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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平壤一夜(三)

  第三十章 平壤一夜(三)

  南水平原,出現了一支巨大的火把。


  與平壤的大火不同,這支火把的火焰直衝雲霄,顯得格外醒目。畢竟,平壤城雖然烈焰熊熊,終究是分散開來。而南水平原的這支火把,卻是用數萬石糧草輜重堆積起來,放火燃燒。


  鄭言慶衝出去數里地之後,扭頭看去。


  見營寨中的出現了火光,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南水距離平壤城說遠不遠,有這樣一支火把豎在那裡,想必能讓平壤城外慌亂的隋軍,生出幾分希望吧……當然了,焚毀輜重糧草,是砍頭的死罪。但這個時候,誰還去在意這輜重糧草的問題?先保住命,其他日後再說。


  「公子,前面就是合掌溪,過去之後,就能看見平壤了!」


  縱馬疾馳中,沈光追上鄭言慶,低聲警告說:「若是靠的太近,弄不好會讓咱們都陷進去。」


  言慶點了點頭,在合掌溪旁陡然勒住戰馬。


  他朝四下張望了一番,手中中槊遙指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丘,「我們登高而望,再做主張。」


  說完,言慶催馬越過合掌溪,朝著山丘衝去。


  沈光等人緊隨其後,一行人很快就衝上了山丘。運氣不差,這山丘上栽種有許多柳樹,形成一片稀疏柳林。沖入柳林之中,可以遮掩住行蹤。鄭言慶馬打盤旋,在原地繞了一圈之後,跳下了戰馬。


  站在疏林之中,平壤城下傳來的人喊馬嘶聲,已經清晰可聞。


  甚至還能聽到士卒臨死的慘叫,受傷之時的呻吟。站在柳林邊緣,凝神眺望過去,入目儘是星星點點的火光,如同散布在夜空之上的星辰一樣。一群高句麗士卒,正瘋狂的追殺隋軍士兵。雖然距離尚遠,但卻能看得很清楚。那些隋軍已亂成了一團,難以形成有效抵抗。


  「大約有多少高句麗人?」


  沈光目光掃視戰場,「說不清楚……不過看著樣子,人數應該不少。公子,南水和平壤隔著這座小山丘,這邊的人恐怕也難以看清楚。這樣一來的話,南水的那把火,可就白燒了!」


  鄭言慶點點頭,看了看身後的柳林。


  「把這片林子給我燒起來!」


  如果不能引起隋軍的注意力,黑暗中就只能任由高句麗人追殺。到時候別說反擊,恐怕連集結都不太可能。當務之急,是要隋軍儘快集結起來,穩住陣腳。否則,這將是一場大敗!

  莫非,歷史上的來護兒,真就如此嗎?


  言慶已無暇考慮太多,軍令如山,沈光等人立刻縱火,將柳林焚燒。


  這裡終究距離平壤戰場數里,加之山丘海拔大約五六十米的高度,這火勢一起,頓時引起了無數人的關注。


  「火,山上有火!」


  有隋軍覺察到了山丘上的火光,立刻大叫起來。發現了山上的火光,順勢就發現了位於南水平原上,衝天的火光。


  「南水大火……是我們的人,快往南水撤走!」


  在一條線上,出現兩個火場,不太可能是陷阱。再者說了,被高句麗人殺得狼狽而逃,根本分不清楚方向。如今好像有了希望……不管是陷阱亦或者援軍,有希望,總勝過於沒頭蒼蠅。


  最靠近山丘的隋軍,迅速靠攏過來。


  不過人數並不多,稀稀落落的,不過百餘人。但有了這麼一幫子人帶頭,混亂而不知所措的隋軍,立刻開始突圍。黑夜中,南水大火,山丘上的火光,就猶如一面大纛,在吸引他們。


  鄭言慶跨坐馬上,遙望從戰場上奔逃而來的隋軍。


  「沈光,咱們迎上去,將追兵殺退!」


  鄭言慶一聲令下,兩腳輕磕馬腹,玉蹄兒似乎感覺到了那即將到來的殺戮,頓時興奮的希聿聿暴嘶,撒蹄如離弦之箭,沖向戰場。沈光、闞棱和雄闊海三人,分別緊跟其後。百騎散開,呈扇面一樣發起了衝鋒。一百零四匹馬,四百一十六隻鐵蹄,踏踩平壤大地,發出轟隆巨響。


