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趙老太離開了以後,阮家就安靜了下來,阮國年動了動唇,神色為難的撇了一眼周秀英,他不死心,“娘,趙家都已經罵上門了,真的在沒可能??”


  阮國年故意當著全家的麵問,尤其是幾個孩子麵前,他還是有著一絲希望,希望自家娘可以心軟一瞬間。


  周秀英神色複雜的看著她以前放在心尖上的大兒子,小的時候,他在外麵被人打了去,是她教會這孩子,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若是有人欺負了他,甭管別人碰沒碰到,他就盡管哭,到最後,大家肯定會站在弱者的一方。


  隻是沒想到,大兒子將她小時候教會他的心眼,用到了自己身上。


  她臉上閃過一絲複雜,語氣堅定,“沒有!”


  “還錢吧,老大,沒其他可能了!”


  “娘,您這是要逼死我啊!”阮國年的聲音有些淒厲,這段時間的事情,就像是一塊一塊的大石頭,壓的他早已經喘不過氣來了。


  阮小磊似乎被屋內的氣氛給嚇了一跳,瞬間嚎啕大哭,哭的上氣兒不接下氣的,劉愛枝抱著阮小磊,壓根都哄不住,阮誌剛沒法子,隻能從劉愛枝手裏接過阮小磊。


  到底是自己親兒子,阮誌剛學著趙小玲平時的模樣,溫柔的哄著阮小磊,他低聲哀求,“奶奶,不說別的,您就看在小磊的麵子上,讓小玲回來吧,小磊才一歲多,正是要媽媽的時候,更何況,小玲的肚子裏麵還揣著一個,那也是我們老阮家的種啊!”


  若是阮誌剛也跟著阮國年一塊硬著來,周秀英或許還會堅定。


  但是阮誌剛軟著來,還偏偏拿著小磊和趙小玲肚子裏麵的那個說事,周秀英的心也跟著軟了一瞬間。


  她看著小磊紅彤彤的眼眶,還掛著淚珠,許是沒了媽,小磊這段時間臉上髒的跟從灶膛裏麵刨出來的小孩兒一樣,不在是以前那般白白淨淨的模樣。


  周秀英閉上眼睛,腦子裏麵有了一瞬間的思量,在睜開眼睛,便是一片清明,“老三,你看你大哥他們現在還欠多少錢?”


  被點名的阮國華並不驚訝,他掐指算了算,“還差三百八十五塊!”


  周秀英,“讓老大寫個欠條,便去跟許公安說一聲,我們老阮家不追究了。”


  阮國華挑了挑眉毛,卻並沒有反駁,他一臉應承下來,“成,這個沒問題。”頓了頓,吩咐著阮誌文,“誌文,去把你的本子和筆拿出來,讓你大伯來寫!”


  阮國年原本的喜色,在聽到真要寫借條的時候,臉色一僵,他低聲下氣,“老三,這欠的錢,大房肯定會還,至於欠條就不必了吧!”


  阮國華並未說話,隻是看向了坐在首位的周秀英。


  周秀英嚴肅道,“親兄弟,明算賬,如今讓寫了借條,不在追究小玲和誌亮的責任,已經是看在咱們是是家人的份上,這欠條必須寫!”


  對上周秀英那一雙渾濁卻不失精明的眼睛,阮國年訕訕的擺手,“借條是應該寫的!”


  這下,大家都沒話說了。


  阮誌文把本子筆拿來以後,便交給了阮國年,“大伯,您當了一輩子的會計,這欠條肯定是會寫吧!”


  一直沒吭氣兒的阮綿綿卻突然出聲,“大伯,雖然您當了一輩子的會計,但是有幾點,我需要補充清楚”


  阮國年拿著筆的手,似乎有千斤重,他艱難的抬頭,“綿綿,你說!”


  這下,絲毫沒有了在病房門口那般倚老賣老的態度。


  阮綿綿聲音很輕,說出來的話,卻是讓人一驚。


  “注明欠款的理由,經過,以及還錢的日期以及如若不還的後果是什麽?”阮綿綿頓了頓,“還有最後一點,收款人寫奶奶的名字!”


