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脆弱中的男人
林浩楠半闔著雙眸,積壓在心頭的話如洪水泛濫:“媽媽……我那麽小你就扔下我,我很難過,你走了後,我孤獨,悲傷,看著別人有母親牽著手在街上走,我就躲到樹後羨慕地偷看他們……媽媽,他看到別人的媽媽買棒冰孩子吃,我隻好舔著嘴唇,我看到別人的媽媽給孩子穿新衣服,我就咬著衣角,撕掉衣扣,我想著媽媽哪天也會來給我買新衣服……媽媽,在學校裏,我看到別人媽媽背著孩子跑步做遊戲,我就跟老師裝肚子疼,一人躲在教室裏不出來,你知道嗎?那時候我流著淚,卻透過玻璃看天空,我想你哪天會坐飛機回來,你會來到學校陪我做親子遊戲……可你沒有來,你一直沒有來,我讀完了小學,上了初中,一直到大學畢業,又到現在成了婚,你來了,可是……我失去了太多,我的心很苦,媽媽,你知道嗎?我外表裝作堅強,心裏卻渴望溫暖……我甚至於跑到別人家,那是為了喜歡別人媽媽做的菜,我想像著是你做的,媽媽……”
“兒子……你別說了,別說了……”淩雪芬泣不成聲,緊緊抱著兒子,渾身在顫抖,心痛得難以呼吸。
沒想到自己把孩子扔下後,讓他的童年,少年過得憂傷而苦苦祈盼,從此在他的心底裏留下那麽厚的陰霾。
後悔就像一隻魔爪揪扯了她整個心房,撕裂著,揉碎著,鮮血淋漓。
可是,林浩楠還在說著,低啞的聲音含著悲傷:“現在……又有一個我愛的人找不到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她受了傷,她毀了容……我知道她很痛苦,是我害她這樣的,是我害的……可是,我不管她變成什麽樣,我都會愛她的……媽媽,你懂我的心嗎?”
“我懂,我懂……”淩雪芬一手抱著兒子,一手開了門,把還抱著她不放的林浩楠往房間裏拖。
好不容易把他拖到沙發旁讓他躺了下來,摸摸他的額頭,還好,隻是原本憔悴的臉現在有點紅了,眼睛又紅又失神,眼角還殘留著水漬,儼然像哭過的樣子。
“兒子,別難過,”淩雪芬跑洗漱間拿來一塊毛巾輕輕擦著他的臉,語氣極其溫柔,“告訴媽媽,誰是你愛的人,媽媽幫你找她。”
林浩楠揮掉了她的手,努力支撐起身子坐起來:“媽媽,有酒嗎?”
淩雪芬聞言,急忙抓住他的手,細聲軟語:“兒子,不能喝了,知道嗎?媽媽看你有點醉了。”
“沒有醉,真的沒有,我還沒吃晚飯。”他抬起無力的眼皮,眼底的血紅色讓淩雪芬心裏一揪。
“好,媽媽給你去叫個套餐來。”
打了電話,她去給林浩楠泡了一杯濃茶,輕輕地吹著上麵的浮沫,湊近他唇邊:“來,喝點。”
熱氣暖和了林浩楠的臉,一抹清新的茶香縈繞在鼻翼間,一瞬間,他腦中的煩亂渾鈍宛若春風吹散了烏雲,思緒有了些清明,而眼睛卻又朦朧了。
他接過茶杯,默默地喝著。
“慢點,別喝得那麽快,燙著呢。”淩雪芬的一隻大掌在他背上撫摸著,那份母愛讓林浩楠感受到了小時候,她的關心與愛護。
“告訴媽媽,你心愛的人是誰好嗎?”淩雪芬見他的情緒穩定了,又輕輕地問。
林浩楠沒回答,捧著茶杯,目光不知瞟落到了哪,許久,他才說了句:“她叫梅瑜。”
“梅瑜?”淩雪芬重複著這個名字,凝眸思索著,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
“她……是哪個富家千金?”
聞言,林浩楠擰了擰眉,手一伸,他把茶杯放到茶幾上,語氣也有了些不耐:“媽,怎麽酒菜還沒上來?”
“好好,媽媽再去催。”
看來,他很不願意回答她這個問題,幹嗎要開口問“富家千金”呢,難道隻有富家千金能配兒子嗎?