  「是我們的人,是我們的人!」


  最先靠攏過來的隋軍,先是一陣驚慌之後,看清楚鄭言慶等人的穿戴,頓時興奮的大呼起來。


  隋軍的人數,大約在百人左右,而在他們身後,數十名高句麗士卒,手持火把,面色猙獰,正緊追不捨。言慶等人也不停留,直接和隋軍擦身而過。只聽嘈亂聲中,傳來鄭言慶一聲怒吼:「虎衛,起槊!」


  他既然出身安遠堂,其麾下扈從,自然也是以『虎』為名。


  除卻沈光三人之外,其餘百騎本是拖槊而行。隨著言慶這一聲大吼,一百支寒光閃閃的馬槊,陡然架起。戰馬奔行的速度,在瞬間提起,一里距離,正適合重裝騎軍的衝擊力發揮最大。


  鄭言慶一馬當先,衝進了人群。


  馬槊在手中滴溜溜轉了一個圈,猛然振臂刺擊。


  只聽噗的一聲,沖在最前面的高句麗人,被鋒利的槊首穿透身子。鄭言慶抖手發力,屍體翻飛而出,蓬的將一名高句麗人撞翻在地。


  這些高句麗人,正追殺的興起。


  那裡會想到,狼狽而逃的隋軍,竟然突然殺出這樣一支人馬?

  在鄭言慶挑殺兩人之後,騎軍也沖入人群。措手不及的高句麗人,被一支支馬槊盯死在地上。戰馬呼嘯而過,只留下一地死屍。言慶頭也不回,厲聲喝道:「爾等立刻退守南水大營。」


  真的是援軍!

  那些幸免於難的隋軍,不由得喜極而泣。


  從大勝到突然間的慘敗,這一日光景,讓他們如同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本以為必死無疑,哪知竟然是柳暗花明。敗退下來的隋軍,為首者是一名旅帥,看著鄭言慶等人的背影,突然問道:「誰認得那位將軍?」


  「朱旅帥,他們既然是從南水而來,想必不是鄭校尉,就是謝校尉的人馬。」


  「我認得那個人,是鄭公子!」一名隋軍小校大聲道:「在掖縣時,他曾單人闖過馮家兵營,殺了很多人。我見過他……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半緣君,鄭言慶鄭校尉。」


  旅帥連忙沖著言慶等人的背影大喊道:「城父朱粲,謝過鄭公子救命之恩。」


  可惜,鄭言慶等人已經遠去,沒有聽見他的叫喊。


  城父,是一個地名。朱粲喊罷,立刻帶著殘兵敗將,向南水退走。


  言慶等人一路上,連救三撥隋軍,大約有五六百人左右。隋軍也覺察到了這邊的狀況,紛紛向山丘突圍。不過,高句麗人同樣發現了鄭言慶等人的存在,一支支人馬,也開始包圍過來。


  「公子,不能再往前了……」


  沈光在馬上,一刀劈翻了一名敵軍,大聲喊道:「再往前走,恐怕會有危險。」


  鄭言慶大槊翻飛,如同出洞的怪蟒。槊首劃出一道道,一條條,一溜溜光弧,玉蹄兒所過之處,只殺得高句麗人是人仰馬翻。在他身邊,雄大海和闞棱也大開殺戒。雄大海的雙斧上下舞動,猶如兩張閻王帖子,任憑高句麗人逼過來,卻沒有一個人,能擋住雄大海一擊。


  而闞棱則更加兇悍,手中那柄被他稱之為『陌刀』的長刀,劈斬抹刺。鋒利的刀鋒,帶走一條條人命。卻見他越殺越興奮,口中連連呼喝,長刀的劈斬越來越狠。一刀下去,足以把人劈成兩半。


  聽到沈光的呼喊,鄭言慶也知道,不能再往前沖了!

  高句麗人越來越多,並且開始向他包圍過來。火光之中,也看不清楚高句麗人究竟有多少,但粗略估計,至少也有萬餘人。距離平壤城門,尚遠……想要殺過去容易,但殺出來卻難。


  言慶也不想呈什麼英雄!