  “這份欠條一式三份,今天大伯先簽字,等誌亮哥和大嫂出獄了以後,還需他們兩人同時在按個手印。”


  可以說,阮綿綿補充的這幾句話,已經把所有的後果都想的清清楚楚的。


  這下,阮國年坐不住了,他壓抑著怒氣,“綿綿,我是你大伯,我們都姓阮,你有必要這麽防著我嗎?”


  阮綿綿垂了垂眼皮子,故意忽視了屋內其他人看她的目光,在抬頭時,便是一片清明和堅持,“正是因為您是我的大伯,所以我們才會同意寫欠條這一說法,更何況,這收款人不是三房的任何一個人,而是奶奶,大伯,您在虛什麽呢?”

  大伯,您在虛什麽呢?


  這句話,不止落在了阮國年的耳中,同樣的也落在了周秀英和阮國華耳中,他們都不願意當這個小人,卻沒想到,最後把綿綿推了出來。


  阮國華臉上閃過一絲懊惱,沒有任何猶豫的把責任給攬過來,“大哥,綿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這話我顧及著我們是親兄弟,不好說出口,便讓綿綿這個侄女來說!”


  周秀英原本是打算開口的,卻被阮國華給搶了去。


  阮綿綿眼裏閃過一絲笑意,看著阮國華高大的身影,卻沒有再次開口,她知道到了這裏,一切的事情,便不需要要她在出頭了。


  她做的不過是一個引子。


  阮綿綿知道,哪怕是到了這一步,她的爸爸和奶奶,都還在對著大房留著一絲餘地,沒有把路給堵死。


  若真的是堵死了,就不可能有這欠條這一說法了。


  其實,她先前有些不明白自家奶奶為什麽要這麽做,之前緊要的口,為什麽會突然鬆了,欠條是其次,奶奶真正的目的應該是牢裏麵的趙小玲和阮誌亮。


  或許說,是看到小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才改變了主意。


  小磊還小,以後會發展成什麽樣子,誰都不知道,她奶奶到底是舍不得給小磊添一個有坐過牢的母親,這將來會跟著小磊一輩子,或許在往遠點說,那天政策若是變了,小磊連學都上不了。


  隻是,這隻是綿綿想到的其中一點,另外一點,周秀英卻是為了綿綿,或者說家裏的每一個人,一個家裏麵出兩個犯人。


  這可足夠影響到將來綿綿說婆家,誌文讀書,甚至還有誌武當兵。


  別看周秀英平時什麽都不管,但是心裏卻門清。


  三房的誌武明顯不是讀書的料子,而且他們老阮家出過兩個當兵的,一個阮寶根,一個阮國海,似乎他們老阮家跟有一個魔咒一樣,每一代都會出一個身體素質優秀的,就仿佛是天生為當兵而生一樣。


  到了誌武身上,便是最好的體現了。


  周秀英骨子裏麵雖然不願意阮家的兒郎去當兵,但是卻不可否認一點,那就是男兒身上的血性和骨子裏麵的認同。


  一如她攔不住寶根和國海去當兵一樣。


  在阮誌武身上,她仍然還攔不住的。


  周秀英身為老阮家活的最久的一個遭老太婆子,看的東西自然也足夠遠,誌武將來當不當兵是另說,但是周秀英現在決不允許家裏有任何一個人拖了後腿。


  若是誌武真的是天生當兵的料子,將來被趙小玲和阮誌亮兩顆老鼠屎給耽擱了,周秀英怕是到了地底下,都沒臉見老頭子。


  不過瞬息的功夫,阮綿綿發呆的時候,周秀英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過了一遍,等拿到了那三張欠條的時候,她直接全部收了起來,“等誌亮和小玲回來後,他們兩人按個手印,一份交給老支書,一份我保管著,剩下一份,則燒給地下的老頭子,讓老頭子知道,他最疼愛的大兒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又做了哪些事情。”


  阮綿綿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她之前提出來要三份,還有一份,是打算留在三房保管的,若是不同意,給大房她也是無妨的,反正不過是有備無患而已。


  誰知道,自家奶奶竟然這般絕,直接打算燒給她死去的爺爺。


  這真的是……


  薑還是老的辣。


  這比三房保管更讓阮國年難受的了。


  阮國年也不可置信,他不情願,“娘,這種糟心的事情就沒必要和爹說吧!”他擔心別前腳燒了去,後腳他爹要是氣活過來,半夜來敲他的門可怎麽辦??


