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五年之約

  那天早上跟玄少楓在麵攤相遇的時候,他並不知道那個人就是玄少楓,還曾派暗衛查過對方,隻不過什麽都查不到,連秦歡的身份也是個謎。三年前無緣無故出現在秦雨閣,接著她成為秦雨閣的頭牌,還未掛牌便已聲震都城。


  後來機緣巧合下,她救了劭辰一命,這是暗衛當天調查到的,也是那天他才知道顧劭辰曾經差點喪命。正因此盡管猜到秦歡在謀劃什麽,他卻選擇不說破,任由她跟在劭辰身邊,隻因為劭辰信她。


  隻是他沒想到她竟然會策劃自己‘被劫’,而且還是跟李臻合作,這讓玄少卿憤怒的同時,又為劭辰不值。


  如今又一個晴天霹靂打下,李臻果然跟玄少楓勾結到一起了。


  雖然之前也猜測李臻是玄少楓的人,然而真相卻遠比猜測傷人多了。


  秦歡跟李臻合謀,而李臻又是玄少楓的人,昨天墨袖閣的人同時就走李臻跟秦歡,不管是哪一件都讓顧劭辰難以相信。他甚至開始懷疑秦歡當初救自己是無意還是有意?


  顧劭辰有些站不穩的扶著案桌,想要說什麽卻發現喉嚨一片幹澀,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眼眶有些酸,就在秦歡被劫後他還想過要不管不顧的跟她在一起,如今看來卻是一個大笑話。


  真相雖殘忍,卻遠遠不如人心傷人。


  看著顧劭辰難受的樣子,玄少卿不忍的抿了抿唇:“劭辰……”


  顧劭辰突然低笑出聲,聲音裏滿是嘲諷:“我沒事,隻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他說著眨眨眼,微微仰起頭,“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很快恢複過來的。”


  將心裏滿滿的悲傷咽回去,顧劭辰朝他輕揚唇角,眼底溢滿笑意,卻讓人忍不住想哭。


  玄少卿抿唇深深的望著他,他們之間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往往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顧劭辰知道他在擔心自己,隻是這個時候他隻想一個人安靜會兒。


  “少卿,你不用管我,該怎麽做就怎麽做,李臻那群死忠還沒審問完,我先過去了。”


  言畢,他轉身出了書房,卻不是往衙門去的,而是去了隔壁女眷的院子。


  玄少卿沉默半響,俊眉習慣性擰起,性感的薄唇抿出一道剛硬的直線,幽深的雙眸有暗流湧動。


  時間緩緩流逝,又是一天過去,離十五還剩四天了。


  午後,夢小十的房間內,夢小九趴在桌子上,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著夢小十,尾巴朝天搖來搖去,這是她思考的習慣姿勢。


  夢小十坐在桌旁,下巴擱在桌子上,同夢小九相似的眼眸望著手中的錦囊,不知道在想什麽。


  窗外陽光普照,屋內也跟著暖洋洋的。角落的熏香靜靜燃燒,縷縷香煙在空中彌漫,讓人昏昏欲睡。


  夢小九打了個哈欠,尾巴一搖一擺的晃動著,見夢小十還盯著香囊看,忍不住出聲喚道:“小十,這香囊裏是什麽東西?你都盯了半個時辰了!”


  聽到夢小九的問話,夢小十眨眨眼,將香囊收進懷裏:“沒什麽,就是個普通的香囊。”


  夢小九眯了眯眸子:“普通的香囊用得著一直看?”


  “沒有一直看啊,剛剛在想別的事情。”


  “是嗎?你是不是還有什麽瞞著我?”


  那天夢小十告訴她之前是騙玄少卿的,十五號之後會帶她離開,可是又不說為什麽一定要等十五後。而且去法相寺那天,那個大師也莫明其妙要她十五那天跟在玄少卿身邊,寸步不離。她不知道為什麽都是十五,難道那天真有什麽事發生?而且還是跟玄少卿有關?


  唉,人類真是麻煩,有什麽事為什麽不明說,老愛猜來猜去,她又不會未卜先知!