  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隋軍已經開始向他靠攏過來。


  於是他連忙喝住了雄大海和闞棱,大聲道:「兄弟們,收兵,往回撤!」


  近千名隋軍,狼狽不堪的退往南水大營,鄭言慶也開始邊戰邊退。


  「言慶,救我!」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呼喊。


  鄭言慶撥馬扭頭看去,就見不遠處……大約也就是一里多地的地方。數百名高句麗士卒,正把一群隋軍圍在當中。那隋軍為首的將領,身著白袍,頭盔早已不見蹤影,髮髻散亂披肩。


  「是鄭醒?」


  沈光從過來,看著言慶道:「公子,咱們救不救?」


  說實話,鄭言慶真不想救鄭醒。但終究是一起出來的袍澤,更是同宗,他也無法棄之不理。


  再者說了,鄭醒的老爹鄭元壽,曾幫過鄭言慶。


  這個人情必須要還!

  言慶想了想,舉槊催馬沖向鄭醒,「虎衛,衝鋒!」


  扈從立刻齊聲呼號,架槊緊隨鄭言慶身後。


  就在這時,從人群之中衝出一員大將。手持一桿沉甸甸,重達六十斤的長矛,鑌鐵甲,皂羅袍,胯下一匹大馬,馬脖子上還掛著四五個血淋淋的人頭,如同凶神惡煞一般,沖向鄭言慶。


  「隋狗,休得猖狂,乙密在此!」


  鄭言慶也不多說,催馬就迎上前去。銀絲馬槊在手中撲稜稜一翻,寬大槊首呼的刺向了來人。


  馬槊掛著一股勁風,快如閃電。


  乙密一見,舉矛相迎。鐺的崩開了言慶的馬槊之後,長矛刷的在手中滑過,一招橫掃千軍,攔腰掃向鄭言慶。言慶在馬上不慌不忙,擺槊封擋。眼見槊首與鐵矛相交的一剎那,手腕一翻,平槊搭在了鐵矛之上,向外一引。與此同時,玉蹄兒陡然加速,言慶把馬槊交換左手,趁二馬錯蹬之際,偷偷取出銀鞭,雙腳扣在馬鐙上,身體陡然長起,一招犀牛望月,銀鞭啪的打在乙密的後腦上,只打得這乙密慘叫一聲,腦漿迸裂。


  這說起來,似乎很慢,可在當時,就是在電光火石間發生。


  言慶根本不和這乙密戀戰,上來就用上了魚俱羅傳授他的散手絕招:槊里鞭。乙密被鄭言慶一鞭打碎了腦袋,可胯下戰馬卻不知道,繼續往前走。


  雄大海催馬從乙密身邊掠過,右手斧噗嗤一下子,將乙密的腦袋砍下來。他衝過去了,闞棱又到了……陌刀橫掃,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乙密將軍死了!」


  高句麗人先一怔,突然間齊聲發喊,亂作一團。


  任誰看見了鄭言慶這幫人的殺人手法,都會感覺心驚肉跳。這幫傢伙,簡直就是一群殺人狂。


  言慶也不理睬,悶著頭,大槊翻飛,殺出一條血路。


  「鄭醒,休要戀戰,隨我突圍!」


  鄭醒這時候,也是血染征袍,哪有半點世家公子哥的模樣。見鄭言慶殺過來,他也精神一振,馬槊翻飛,挑翻兩名高句麗士卒,帶著一幫子殘兵敗將,順勢和言慶等人匯合一處,殺出了重圍。


  遠處,一座土山之上。


  山腳下,數千名高句麗士兵列陣守護,鴉雀無聲。


  山頂上燈火通明,一面大纛迎風獵獵作響,上書斗大的『淵』字。正中央,一名金盔金甲的大將,扶劍立於大纛下,凝神看著平壤城下的殺場,寬闊的面膛上,不時浮現出猙獰笑意。


  「隋狗張狂,這一次我要他們全軍覆沒。」


  「莫離支料事如神,此次殺光隋狗,乃不世奇功。他日位列乙支文德丞相之上,指日可待。」


  一群高句麗將領,立刻諛言不絕。


  引得那名將領更是放聲大笑……


  「莫離支,快看那邊!」


  一名小校衝上土山,大聲道:「牡丹峰柳林大火,南水平原更有隋軍縱火聚集潰軍……」


  「南水?」


  高句麗將領臉色一變,但旋即放鬆下來。


  他擺手示意眾將不要緊張,沉聲道:「隋狗縱火聚兵,倒也有些本事。不過,那些潰兵不理也罷,來護兒如今還困在城中,就算集結起來,也難成氣候。傳我將令,隋狗想跑,就隨他們跑……三軍向平壤城內攻擊,務必活捉來護兒……就算活捉不得,也要把他殺死在城中。」