  周秀英拍了拍桌子,不給大家任何反對的餘地,“就這麽定了。”


  周秀英這大手一拍,就意味著上次那件偷錢的事情,徹底劃上了句號,臨出門前,她交待阮國華,“老三,你明兒的記得去許公安那裏一趟!”

  阮國華嗯了一聲,他的門路多,許公安那邊他早都打點好了。


  這下,大房徹底安心了下來。


  輪到大夥都走了以後,劉愛枝這才不裝死了,她拍了拍屁股坐了起來,“當家的,你說娘,這是不是在炸我們!”即使他們不還錢,其實到最後,也會阮國華去打招呼的。


  無非是,阮誌亮和趙小玲多在裏麵待幾天。


  他們操心一些罷了。


  連劉愛枝都能想到的事情,阮國年會想不到,他一腳踹到了劉愛枝的屁股上,罵罵咧咧,“就你聰明,滾去做飯去!”


  自從分家了以後,這一件件的事情,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家裏的夥食也跟豬食一樣。


  三房,周秀英進屋後,這才細細的打量著新建的屋子,在原來的基礎上,又搭起了小半間,和她的屋子打通以後,看起來就格外的敞亮。


  她見三房的沒人吭氣。


  就知道三房的人,是在為了她之前的鬆口,心裏多少有些不高興了。


  周秀英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秀蘭,誌文,誌武,我知道你們心裏不高興!”她沒點阮綿綿和阮國華,是因為她知道,以這父女兩人的聰明,鐵定是知道她的用意。


  但是誌文也沒想通,這才是周秀英不解的地方,按理說,三房裏麵最聰明的那個應該屬於誌文了才對,別人一個心眼,他恨不得長十個。


  周秀英這話一說,阮誌文就忍不住了,他蔫著耳朵,有些不服氣道,“奶奶,大房是什麽人,您還能不了解,為什麽要這麽輕易放過他們!”


  阮誌文不喜大房的每一個人,甚至連阮小磊都討厭了去。


  方秀蘭也跟著點了點頭,大房偷東西是一方麵,另外一方麵,這次老太太生病,住院這麽多天,同樣身為兒媳婦,劉愛枝跟不知道一樣,老太太生病這段時間,全憑著三房的人忙的裏裏外外。


  一想到,綿綿白天夜裏都要呆在醫院,他們剩下的人,白天上班,有空就去醫院照看病人,晚上回來還要連夜回來趕工,大房的人卻舒舒服服的誰在屋內,她心裏就不舒服。


  阮誌武是個憨貨,他直說了一句,“我八歲那年,偷了爸五塊錢,爸差點沒把我送人!”


  是真的送人,送給別人當兒子。


  他們老阮家不要了自己了。


  哪怕是過去了這麽多年,阮誌武都記得清清楚楚,阮國華把他東西一收拾,綁個小包包係在身上,直接送他去車站的場景。


  阮誌武覺得,那種哭的撕心裂肺的絕望和害怕,他這輩子都記得。


  他的五塊錢和阮誌亮和趙小玲兩人合謀的一千塊錢,那可是差距老大了。


  如今,他奶奶卻打算輕飄飄的放下來。


  哪怕是阮誌武的腦子轉的不快,也覺得這裏麵不公平了。


  反倒是阮國華和阮綿綿兩人沒開口。


  周秀英把搪瓷缸端起來灌了一口,又把搪瓷缸重重的放在了桌上,說起,“誌文把工農兵大學名額讓給了別人,可想過以後怎麽辦?”阮綿綿讓自家二哥把工農兵大學的名額讓出去,周秀英是知曉的,但是她卻不像別的長輩一樣阻攔。


  相反,就隻是看著沒說話。


  她相信綿綿這孩子心裏有譜。


  阮誌文梗著脖子,“綿綿說,明年會恢複高考!”他自然是考大學了。


  “就算是你考上了大學,若是人家要政審呢??阮家三代內,有兩個坐牢的人,你覺得你能過去政審這關嗎?”