  夢小九無奈的搖搖頭,實在是猜不透他們的心思。她想的太專注,因此沒有看到夢小十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


  收拾好臉上的慌亂,夢小十語氣平常的說道:“你別亂想,我能有什麽瞞著你?上次不過是為了敷衍玄少卿,你就氣得不理我,我哪敢瞞你什麽。”


  “最好是這樣!”夢小九鼻子哼哼一聲,滿意的翹著尾巴。


  這邊姐弟倆聊的好不愜意,書房內卻極其安靜,隻因為十七終於將無熵公子消失的那年調查清楚了。


  慕容漢的死確實跟他有關,芙蓉去世之後,無熵處理完後事,便捧著她的骨灰壇去找慕容漢。


  一開始慕容漢自然是不想見他,後來不知道無熵說了什麽,慕容漢讓下人將他帶進書房,兩人在裏麵待了兩個時辰。聽下人說,之前還很安靜,一個時辰後裏麵突然傳來爭吵聲,基本上都是慕容漢在罵,什麽難聽罵什麽。


  慕容漢整整罵了半個時辰,然後歸於平靜,半個時辰後,無熵抱著骨灰盒走了出來,離開了慕容山莊。當晚,慕容漢便死了,死因是心髒突然停止跳動。可是慕容漢向來康健,雖然五十多歲看起來像是四十出頭,怎麽可能突然就死了?

  慕容夫人覺得蹊蹺,便詢問下人今天慕容老爺都見了什麽人,一問之下才知道他竟然私自見那個賤人的兒子,雖然氣憤難平,隻是人都死了罵也沒用。原本她想派人將無熵捉回去,慕容逸卻阻止了她。


  “娘,不能把他抓回來。現在爹已經死了,所有人都以為爹隻有我一個兒子,慕容山莊自然由我繼承。若是貿然把他找回,爹是他殺的還好,若不是他殺的,那豈不是要把慕容山莊一分為二嗎?當年您不就是擔心爹為了個青樓女子迷了心竅,才借爹的名義將他們母子趕走的。”


  慕容夫人聽後果然不再衝動,隻是暗中派殺手除掉無熵,隻可惜始終沒找到人。然而兩個月後,她就再也沒有精力去管這件事了,因為慕容逸突然不能人道了。


  這件事說來也搞笑,自從接任慕容山莊莊主,慕容逸便整日流連花叢,他原本就不懂如何管理山莊,隻以為當了莊主後便可以為所欲為。


  莊裏的瑣事都交給下人去辦,他隻要動動嘴皮子就行;至於莊外的龐大產業,他更是不懂打理,才兩個月的時間就搞得雞飛狗跳,壞賬漏賬錯賬一大堆。慕容逸也不管,繼續混跡在各大青樓,終於某天晚上趴在女人身上發不出彈藥來。


  第一次他以為是意外,隔了兩三天他再去試,沒想到這回愣是沒半點感覺,這下慕容逸總算是慌了。在女子蔑視的眼神下,他抓著褲腰帶灰溜溜的走了。


  第二天慕容逸不能人道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此消息一出,那就跟星星之火一樣,不過幾天時間就已經家喻戶曉了。甚至有爹娘拿慕容逸當反麵教材教育子女,一定不能像他那樣荒淫無道,否則上天是會懲罰你的。


  那段時間慕容逸幾乎不敢出門,即使出個門也是偷偷摸摸的。


  可憐慕容夫人一邊給兒子燉各種壯陽藥,一邊還要打理山莊,短短時間內跟老了十歲一樣。


  話說無熵公子,自慕容山莊出來後,便一直四處遊蕩。知道慕容漢死了後,他並沒有如預料般輕鬆,反而更加空虛起來,甚至有股煩躁在體內衝撞,讓他無從發泄,就這麽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個月。


  這天,突然有人敲響了家門,說是家,其實就是臨時居住的小院子。平時家裏就他一個人,不想出去吃飯的時候就扔幾顆藥丸補充體力。他也很少出門,幾乎是半個月補充一次存糧,所以住了這麽久,鄰居竟然一次都沒有碰到過他。


  在這世上除了師傅跟娘親,他已經沒有親人了,這時候有人找他,他頭一個想到的便是慕容夫人的人。然而打開門後竟然看到一個身披袈裟的和尚,他一時間倒是愣住了。


  和尚有些自來熟,慈眉善目的朝他行了個佛禮,無熵下意識的回禮,還是沒有從驚訝中回神。


  “無熵施主,不請老衲進去一敘嗎?”


