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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北方

  離開牢房約定好兩日之後在王宮與那些莊子上出來的少年們聚一聚,王越便與邵九郎各自分開。坐在馬車裏在回宮中的路上王越閉上眼睛回想起這幾年的風風雨雨,自從自己繼位閩王以來很多事情已經遠遠偏離了當初的構想。本以為平定了林家的內亂就可以安心削弱門閥世家的勢力,但是沒想到與他起激烈衝突的竟然是文官集團,這使得閩中的門閥世家得以保存。之後吳國和吳越的聯合進攻又險些滅亡閩國,好在這次進攻緩解了王越與文官集團的矛盾,順手打掉了一個詹家。但是這次進攻對閩國的破壞也是非常明顯的,國庫和民間的財富消耗極大。幸好王越及時將新研發的技術轉化為收益,閩國這才得以迅速恢複國力。本想拉攏南漢使之成為自己的一個市場,結果卻引發了大戰。這場大戰之後閩國的國力再次被消耗,如果不是將南漢的國土據為己有,閩國的恢複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好容易安撫了原南漢境內的官民,自己的內部又出現了極大隱患。


  向北的戰略構想現在卻是向南發展的事實,幫助自己設立、修改、實施戰略目標的幕僚部竟然出現了叛亂。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王越感到身心俱疲,他甚至生出無力想放棄的感覺。他很想帶著老婆孩子找一個沒人的地方過著男耕女織平凡的日子,而不是現在這樣費盡心機卻與理想漸行漸遠。


  在接近王宮的時候王越忽然叫停了馬車,負責指揮的親衛首領走到馬車邊輕聲的說道:“這裏不甚周全,還望殿下盡快回宮。”


  王越笑著擺了擺手,說道:“你們知道什麽,我在搞安保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這裏是城內又有你們這麽多的人護衛,還能出什麽事兒?!走,我們下去走走。”


  說完,王越挑簾下車緩步走在了大街上。這裏接近王宮是福州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段,看到馬車的款式、親衛的裝束和武器,已經回避的行人都知道車上做的肯定是閔王。隻是沒有人能想到閩王會從車上走下來,愣了一會兒人們突然意識到了閩王正在朝他們走來,於是大街上齊刷刷的跪下拜服餘地,高呼:“閩王殿下千歲。”


  王越也愣了一下,因為從小住在莊子上的緣故他對古代的規矩也是不太習慣,總是忘了古代這樣那樣的規矩。他以為自己下車後會遇到後世明星出現的時候,公眾瘋狂歡呼的樣子,沒想到卻是這樣一種場麵,百姓的反應也出乎了王越的意外。


  突然他見到一個滿臉大汗的父親正在按住調皮孩子的頭,這孩子年齡不大六七歲的樣子,方才正好奇的看著王越。因為在古代是不允許低階層的人抬頭看高階層的人,除非高階層的人需要看低階層的人,但是低階層的人抬頭視線也必須朝下以示尊重。這個熊孩子還處在人生連狗都嫌的最調皮、最具有好奇心的階段,趁著大人不注意好奇的看著王越。


  孩子明顯感受到了父親的惶恐與憤怒,他連忙順從的低下了頭。王越注意到了那位父親的一雙大手,這是雙手的骨節粗大布滿了老繭。這是一雙能瞬間致人於死地的手,他的主人一定是一位武術高手。


  “你叫什麽名字?”王越走上前蹲下,溫和的問那個孩子。


  小孩想抬頭看著王越回答,卻被父親按住。頓時省悟這是在和閩王殿下說話,順從的低著頭回答:“小人狗剩。”

  王越注意到孩子的口音明顯帶著濃重的河北方言的味道,這說明他們是近期從北方來的流民。王越對古代的規矩不是很習慣,但不代表他不了解。自從登基當了閩王之後他對古代的規矩、禮節經過宮內教師的介紹,他基本上能夠了解古代宮廷貴族禮儀的內容。


  那位男子的跪拜禮是流行於河北傳承久遠的豪門貴族中拜見尊長的禮節,它源於周禮因此跪拜的方式比較特別,因此王越才能注意到。豪門貴族中對禮儀的講究非常多,有些禮儀並不是一般人能夠會並且可以使用的。像男子使用的跪拜禮隻能是族中尊貴嫡枝才能被允許使用,男子這樣的跪拜應該是出於習慣使然,或許這也是他僅存的驕傲。


  這樣一個人的孩子怎麽會叫“狗剩”這麽粗鄙的名字?這引起了王越的好奇。


  王越先示意大家可以站起來了,而後溫和的問那個父親:“你們是哪裏人?”