  阮家出了兩個當兵的,周秀英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政審的重要性,還有一個就是成分,他們雖然是貧下中農,但是家裏有人坐牢了,別說貧下中農了,你就是-貧下中農的頭子也沒用。


  政審的資料遞到了學校,查清楚了以後,甭管成績再好,也沒用。


  以前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情。


  這下,阮誌文蔫了,他垂頭喪氣,“指不定,指不定以後用不上了……”用不上什麽?正是家庭關係這一塊。

  “那你畢業了,想要從政呢?你能保證現在用不上,你能保證一輩子都用不上嗎?”


  周秀英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是腦子裏麵卻難得清明的很,他們這輩人,被政策給折騰垮了,以後的政策誰說得好??

  周秀英不可能把事情留個尾巴,專門讓人家捉住把柄的。


  這下,阮誌文沒話說了。


  周秀英又看向了阮誌武,她閉了閉眼睛,“誌武,你將來是打算當兵吧?”


  是肯定的語氣,而不是疑問。


  周秀英這話一說,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尤其是阮國華和方秀蘭夫婦,兩人的臉色驟變,“不可能!”方秀蘭沒有任何猶豫的直接拒絕了。


  老四的事情,她記憶猶新。


  這麽多年了,一點音信都沒有,她不想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和老四一樣,杳無音信。


  甚至,這輩子都要陰陽兩隔。


  方秀蘭會反應這般激烈,阮綿綿和阮誌武他們並不意外。


  她媽把他們兄妹三人,當做命根子一樣,又怎麽會舍得阮誌武去當兵,還是一走多年看不到,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那種。


  阮誌武囁嚅了半天,他眼睛裏麵的晶亮,在對上母親滿臉的不讚成以後,慢慢的黯淡了下來。


  “行了!先別急著否認!”周秀英語重心長,“說實話,誌武,我不願意你去當兵”接著她話鋒一轉,“但是誌武,奶奶是你長輩,卻也隻是你長輩,就跟你媽一樣,她隻能說不願意,不想,不支持,卻不能幫你做決定。


  我們做長輩的這輩子能陪在你身邊的時間有限,往後幾十年,可能需要你們兄妹幾人相互扶持,甚至、甚至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走下去,所以,奶奶希望你好好考慮,是不是真的要去當兵,如果你真的做了個決定,我們不反對,但是同樣的也不支持!”


  周秀英是把方秀蘭的話也給說了,也是給了阮誌武一個保障。


  阮綿綿手心裏麵都是汗,她心髒咚咚的跳動的厲害,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阮誌武看。


  雖然她一直以來,在奶奶麵前幫大哥說了不少當兵的好話,但是臨到跟前了,最重要的決定,卻還是要看大哥自己了。


  這麽多雙眼睛盯著阮誌武看,阮誌武也難受,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滾落,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從褲子口袋裏麵掏啊掏!

  從裏麵掏了一個巴掌大的木手..槍出來,木手……槍顯然是有些年頭了,有些發黃,顯然這是被人隨身帶在身邊而且還會不斷摩挲的。


  不然不會變成這個顏色。


  阮誌武原本黯淡的眼神,慢慢亮了起來,他把木頭手..槍舉起來,對著大夥兒說道,“這是、這是四叔送我的禮物!”


  那時候,他還小,隻是異常的喜歡這個木頭手……槍,等年紀大了,他才知道,原來他喜歡木頭□□隻是一部分,他更喜歡的是去參軍,去拿著手..槍消滅敵人,去戰場上灑熱血,去保家衛國,去給家人一份安穩。


  “我、我很想和四叔一樣!”他這話沒說完,方秀蘭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阮誌武急了,“不是、不是的,我不會像四叔那樣一走不歸的,就算以後我去當兵了,也肯定會經常給家裏麵傳消息的。”


  阮誌武連連解釋。


  方秀蘭都快哭昏了過去,死咬著不同意,誌武是她的兒子,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哪怕家裏窮死,她都不會讓誌武去當兵的。


  向來性子軟和的方秀蘭在阮誌武這件事情上,卻難得倔了一次。


  阮綿綿他們兄妹三人也傻眼了,原本以為奶奶才是最難搞定的那一個,沒想到到頭來,竟然是他們以為會支持他們的媽不同意。


  周秀英看了一眼阮國華,阮國華哪裏有不心疼的道理,扶著方秀蘭,溫聲軟語的勸說著。


  他是當爸爸的,自然也不願意兒子去當兵,但是話說說來,若是他年輕的時候,做了決定,他娘也攔不住,更不用說誌武了,是他的種,倔的十頭驢都拉不回來,他自然是明白的。

  見方秀蘭的哭聲稍微小了一些,周秀英歎了口氣,“我也不想誌武去當兵,但是誌武若真是走到那一步,你們以為小玲和誌亮兩人坐牢,能不連累誌武嗎??”