  不由自主的,無熵側身請他進屋入座,還給他沏了杯茶。


  “大師應該不是來化緣吧?”沒有見他帶著化緣缽。


  “老衲是來找施主的。”


  “找我?”無熵疑惑的皺眉,“大師怎麽認識我?”


  “這個你無需知道,老衲是來給施主指條明路的。”


  無熵眉頭皺的更深了,他把這個和尚當成招搖撞騙的騙子了,隻不過這個更高明,直接騙到別人家裏來了。而且事先一定做夠了調查,否則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當下他的臉色便沉了下來,起身道:“這位大師,我現在的生活很好,不需要你指什麽明路,若不想被我趕出去,還請大師自己出去。”


  大師並沒有被他的不敬給惹惱,反而好脾氣的笑了笑:“施主不必氣惱,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乃法相寺住持,佛號空海。”


  空海大師那個時候已經很有名了,無熵自然聽過他的名號,隻是心中仍有懷疑,這年頭接著別人的名聲騙人的事數不勝數。


  而這份懷疑卻在聽到他下一句話打消。


  “施主的師傅可是神醫無荊?”


  雖然是疑問句,但是卻是陳述的口吻。


  他的師傅是神醫無荊這件事,除了他們師徒二人外,連他娘親都不知道,隻以為是普通的大夫。然而今日這個大師竟然知道,心裏對他的話不禁信了三分。


  知道他還沒有完全相信,空海也不急,緩緩說道:“老衲還知道,令師是自己服毒而亡,並非元壽已盡。”


  無熵瞪大了眼睛,這件事當今世上除了他便隻有已故的師傅知道了,如今被他說出來,心裏除了震驚外便隻剩下酸澀了。


  師傅對他來說是僅次於娘親的存在,他向來敬他愛他,兩人的關係亦師亦友。他努力學習師傅交給他的醫術,就是為了跟師傅一起行走江湖治病救人,師傅也曾不止一次對著娘親誇過他青出於藍勝於藍。隻是他沒想到,就在他將師傅的所有絕學都學會後,師傅竟然選擇那般決絕的方式離開人世。


  他還記得那天師傅說:“離兒,為師此生最得意的便是當年收你為徒,如今我的畢生所學都交給了你,你要勤加苦練不可荒廢。”


  “你的醫術盡得為師真傳,為師一身醫術後繼有人,走的也放心了。你要切記不可張揚,以免多生事端。從小你便遠離塵世,不懂人心險惡,有時候人心比最毒的毒藥還恐怖。為師希望你能保持這份良善,不要被世俗所汙染。”


  如今想來,師傅那些話言猶在耳,他卻已經不再良善了。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盡管他不配當他父親,可是這弑父的罪名將會伴隨他一身,跟條影子一樣揮之不去。


  娘親死前也叫他不要報仇,就算那個男人再不屑,也始終是他的父親。他本來已經決定不恨了的,所以他去見了慕容漢,希望他能將娘親的骨灰放入慕容家的祠堂。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呢?


  記得一開始兩人還算平靜,他把娘親這些年受的苦一點點說給他聽,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混帳。若是一開始就沒想過負責,又為何要去招惹?


  如果不是他,娘親就不會受這麽多苦,或許有一天會遇上一個真心待她的男子,兩人過著平淡卻安心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早早就白了頭染了一身疾病,四十剛出頭就香消玉殞。


  “我今天來這裏不是要認祖歸宗,而是想給我娘討回一個公道,她為你養了二十一年的兒子,進慕容祠堂應該不過分吧!”