  那位父親回稟道:“草民祖上涿郡人氏。”


  這人回答的是“草民”而不是“小人”,這說明此人有一定的教養,從側麵證實了他的出身並不尋常。看著那人滿是補丁的布衫王越感覺到他的日子現在過得並不好,於是王越問道:“你們現在以何為生?”


  那位父親答道:“草民別無他長,隻能以種田為生。”


  在閩國一直有鼓勵種田的政策,包括給予的社會地位也是比較高的。因此在閩國以種田為生且生活得不錯的大有人在,特別是一些種田的高手,在閩國差不多算得上中產階級。這人身強力壯似乎也不是好吃懶做之人,種田種得如此困頓恐怕不是因為不幹而是不會幹。


  王越笑了笑說道:“天生我才必有用,這位壯士似乎不擅長種田。聽你談吐和身形你應該是文武雙全之人,可以參加科考或者投軍這才能一展你之所長。”


  那人聽了王越話,苦笑了笑道:“殿下有所不知,閩國科考異於他處。術數非某家所長,家道貧寒難以供草民重修術數,故而科考無望。草民也曾嚐試投軍,隻因年齡偏大軍隊未曾收留。草民再無其他所長,隻能種田為生了。”


  王越回頭問了一下身邊親衛首領:“我記得咱們親衛剛剛又一批調走,是不是正在招人?”


  當值的親衛首領是旅率展雲,是剛剛從一線部隊調入親衛隊的,他見王越善心大發很是為難。這位父親的年齡看上去二十二、三歲的樣子,可是他的孩子都六、七歲了,隻怕這年齡不止二十四、五。按照親衛最基本的征兵條件一般是不超過二十二歲的,還必須是單身。這人顯然一條都夠不上,答應王越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頓上峰一頓剋,不答應這位可是閩王殿下。如果閩王殿下直接下命令收下此人倒也罷了,好歹他必須服從命令,可是殿下用商量的口吻,他能拒絕嗎?

  王越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問題,他對展雲說道:“這樣吧你回去找一下徐都尉,告訴他這個人我認為可以收。不過後麵的審核還是不能免,如果符合條件就收下來。”


  徐都尉就是徐萬金,王越的現任的親衛長。王越的親衛征召條件是比較苛刻的,因為這個親衛營不僅僅是親衛營,它還是紅旗軍基層軍官甚至是高級軍官的一個重要來源。因為王越一直強調軍人的素質不光是武技方麵的、忠誠方麵的,更要有一定的軍事素養和文化素養。在親衛營早就形成了一個學習的傳統,進入親衛營除了基礎的軍事訓練還有大量的時間被用於學習文化課程和軍事理論,而且教材都是王越以前親自編寫的,至今都是各大講武學堂的聖典,而且各大講武學堂的教材都沒有親衛營來得全麵。所以王越的親衛一旦超過了二十五歲都會被各部隊要了去充當基層軍官,漸漸的形成了二十五歲離營的規矩。

  那人並不是十分了解王越親衛營的性質,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明白現在王越給了他一個機會。無論如何一個官長的親衛在任何時候都是一個肥差,於是他跪下謝過王越。


  這時周圍已經聚集了很多看熱鬧的人,王越向他們找了招手。於是便引起了一陣哄鬧,展雲怕王越還要繼續和這些人談話,連忙挨近王越低聲說道:“殿下,這次出來我們隻有幾十個人,萬一出了狀況我們很難應付。若是殿下想出來走走,咱們以後多點些人就可以了。”