  說完,他一揮手,十餘騎衝下土山,舉起手中號角,吹奏起來。


  那獨特的朝鮮法螺吹響,在戰場上格外清晰。高句麗人立刻齊聲呼喊,將隋軍一步步逼向平壤。


  至於那些四散奔逃的隋軍,高句麗人直接無視。


  言慶領著鄭醒,從亂軍中殺出來,一直退到了土山下。


  山上的柳林仍在熊熊燃燒,遠處法螺聲傳來,高句麗人的喊殺聲,頓時響徹了雲霄。


  「怎麼回事?」


  有一名隋兵坐在地上,喘息著說道:「這是高句麗人的號角,意思大致就是,發起最後攻擊。」


  最後攻擊?

  鄭言慶愣了一下,看鄭醒狼狽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掃視鄭醒帶出來的那幫子兵將,大約有二三百人。不過仔細辨認,至少有一半人是鄭家鄉勇。言慶沒有找到鄭宏毅,不禁心裡奇怪。


  「鄭醒,宏毅呢?」


  「我不知道啊!」


  「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鄭醒說:「事發突然,高句麗狗賊突然殺出來,我只顧帶人突圍……可能,陷在平壤城中吧。」


  「宏毅陷在城裡?」


  鄭言慶頓時有些慌亂。


  臨離開滎陽的時候,鄭仁基千叮嚀,萬囑咐,請他照顧好鄭宏毅。崔夫人更是舍下臉面,求鄭言慶要護著鄭宏毅周詳。而且言慶也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會保護好鄭宏毅,讓他平安返回。


  鄭言慶對鄭家的感情不深,但是對鄭宏毅,卻是交情不淺。


  畢竟從小一起長大,雖則兩人接觸的時間不算長,可每一次見面,鄭宏毅總是『哥哥長,哥哥短』的喚他。如今聽說鄭宏毅生死不明,陷入城中,鄭言慶立刻緊張起來。


  「你為何不尋他一起突圍?」


  「亂軍之中,哪個又能顧得上這些?」


  「你,你,你……混蛋!」


  言慶氣得一巴掌抽在了鄭醒臉上,「我等同宗,自當生死與共。你在大將軍面前進我的讒言,我可以不理。可宏毅……卻是安遠堂下的獨支。你竟然對他不管不問,難不成是想安遠堂斷絕了血脈?」


  「你……」


  鄭醒剛要發作,可是在言慶灼灼目光下,竟說不出話來。


  鄭言慶深吸一口氣,厲聲問道:「有誰知道,宏毅是在城中何處安營?」


  「我知道……」一名鄭氏鄉勇站起來,大聲道:「我記得宏毅少爺把營寨扎在了羅鄭遂空寺旁邊。對了,他好像是和馮家人駐紮在一起。不過,高句麗人好像就是從羅鄭遂空寺殺將出來……」


  「沈光,隨我前去接應宏毅……


  其餘人,立刻退守南水大營。謝校尉守在那邊,先穩住陣腳,而後殺將回來,重奪平壤城。」


  鄭言慶說完,翻身上馬,急馳而去。


  沈光等虎衛二話不說,也紛紛上馬。那名先前告之言慶,鄭宏毅下落的鄉勇,也搶過一匹馬來,隨後追了上去。


  「鄭少爺,我知道羅鄭遂空寺在哪兒,我帶您去!」


  他這一動,又有十幾名鄉勇跟上前去。余者目光,齊刷刷向鄭醒看去,一名族中子弟上前問道:「大公子,咱們要不要也跟過去?」


  鄭醒被言慶打了一巴掌,眼中泛著一絲怨毒之色。


  聞聽,嘴角一撇,冷冷道:「爾等去送死嗎?這四面八方全都是高句麗人,而且他們已經發起了總攻。現在過去,死路一條……想死的話,只管過去。那鄭言慶想做英雄,我卻不想。」


  眾人聞聽,全都沉默了!


  榮耀和生命……


  他們雖然渴望獲得功勛,得到榮耀,但若是為此付出性命,卻有些不太划算。


  「都不去嗎?」


  鄭醒冷聲道:「那就隨我退回南水大營,先穩住陣腳,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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