於沒人肯為他求情,加上後宮裏宜太妃好幾次在杜棠梨麵前落淚懇求,洛憑淵已將此事放在了心上。
解除圈禁其實隻需一道聖旨,然而,直到臨終,天宜帝也遲遲不曾下旨,甚至流露出不妨讓三皇子繼續思過幾年的意思。在洛憑淵想來,父皇一方麵是將施恩的機會留給了自己,以便安王心懷感激,日後安分順服,另一方麵,很可能仍是對天宜二十二年那場始於安王當朝控告太子,終於三司會審的慘敗不能釋懷,有意讓洛君平多受些挫磨。
在蘭台落雁湖邊見到新近移植的柏樹時,也是這般啼笑皆非,他覺得,安王做錯作惡都曾有過,但自打被出賣抓進敵營,戰場上失去一條手臂,也確實吃足了苦頭;當初揭發洛文簫固然是為了自身報仇,但也為琅環深淵起到了助力。因此,其實已經同靜王商議過,待到月末,大型皇帝棺槨送入驪山陵寢後,就撤去守衛,讓安王府解禁。
現在看來,家有悍妻,也難怪洛君平會先自沉不住氣了。隻是氣量狹窄這一點看來是改不了了,以己度人,將皇兄想得恁也偏狹。
思忖間,耳邊又是幾聲布薄撕裂之聲,隻聽洛君平惱羞成怒:“有完沒完,你也該鬧夠了,一邊去,我要清靜一下!”
但聞幾下推搡,安王氣衝衝地,應是打算掉頭而去,腳步聲卻越來越近,徑直朝兩人所在的方向走來。
洛憑淵望一眼靜王,洛湮華眼中有著笑意,並無不悅。此刻立即避讓固然來得及,但就這樣碰上,似乎也無甚不可。略一猶豫間,兄弟三人就在雜草叢生的王府小徑上麵對麵地相逢了。
洛君平看上去與適才聽起來一樣狼狽,頭發淩亂,初夏時節衣著已比較單薄,身上半舊的繭綢長袍領口、下擺都有撕破的痕跡,尤其空蕩的左袖,自肩膀處綻開一道長縫,怎麽看都令人想起鬥敗的公雞。兩年多時間,他已經遠不似當初回京時那般麵黃肌瘦,由於長期足不出府,膚色養得比從前還要白一些,一張臉若不是掛著幾道抓痕又寫滿了氣急敗壞,倒也頗秀氣。
他的目光首先接觸到身著淺黃常服的洛憑淵,而後是一身青衣的洛湮華,整個人就如被施了定身法,連表情帶腳步都驟然僵在了原處。
三人相對,一陣靜默,安王抬起右手擦了擦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又繼續保持呆滯,除了眼珠還在來回逡巡,簡直就如木雕泥塑一般。
如果不是有點不好意思,洛憑淵實在很想笑,決定與靜王同來探訪之前,他怎麽也沒想到久別重逢,會是眼下的場景。自己總是微服私訪的做法,或許確有欠妥之處。
他清了清嗓子,正準備主動開口招呼,耳邊就傳來女子的喝斥:“洛君平你還敢走,妾身的話還沒說完……你們是什麽人、……啊!陛下!”
氣勢洶洶的叫嚷突然轉為直入雲霄的驚呼,而後就像被截斷了一般戛然中止,安王身後,現出一個身著小襖襦裙的年輕婦人,頭插珠翠,發髻同樣有幾分淩亂,此刻正雙目元睜,一手掩口。一臉的不能置信。
周圍鳥語蟬鳴,時光無限靜好,洛湮華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莞爾說道:“許久不見,三皇弟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