  王越在前世也是做過安保工作的,知道護衛大員的辛苦。看到展雲緊張的樣子,覺得有些歉疚,他連忙答應著轉身回到了馬車上。


  見王越回到車上,展雲長出了一口氣,連忙帶人在前麵開路趕著馬車匆匆離去。


  沒多久在一次家庭的聚會上,黃妍連連誇王越的眼光好。那位鄭氏是個極有金融商業天賦的人,跟著黃妍學習進步的非常快,現在已經能小範圍的獨立操作了。


  緊接著徐萬金哪裏也傳來消息,王越遇到的那個河北大漢,姓盧,名鵬,字威遠。出身河北最著名的名門,祖上可以追溯到商周。此人家學淵源文武雙全,尤其擅長騎戰。據徐萬金估計就算是紅旗軍重金聘請的馬術教官也比不上此人的騎術。而且盧鵬對養馬、相馬也有極高的造詣,以他所見之廣博徐萬金認為至少閩中無出其右者。


  王越是知道騎兵在古代戰爭當中的作用的,對此王越十分重視。他要求徐萬金一定要對盧鵬嚴格要求,盡快掌握必要的士兵養成、軍事理論課程和算術。


  這天王越剛下了朝,回到後宮蕭明月便找到王越。她非常擔憂的告訴王越,最近世平的課程偏科的非常厲害,術數、經濟非常好,但是王越安排的唯物論、史地、格物、軍事等課程非常的差,他甚至不願意去學習這些課程,這樣下去世平很難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


  於是王越找到長子,耐心的和他交流。聽說他最近經常回到祖父母哪裏,王越又去了一趟王仁直哪裏,通過問詢才知道世平對金融這塊也是極有天賦的,他和鄭氏兩人正在嚐試發行紙幣。


  回來再次見到世平,問訊了一下世平怎麽會起了發行紙幣的念頭。原來世平見到飛票的形式,就聯想到用紙幣替代銅錢。紙幣的好處在於製造方便,使用也方便而且其原料基本上不受限製等等。


  王越先是幫世平分析他所看到的優點,也可能就是缺點。製造方便和材料不受限製,會使得仿冒也變得容易。而後王越將自己所知道的紙幣和貨幣方麵的知識講給他聽,王越的解釋讓給世平打開了一個新的天地,他對紙幣更感興趣了。

  王越的本意是想通過這些讓世平認識到對其他課程也需要認真學習,沒想到此後世平的確不再偏科,但是他對金融貨幣更感興趣。這讓王越哭笑不得,世平是作為儲君進行培養的,他對貨幣金融的癡迷令王越不敢將一個國家交給他了。


  雖然王越反對世襲製,但是現在整個社會還是非常認可這個製度的,因此王越在希望破壞世襲製度的同時也要防止萬一破除不了,必須要有能夠穩定現行政策,改進現行政策能力的繼承者。世平作為長子理所應當的成為了這樣的人選,可是現在看來他並不是一個理想的繼承人。這令王越非常煩惱,似乎老天爺很喜歡跟他做對。弄得王越很想跟人商量一下,他能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去休息幾天。


  當看到封天賜在禦書房的門前打轉轉的時候,王越知道生活還得繼續、日子還得往下過,逃避不能解決問題隻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進了禦書房封天賜帶來了一個讓王越有些傷感的消息:北方的李唐帳下天平軍節度使石敬瑭起兵謀反,割讓雲燕十六州給契丹,向契丹借兵攻滅了李唐,並自立晉朝。十年前王越出使中原就是朝見的李唐皇帝,想起當年在洛陽與蕭明月的偶遇,還有那個早已香消玉殞的燕兒,王越的心中百感交集。


  封天賜來這裏的目的不是向王越報告晉朝的事情,而是提醒王越把握閩國對晉朝的態度。以前閩國小國寡民隻有承認中原王朝為正朔才能令周邊諸侯沒有借口輕易起兵吞並,這是小國夾縫裏求生存的一種方法。目前閩國吞並了南漢,疆土擴大了四倍,人口擴大了將近兩倍。雖然原南漢地界上還處在消化、安定的階段,但在南方已經算是擁有了一定實力的大國。現在南方各國紛紛自立,閩國對中原的態度是非常關鍵的。


  王越看著封天賜說道:“你覺得我們應該怎樣才好?”


