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東都(八)
第五十七章 東都(八)
夜半時,風起。
滎陽郡守府內,已曲終人散。
楊慶帶著家眷妻兒,在鄭為善的看押下前往洞林寺。也許,在塵埃落定前,他只能呆在那裡。
不過也好,楊慶不是說,他喜歡欣賞洞林湖的風景嗎?
勿論春夏秋冬,洞林湖的景色都別有滋味。這一次他可以呆在洞林寺中,好好的欣賞一個夠。
「柳公也跟去了?」
李言慶在客廳外,遇到了柳亨。
柳亨點點頭,輕聲道:「父親說,多謝您為他掩去了尷尬。只是他和楊公從小一起長大,這種時候,他不能離開楊公。」
「可惜了!
李言慶嘀咕了一句。
其實他蠻想啟用柳周臣。李孝基離開之前,曾對李言慶說過,柳周臣事無巨細,只需把條程告訴他,他就能辦的妥妥噹噹,無需再去操心。這份細膩,非比常人可比。言慶身邊人才眾多,然則薛收也好,杜如晦也罷,甚至包括長孫無忌,都長於大局,而疏於細節方面。
好在有許敬宗,現在又多了個祖君彥,可為李言慶打理上下。
但在李言慶的心裡,還是想找一個更妥帖的人。他曾設想過,搞定了楊慶之後,把柳周臣招攬過來。可現在看來,柳周臣雖然出賣了楊慶,但是對楊慶的那份感情,依舊存在。想要讓柳周臣效力,難度很大……你可以說柳周臣虛偽,可他對楊慶的友情,也的確是發自內心。
「嘉禮,今夜就由你巡守滎陽。」
「喏!」
柳亨大喜,拱手退下。
言慶返回客廳,廳內只剩下鄭仁基和鄭為善兩個人。三人稍事寒暄,便分賓主坐下。李言慶也不客氣,坐在主位上。如今這滎陽郡,以他地位最高,官職最大,坐在這裡,倒也不會失禮。
「我一直想不明白,王、李聯盟。
李密已經出招了,可王世充卻遲遲沒有行動。我想不通,王世充耍出來的這一手,究竟是何用意?莫非他就是為了詐取一座城池嗎?而且,他自九山失蹤后,究竟藏在何處?」
有軍卒奉上茶水,李言慶喝了一口,把心中的疑問說出。
鄭仁基和鄭為善相視一眼,也陷入沉思。
好半天,鄭仁基道:「昔日王世充入東都,太原王氏曾派人與我知,並言請我多多幫助王世充。
我當時一直不明白,這王世充要我幫什麼?他要軍功有軍功,要人有人,要錢帛,也有錢帛。洛陽城裡,元文都被他買通,段達願意為他說話。大大小小的臣工,也多站在他一邊。
不過我覺得此人,華而不實。
說他言而無信,毫無道義可言,倒也不為過……賢侄,我聽說王世充近來的境遇不算太好。由於之前連番失敗,空耗了無數糧餉,折損了許多兵馬。朝堂上對他已有不滿,似想要罷去他現在的官職。如果說他這一切作為,是為了保住他的官位,陽城縣倒是一個不錯的由頭。」
李言慶搖搖頭,「一個陽城縣,恐怕還難以令他坐穩洛陽。
要知道,過去半年中他折損兵馬幾近五六萬,而且大都是屯衛洛陽的精銳人馬。至於錢糧,更無需再說。興洛倉幾乎被他折騰空了,如此巨大的損失,單憑一個陽城縣,還無法抵消。
此人狡詐,而且野心頗大……
恩,叔父所言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據傳王上意欲令獨孤武都將其取而代之。他如今奪取了陽城縣,這命倒是能夠保住,只是能否繼續留在洛陽,恐怕還在兩可。此人當初來洛陽,信誓旦旦想要開創一個大場面。為此,他花費了無數錢兩,又豈能灰溜溜的離開,讓獨孤武都憑空得利?所以我猜想,他一定會設法留在洛陽……但如果盧將軍他們不點頭的話……」
言慶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
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好像忽視了什麼問題。
什麼問題?
他坐在太師椅上,手指輕輕叩擊黃花梨木扶手。鄭仁基和鄭為善也沒有開口,靜靜的一旁喝茶。
時間太久遠了,久遠到李言慶的記憶,早已模糊。
王世充最後好像是稱王了!
他怎麼死的?言慶記不清楚,但言慶記得,他最後好像是自立為王了。既然是自立為王,那就說明此人並不把隋室看在眼裡。王世充是那一年稱王的呢?李言慶想不起來。反正依稀記得,就是在李淵進關中之後……難道說,王世充故布疑陣,是為了潛回洛陽,造反嗎?
「叔父,王世充會不會造反?」
「啊?」
「我是說,他會不會為了留在洛陽,而殺回洛陽去呢?」
鄭仁基手一哆嗦,駭然看著李言慶。一旁話不太多的鄭為善道:「他如何潛回洛陽?」
李言慶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我記得,他和左驍衛將軍段達的關係不錯。而東都屯軍,基本上是左驍衛府的人馬。如果段達肯幫他掩護的話,那王世充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返回東都,殺越王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鄭仁基和鄭為善相視一眼,全都露出驚駭之色。
「可是,他不怕朝廷反撲嗎?」
「朝廷在河洛,如今能撥出多少人馬?
