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情字傷人
昏暗廢廟,破舊神龕。
角落鋪了厚厚一遝稻草,上麵躺著個瘦削單薄的女影。但見她雙頰凹下,一身血衣,幹裂的嘴唇幾下噏動,也隻蹦出重複兩字——
“風陵……風陵……”
聲音沙啞的很,驚起一旁夙夜守護的布裙老嫗。
老嫗張著布滿血絲的眼,側耳去聽她說的是什麽,正要用筷子蘸水潤潤她的唇,隻聽一少年嗓音冷冷響起,“姆媽,您睡您的,我來照料便是。”那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男孩,清瘦單薄,一雙眼睛亮地似暗夜裏的星子。
老嫗點頭,她不眠不休照料血衣女數日。
幸而這女子心髒生得偏了一偏,好歹揀回一條小命。
她委實也是太累,眼皮一合,蒙矓便睡去了。
“嘩……嘩啦……”
剛閉眼沒幾下,她忽然聽到水聲輕微。
老婦原本就睡得極淺,心尖一顫,猛地張眼,就看見少年一手扶著稻草堆上的血衣女,一手用竹筒給她灌水。那女子麵色如死,神魂不在,根本張不開嘴,他便用指頭掰開她的牙關,磨出唇角零星血絲,硬灌下去。
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失血過多的人,根本沾不得水。
就算口幹,也不能沾水,越沾水病情越厲害。
這麽一碗水灌下,女子必死無疑。
老嫗驚得魂飛魄散。
她一把霹開破碗,雙目發紅,睚眥俱裂,口中怒罵道:“狠心的東西,你這是要她死呀!”幸虧隻是一個竹筒,打也打不碎,隻是濺出了一地的水花。蒼老的女嗓和著竹筒落地的聲音,透出詭異的蒼涼。
那竹筒滾了一會兒,落了下來,撒了一地的水。
濕潤潤的,透著潮氣。
少年收回被霹紅腫的右手,目光中流露出蛇蠍似的怨毒,“姆媽,你還護她做甚?丟了青城,西蒙攻入已是遲早,為兒女私情,國家大義兩邊去的人,死便死了。”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抽得少年腦袋一歪。
老嫗氣得渾身發抖,好半天語不成句,“畜生!別人都可以咒她死,唯你不行。別人都可以害她,唯你不行……”
她一連說了幾個的“不行”,少年眼中露出好笑,伸手扶一把老嫗,道:“她劉繭,也不過是個叛國的人。這樣的人,我莫是要哄了、捧著?憑她?也配?”
仿佛是聽到極讓人憤怒的話語,老嫗渾身顫抖起來,猛一把攥著他的袖,將他拖到女子病榻邊,狠狠摔去,沙啞的嗓音怒吼道:“她就有這資格!沒她,你何正彥今日便是堆白骨!你活到現在,多虧這叛國的人!人不可忘恩,你今日所為,與畜生何異?”
“姆媽?”
少年的臉,沉了下來。
說起十二年前的事,老嫗淚水漣漣。
東夏民風淳樸,施仁重義,卻階級森嚴,從不許女子染指虎符。然而,劉繭卻是東夏唯一女將。所有見過劉繭的人,都說她活脫脫惡鬼轉世。世人都道劉繭確是個沒心沒肺的鬼,說她滿手鮮血,永不得善終。
然而,就是這麽惡鬼似的女子,救了她的兒子!
十二年前,她抱著重病的兒子,走投無路的時候,在醫堂外青石瓦上磕頭,磕得滿頭鮮血,血淚侵地……就是這個路過青城的青衣小姑娘,扶她起來,代她開藥方,采藥熬湯。
若不是那個少女,何正彥那時必死無疑。
她到現在,還記得天光灑落在青衣少女的肩頭,也驅不散少女眉宇間一股子陰沉煞氣。
兒子病愈,她哭笑叩謝,小姑娘虛勢一扶,她便覺一股大力扶著她,讓她跪也不得。那姑娘性子頗是冷淡,仿佛什麽也不看在眼底,瞳眸似乎連焦距也沒有。那時,小少女掐了一截破廟外的春日楊柳,歪著腦袋,疑惑問了一句。
“這位嬸娘,你謝我做甚?他自個命大,與我何幹?”
聲音清冷略稚,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後來,那少女隻身從戎,從小小衛兵,做到青城守將,眉宇間戾氣越發陰沉濃鬱。
將士凱旋而歸,青城百姓夾道相迎。
她這才知,恩人原是叫劉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