  封天賜沉思片刻,回答道:“我認為我們以前製定的戰略有些冒險。以海上力量形成戰略機動,先攻略沿海至冀魯,後逐鹿中原。這個方案攻略冀魯就很困難,在攻略冀魯之前我們要先滅吳越而後還要攻略唐國的金陵兩淮。金陵是唐國國都防守一定嚴密,攻擊其國都唐國勢必要調重兵防衛,作戰難度極大。打掉金陵實際上也就是打掉了唐國,屆時我們是不是還有力量繼續北進是個問題。停下來經營吳越和唐國的地盤,又要麵對中原的壓力,也難保不會日久生變。”


  王越笑了笑,說道:“所以我才會想到聯盟,如果我們做到四國聯盟我就可以毫無顧忌的進入冀魯,並以那裏為基地攻略中原。”


  封天賜笑了笑:“你的預設很大膽,但是沒有機會實現。唐和吳越隨時都能在你剛剛進入冀魯的時候攻占閩國,那樣你就前功盡棄了。”


  王越“嗯”了一聲說道:“所以我才娶了唐王的女兒,這樣會有一點點的保證。隻要唐王猶豫,我就機會奪取冀魯。”


  封天賜笑了,說道:“風險還是很大。”


  王越也笑了,他道:“這世上沒有一件事情能四平八穩的做好的,做事總會冒險。”


  封天賜緩緩收斂了笑容,說道:“你太著急了。”


  王越點了點頭,說道:“所以我現在在反省,特別是在看到有一點希望的時候,我為什麽總會想畢其功於一役。”

  封天賜問:“是不是北方的一統很快就要來了?”


  這個世界上隻有封天賜是知道王越是穿越者的,故此會有此一問。王越苦笑著說道:“以前我隻是能定如果沒有改變,我們能活著看到北方過來。可惜我不太了解這段曆史,一直弄不清還剩多少時間。不過現在好了,我可以推算大致的時間了。”


  封天賜不解,他看著王越沒有說話。


  王越繼續解釋道:“晉朝割讓雲燕十六州對下一個王朝的影響很大,導致中原無險可守,而後丟失了西北又導致了中原缺少騎兵,因此一直被契丹壓著打。所以後世對這段曆史看得比較重,對這個我還有一點記憶。”


  封天賜恍然,他問:“你打算怎麽辦?”


  王越神情輕鬆的笑了笑,說道:“我們還有時間,所以現在不需要那麽著急了。後世有個智者說過‘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我們不妨也這麽做,至少不會那麽顯眼總讓人惦記,那樣我們能找到時間發展。”


  封天賜笑了,他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接下去繼續奉中原為正朔?”


  王越點了點頭,笑道:“那是當然,接下來我們先安定到手的地盤,然後攻略荊楚,西川最後爭奪中原如何?”


  封天賜想了想問:“為何不直接攻打中原?”


  王越笑道:“前後左右都是敵人,我們要是拿下荊楚這個四戰之地就要先消滅隱患。唐國我們打不了,但是我們可以先入川。”


  封天賜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和王越起爭執,他隻是笑了笑,換了一個話題:“這次唐王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可是他為什麽要幫我們?”


  王越苦笑著說:“這個問題隻能去問我的這位嶽父大人了。上次去金陵娶他女兒,他要打打殺殺,現在又幫我們肅清內奸,他究竟是怎麽想的我實在搞不清楚。”


  封天賜說道:“不管唐王是怎麽想的,從最近的一些事情上看,他是有意在幫助我們。所以唐王是個什麽心思我們一定要弄清楚,這對我們將來攻打荊楚至關重要。”


  王越點了點頭,對此深以為然。隻是要打探唐王的心意,必須找一個適當的人選。這個人必須夠分量,還要能獲得唐王的信任,最後一點還不能惹人注意。前麵兩點還好說不然唐王是不可能將心跡交待給他的,最後一點是很關鍵的。大人物拜訪唐王會引起他人的注意,有可能這邊唐王講清了緣由,那邊全世界都知道了這個秘密。但是無名小卒誰又會顯得有分量呢!所以最後那點不惹人注目的要求比較難做到。。


  兄弟倆商量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最後索性放棄了。


  封天賜帶來的消息對王越來說無異於黑暗中的指路明燈。石敬瑭的後晉立國在曆史書上應該是937年,五代十國時期最牛叉的後周建立應該在951年,至於最後一統天下的宋朝建國應該是在960年。王越還有時間去安排自己的發展,他認為自己有希望在強大的後周建立之時在南方率先成一個能與北方抗衡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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