  好像就是這句話引發的導火索,慕容漢這個混帳不但不答應,反而侮辱娘親。


  “就憑她一個青樓女子也想進慕容家的祠堂?別癡人說夢了。她本來就是青樓女子,我隻不過是她的一個恩客罷了,誰知道當年她懷的是誰的種?搞不好她自己也不清楚,看我能帶給她榮華富貴所以賴在我頭上……”


  後麵他還說了什麽他已經聽不到了,雙手緊緊的抱著骨灰壇,明明是六月天,他卻覺得渾身冰冷,這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


  他聽到自己在笑,低低的,透露著深深的絕望。為娘親不值,為他自己的天真而笑,他怎麽還期望這樣一個狠心把孕婦趕出山莊,對兒子不聞不問二十多年的人還有良心呢?

  慕容漢聽到他的笑聲後一愣,隨即怒道:“你笑什麽?別說你不是我兒子,就算是,你那個下賤娘親也別想進慕容家祠堂!”


  他終於收住了低笑,將骨灰壇放到桌上,倒了杯茶遞給慕容漢:“說了那麽久口渴了吧。”語氣平靜的像是沒有聽到他的那番話。


  慕容漢像看神精一樣看著他,遲遲沒有接過那杯茶。


  他便一直舉著,語氣嘲諷道:“怎麽?不敢喝?怕我下毒?”


  慕容漢本來沒想到下毒的,隻是聽他這麽一說便覺得很有可能,隨即又笑自己多疑,這裏可是慕容山莊,他若敢下毒一定走不出山莊半步。


  “量你也不敢!”想到這他接過茶杯,將裏麵的茶一飲而盡。


  見他喝完了,無熵又在裏麵坐了會兒便起身離開。


  慕容漢以為那杯茶裏沒毒,因為喝完後並沒有發現不適,卻不想這毒藥並不是立即發作,而是隔了好幾個時辰。那個時候無熵早就離開慕容山莊,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死的。


  因為空海大師的那句話,無熵陷入回憶中,等回到現實後才發現自己失態了。忙用衣袖擦幹眼淚,他有些拘謹的看了空海一眼:“大師,無熵為方才的無禮向您道歉。”


  空海並沒有在意,而是接著道:“施主可願聽老衲一言?”


  “大師請講。”


  “雖說弑父乃罪大惡極,然世事皆是因果輪回,有因便有果,慕容漢有這天都是因為當初他埋下的因,你不必過於沉浸在過去。”


  “大師是說這一切都是他罪有應得?”


  空海爽朗一笑:“可以這麽說。”


  “大師說要給我指的明路是什麽?”


  “老衲且問你,你此後準備做什麽?就一直待在這個小院落裏?”


  無熵有些茫然的看著大師,老實說他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當初隻想著將娘親的骨灰放入慕容祠堂,或許他會留下也有可能回離殤島。隻是現在他不但沒有讓娘親安息,也沒連回離殤島見師傅,因為他已經不是師傅心裏的那個離兒了。


  “去摬州吧,那裏有座子母山,你可以在裏麵潛心學醫,順便等人。”


  “等人?”無熵疑惑的眨眨眼,“等什麽人?”


  “一個讓你覺得此生所學有價值的人。”


  “那我怎麽知道誰才是我要等的人?又要等多久?”


  “五年之後他自然會去找你,而且他還會帶一個罕見之物,到時候便跟著他回都城吧,那裏有人等著你去救。”


  說完這句話,空海大師便起身離去,任憑無熵怎麽問都不說。


  說了整整半個多時辰,十七說的口幹舌燥,舔舔唇緩和了一下幹燥才接著道:“無熵並沒有立刻到摬州,而是在外輾轉了幾個地方才到此地,而且剛到就救了一個老太太。”


  而十七說了那麽多,玄少卿便隻聽到了空海大師最後一句,怎麽想怎麽覺得像是在暗示他什麽。


  大師說的五年後便是今年,會去找無熵,而且還帶著罕見之物,又是從都城來的……


  怎麽越想越覺得是在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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