淩雪芬為自己的問題不恰當而心生懊惱。
剛剛打通服務台電話,門鈴就響了,服務生推著餐車進來,上麵有幾樣林浩楠愛吃的菜,還有幾罐飲料,卻沒有酒。
“再給我送幾瓶高檔白酒上來,52度的。”林浩楠瞟了一眼餐車,冷聲道。
服務生應了聲,剛想出去,淩雪芬朝他招招手,用口型對他說:“紅酒,拿紅酒。”
那個男服務生望了林浩楠一眼,心神領會,不一會,就送上來兩瓶法國高檔葡萄酒,林浩楠一見,劍眉一攏,可淩雪芬很快地讓那服務生關門,笑微微地對林浩楠說:“兒子,媽媽陪你喝點,媽媽是不喝白酒的。”
她把所有的菜從餐車上拿到茶幾上麵放好,又給兩隻玻璃杯倒上了紫紅色的酒液,房間的燈很亮,空氣裏,清馨的香味混雜了酒香與菜香。
淩雪芬不停地勸兒子多吃菜,另外還點了一碗意大利麵,逼著他吃下了半碗,可林浩楠拿著一個酒瓶就是不放手。
原來喝下去的酒還沒消呢,再一瓶紅酒下去,他的意識似乎又模糊了,淩雪芬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奪下他手中的瓶子。
終於,林浩楠闔下了疲憊的雙眸,慢慢倒在了沙發上,淩雪芬心疼地撫著他的臉,輕喃了聲:“兒子,媽媽會幫你。”
做為母親,她覺得欠了兒子太多,眼下看著他痛苦,她感覺比他還痛苦十分……纖細的手指輕撫過兒子有形的眉骨,高挺的鼻子,還有那薄薄的嘴唇,小時候的滑膩還能輕微感受,但如今的他那如雕刻的五官更讓她痛惜無比,他像極了他父親年輕的時候,不隻是五官相似,就連脾性也相似,對愛有著一份執著。
為什麽當時會覺得這樣的男人不好呢?
明明很好啊!為什麽現在摸著兒子的臉才覺得這樣的臉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可以前為什麽看著這樣的臉她會傷心,會憤恨?
就因為以前她沒接受他父親林瑞祥。
如今,她摸著的是自己心愛的兒子!
情不自禁,她慢慢低下頭,在兒子飽滿的額角上落下一吻,他似乎在夢中感應到了一種久違的母愛,身子輕輕一顫,頭轉動了兩下,薄唇輕輕開啟,叫了聲:“媽媽……”
淩雪芬怔了下,心裏一酸,俯身用雙手摟著他的肩,柔聲應答:“噯,楠兒,安心睡吧,媽媽守在你身邊。”十多年之後,能重新聽到他喊自己“媽媽”,淩雪芬又激動地紅了眼眶。
林浩楠有所反應,嘴囁嚅著發出了夢中囈語:“梅梅……你在哪,不要離開我,梅梅……”
睡夢中的他臉色蒼白,那份虛弱顯現無遺,臉比上次還要削瘦些,曲線優美的唇角在發出聲音後抹上了些許的蒼涼……他,隻會在醉後或夢裏才會如此的脆弱嗎?
痛,再一次在淩雪芬心底裏蔓延開來,清淺的眸子染上了濃濃的悲愁,一個原本要享受新婚快樂的新郎卻大肆喝酒,向母親頃訴出多年的辛酸苦悶,哭紅了眼睛,他是怎麽樣的無奈,又是怎麽樣的痛苦?
“不離開,梅梅不離開……”不管他能不能在夢裏聽到,她也要幫梅瑜回答,隻有這樣,她覺得才幫了兒子,如果他醒來一切還是老樣子,最起碼他在夢裏心慰了。
是的,她看到林浩楠那泛著濕意的眼角慢慢拉長,唇邊的蒼涼消逝,換而代之的是那抹帶點淒楚的笑意……雖然笑得淒楚,可畢竟是笑了,總比夢中哭泣來得好。
淩雪芬再也忍不住地滾下了淚水,一滴滴地落在兒子的胸前,她壓抑著哭泣聲,內心如波濤洶湧。
如果她一直陪伴在他身邊,一切都不會這樣子!
她給兒子拿了一條毯子蓋上,然後從床櫃上拿起了手機,她很快就拔通了林瑞祥的電話。
“你過來一趟。”幾個字透出了不容置喙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