  不是周秀英把事情想的太壞,而是她要把方方麵麵的考慮進去,萬一誌武當兵去了,卻因為這層三代內親屬坐牢的關係,給唰了下來,這後悔都沒地方後回去。


  周秀英這話一說,方秀蘭的哭聲也弱了幾分,卻尖銳道,“那就讓誌亮和小玲去坐牢!”他們兩人坐牢了,誌武就不會去當兵了,更不會像老四那樣,一去不回。


  “胡咧咧什麽?”周秀英頭一次對方秀蘭這個兒媳婦甩了臉色,“方秀蘭,你告訴我,誌武如果不當兵,你讓他做什麽??他讀書不如誌文,種地不如老二,怎麽你們還真打算讓誌武跟著老二在村子裏麵種一輩子地啊?”


  方秀蘭被周秀英罵的一愣,“誌武高中畢業,可以去縣城的肉聯廠,也可以去公社,再不濟,再不濟,還能去他爸那的門市部找個工作,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了不成!”


  周秀英恨鐵不成鋼的瞪著方秀蘭,“老三媳婦,你糊塗啊!你去問問,誌武願不願意?但凡誌武有一絲願意,我都不會同意他去當兵!”


  方秀蘭止住了淚,眼角的細紋也疊到了一塊,她殷切的看向阮誌武,“誌武,聽媽的話,咱不去當兵,人這一輩子的出路多了去了,咱不需要當兵,大不了、大不了,媽養你一輩子!”


  阮誌武低著頭,他不敢和他媽對視,他怕一抬頭,自己就心軟了,不去了,可是如果不去當兵,他這輩子都不會開心的。


  阮綿綿動了動唇,卻被阮誌文給拽住了,阮誌文對著阮綿綿搖了搖頭,這會他們誰都幫不了大哥,若是大哥連媽這裏都過不關,就別提去當兵上戰場了,那純屬給人家白送人頭的。


  阮誌武腦子裏麵兩個小人,瘋狂的進行著拉鋸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後,他抬頭,往前憨厚的臉上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潮紅,還有一股決然,他看向方秀蘭的眼睛,認真的說道,“媽,如果我今天聽了您的話,家裏會開心一時,而我、而我則會難過一輩子!”


  他最喜歡的夢想,剛萌發出來,便被掐滅在搖籃中。


  他會變成最討厭的那個自己人。


  然後這輩子都渾渾噩噩。


  方秀蘭聽完這句話,渾身都疲軟了下來,她睜大眼睛,眼中閃著淚光,她抬手輕輕的撫了扶阮誌武的臉,用盡全身力氣,她說,“好,媽成全你!”


  沒人知道,這簡單的五個字,對於方秀蘭來說是什麽?

  是她親手送著兒子去了部隊,是生生的從自己身上剜掉了一塊肉,是往後無數個日日夜夜都不可能見麵的思念,更是可能這一去則一輩子都不可能回來的絕望。


  就像老四阮國海那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每年他們哪怕是想要燒點紙錢,都不知道阮國海能不能收到的絕望。


  隻聽見,“砰”的一聲,阮誌武當著方秀蘭的麵,砰砰砰一聲高過一聲,連著磕了好幾個響頭,等他在抬起頭來時,額頭一片淤青,還滲著血珠子,在這一刻的阮誌武似乎一下子就長大了,他眼中閃著淚光,緊緊的咬著後牙槽,一字一頓,“謝謝媽!”


  方秀蘭再也忍不住了,她在阮國華懷裏,嚎啕大哭,“萬一、萬一真、出了事情,我這輩子都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阮誌武心中微微一痛,在一瞬間,覺得自己腦子裏麵好亂,他搖了搖頭,安慰的說道,“媽,還有誌文,還有小妹,還有我……”


  最後那一個我字,他說的很低很低,甚至仿佛在下一瞬,就消失在了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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