王世充既然敢這樣做,那說明他在洛陽已經布下了足夠的力量。只要左驍衛府不動,右監門府不動,整個洛陽地區,也就沒有多少像樣的兵馬。如今李密攻打虎牢,等於拖住了我們的腿。潁川和襄城的兵力本就空虛,而南陽、江淮等地,匪患不絕,朝廷根本無力顧及。
至於關中……我想正是因為關中的動蕩,才促使王世充下此決心。
李淵能兵困長安,他王世充為何就不能把持東都?恩,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兵馬失蹤,也就有了解釋。自九山入邙嶺,使得我產生畏懼。同時勾結李逆攻打虎牢,以吸引我的注意力,令我首尾難顧。他則可以趁亂自邙嶺出,繞首陽山直奔東都……而這一段路途,也正是左驍衛府的屯軍。」
李言慶想到這裡,突然笑了。
「可憐李密聰明一世,卻被王世充耍的團團轉。」
鄭仁基試探問道:「賢侄,你難道不準備救援洛陽嗎?」
言慶一怔,深吸一口氣道:「已經兩天了,王世充應該已經抵達洛陽。我就算現在動身,也來不及了……再者說,我過去后,若王世充以越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話,我當何去何從?」
「這個……」
「王世充現如今還投鼠忌器,而我也需要解決李密。
越王的性命,暫時不會有礙。再者說了,有我岳父在洛陽,王世充還不敢去危及越王性命。」
「如此說來,你就任由那王世充作為?」
李言慶起身凝視鄭仁基,片刻后突然一笑,「非是任由,而是時機不到。叔父且耐心靜觀。」
東都洛陽城中,王世充已控制住了局面。
右監門將軍跋野綱領兵出擊,和王世充兵馬相見后,卻沒有動手,而是下馬向王世充行禮。
皇甫無逸眼見形勢不妙,棄右掖門殺出洛陽,投奔長安。
而元文都原本準備領兵自玄武門出擊,前後夾攻王世充。卻不想那拿著宮門鎖匙的段瑜,竟不見了蹤影,只是玄武門無法開啟。與此同時,費曜打開太陽門,放王世充率兵殺進皇宮。
盧楚和獨孤武都在混亂中被王仁則俘獲,當場被砍成了肉醬。
元文都還試圖反抗,卻被左驍衛將軍黃桃樹所殺,人頭呈現至王世充的面前。
楊侗在內侍的簇擁下,逃到了紫薇觀里。他登上城樓,向外看去。只聽皇城中喊殺聲震天,王世充在段達跋野綱等人的簇擁下,出現在紫薇門外。此時的王世充,好生神氣。一身黃金鎧甲,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王世充,你未得詔令,擅自回京。
專權獨斷,誅殺大臣,實非人子所為。孤如今就在這裡,你即依持手握兵權,可敢殺孤否?」
楊侗也冷靜下來,話語中雖還帶著顫音,卻指著王世充大罵。
哪知王世充一見楊侗,立刻翻身下馬,匍匐在地,同時放聲大哭。
「微臣蒙聖上提拔,即令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只是元文都盧楚獨孤武都三人皆奸臣,密謀與李密聯合,欲加害王上。臣不願苟從,於是三人對我猜忌,更不欲我立足於東都。臣也是沒有辦法,沒有時間奏報,只得先行動手。臣若有半分詭詐,辜負了大王和陛下的話,天地日月可鑒,使臣滿門抄斬,一人不留。」
他這一番話,又讓楊侗愣住了!
難道元文都他們真的勾連了李密,想要謀害與我?
「王世充,你若真是忠臣,可敢一個人前來見孤?」
王世充二話不說,立刻卸去了衣甲,散開發髻,披髮來到紫薇門外。他手無寸鐵,更使軍卒後退百步,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若李言慶在,說不得定恥笑王世充,果然是做戲的好手。
只可惜,楊侗雖然聰明,但對於這世事太過陌生。他有些弄不清楚,這王世充究竟是什麼意思?
此前盧楚對他說,王世充不行。
後來元文都對他說,王世充虛有其名……
但楊侗自己對王世充又有多少了解?還真不算多。眼見著城門就要開啟,卻聽遠處一陣急促馬蹄聲。
裴仁基率裴家軍士,風一般衝過來。
「王上,休要開啟城門。」
王世充擺手,示意軍卒讓開一條通路。裴仁基來到王世充面前,虎目圓睜,怒目而視。
「王世充,爾欲造反乎?」
「裴大將軍休要誤會,王行滿絕無反意。今日所為,只為自保耳。如若大將軍不信,王行滿可陪大將軍,一同面見王上。」
「裴大將軍,你就看著他,一起進來見孤。」
楊侗大聲喊道。
裴仁基沉吟片刻,甩蹬下馬。
他命令裴家親衛守在紫薇門外,而後拱手道:「請王上開門,臣就算豁出性命,也不會使這奸賊害王上半根毫毛。」
王世充神情自若,好像一點都不怕。
當他和裴仁基錯身而過的一剎那,低聲道:「裴大將軍,若欲殺我,我子侄皆在,定會為我報仇。到時候,你就算殺了我,王上也性命難保。何不退一步,我可保王上,絕無危險。」
只這一句話,令裴仁基頓時,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