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定嘉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定嘉
夜色濃郁,風聲嘯肅,讓人冷得想打個顫。也不知走了多久,這條甬道,除了俞長喜手中琉璃宮燈散發出來柔和光芒,便是那不遠處兩點青色。越來越近時,寧雨宣才發現,那兩點青色,竟然是宮門上懸挂著的兩盞青燈,在夜風中搖晃,好似地府的大門。
俞長喜一手提著琉璃宮燈,一手從腰間掏出鑰匙來,將眼前緊鎖的宮門打開。而寧雨宣則抬起頭來,那宮門之上的牌匾上,赫然是「長青門」三個大字。
宮門被打開,寧雨宣隨著俞長喜的步伐走了進去,裡面倒還好,月光如白練灑在這長青門中,宮殿檐下也都有明晃晃的宮燈,只是各處顯得破舊了許多,在這富麗堂皇的皇城之中,倒是少見。
最後腳步停駐在一處破舊大殿的門前,殿門大開,有空洞的風吹襲著,俞長喜站到一邊,「娘娘,江貴妃就住在這裡,您進去瞧瞧吧,只是時間別太久,現在夜色已深,小心耽誤了休息。」
寧雨宣朝他微微頷首,便提著裙擺,踏上那石階。大殿裡面除了朱紅斑駁的柱子,一張破舊不堪的桌子,也不知哪裡吹來的風,都快要將那桌子吹倒,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旁邊白紗紛飛,模糊了視線。
她暗暗心驚,就是將江雲荷安排在了這裡嗎?她找了一圈,最後在大殿後面的屋子裡,看到了坐在床榻邊的江雲荷,若不是眉眼之間還有些熟悉,額頭上有一道疤痕,寧雨宣差點沒有辦法認出來,眼前的人,當真是那個江雲荷嗎?
她只穿著一件白色單衣,頭髮散亂披下,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原本的明眸善睞,此時眼中空洞,獃獃地看著地上,懷中緊緊抱著一隻枕頭,嘴中喃喃,不知是在說些什麼,短短半年的時間,她已經變成了這副樣子。
寧雨宣眼眶一段,差點流出淚來,這樣的結局,究竟是該怪誰,她已經分辨不出了,只可惜當初那個說要尋一個自己愛的人才嫁,敢愛又敢恨的江雲荷,變成了這樣。
感覺到有人過來,江雲荷抬起頭來看寧雨宣,頓時眼中露出欣喜之意,赤著腳,抱著那鮮紅錦綢枕頭,小跑著到了寧雨宣的眼前,「雨宣姐姐,你終於來看我了,我還以為,你在幽城要不回來了呢。」
寧雨宣皺起眉頭,感覺到她有些不對勁,眸子垂下,落在她的腹部,果然,此時應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卻不見腹部凸起,景珏……果真是將她的孩子打了嗎?
不等寧雨宣問她,江雲荷便抱著自己懷中的枕頭,給寧雨宣看,「雨宣姐姐,你看我的孩子,是不是長得很好看?之前太醫診脈,說是個小皇子,沒想到是個小公主呢,」她邊笑著,笑聲如銀鈴,眼光落在那毫無生氣的枕頭上面,卻是滿滿的慈愛。
寧雨宣抬袖拭了拭眼角沁出的淚珠,不知要怎樣才能讓江雲荷認清這現實,可如果她認清了這殘酷的現實,她自己會崩潰不已,恐怕也是也不願意再見自己了吧。她點頭,笑著道:「沒想到再次相間,雲荷的孩子都已經出生了,小公主好看得很,和她的娘親一樣。」
這麼一說,江雲荷笑得更是開心,那雙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藏著光,有點點光亮漏了出來,她的手輕輕地在枕頭上拍打著,就像是在哄孩子睡覺一般,再也沒有與寧雨宣說話了,彷彿她並不存在於此。
俞長喜在外面等了許久,才見寧雨宣從裡面走出來,整個人失魂落魄,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他趕忙上前幾步,怕她摔著,「娘娘,如今江貴妃已經看過了,現在咱們就回乾坤殿吧?」
寧雨宣沒有說話,徑自在前面走著,江雲荷雖然是被迫進了宮,嫁給了景鴻,但是天下人,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看江雲荷現在的模樣,就知道她被傷得有多深。事已至此,她斷然是不能看著江雲荷一直住在這長青門裡的了。
幽深的甬道太長太長,定嘉門那頭有侍衛嚴守,俞長喜在旁跟著走,原本安靜的環境,忽然寧雨宣開口,「江……貴妃的孩子,是景珏做的嗎?」她聲音淡漠,帶著些許沙啞,看她出來的時候眼眶微紅,該是哭了所致。
俞長喜心中一抖,好在沒有顯露出來,他們走過定嘉門之後,那道宮門便上了鎖,好似是特意為他們開的。他依舊走在前面照路,答道:「回娘娘的話,江貴妃福薄,沒能生下慶帝的孩子,好在一條命還在,這對她來說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景珏沒有吩咐說這件事該不該與寧雨宣說,俞長喜一時拿不定主意,但看她的態度,已是認定了,他說與不說,都沒有什麼區別,只好含糊其辭地回了這麼一句,也好叫她知道,有所失必有所得。
明明已經快到了盛夏,該是日長夜短的時候了,偏偏寧雨宣覺得這夜也忒漫長了,抬頭看天,月朗星稀,欽天監挑的好日子,明日必是大晴天。有人曾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她恍惚間,也彷彿看見了景珏如今帝位下的白骨累累。
第二日一大早,乾坤殿又被重新布置了一番,有宮女在乾坤殿前後魚貫而出,喜慶熱鬧之間有井然有序,今日是新帝登基,皇宮上上下下的皆有賞賜,宮女內侍們也都是實打實的高興。
而寧雨宣冷著一張臉,身後的宮女們不清楚她的脾氣,不敢上前,楚楚出去忙活了一陣,回來便看到了寢殿內鴉雀無聲的景象,宮女們手捧著昨日尚宮局送來的宮裝首飾,皆不敢上前伺候寧雨宣梳妝。
楚楚在昨日寧雨宣回來之後,也知道了那江家小姐的事情了,原本她對江雲荷無什麼好感,但可恨之人陡然變成了可憐之人,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自家小姐昨日答應了王爺.……哦不,現在該稱之為皇上了,她答應了皇上會參加今日的登基大禮的,現在這樣,又是弄哪一出?
她拿過漆盤上的那支金鳳累絲銜珠釵,走到寧雨宣身後,面前是一面西狄那邊傳來的銀鏡,明晃晃的明亮清晰,照著寧雨宣那張白皙的臉,「小姐,您要是再不梳妝打扮的話,登基大禮那邊就該遲了,與皇上有什麼氣,等到今日之後再氣也不遲呀。」
外面還是清晨的時候,日頭未出,卻已是大亮,她昨天一夜未眠,腦子中混沌一片,時不時地有人影掠過,有江雲荷的,有聞人秋的,也有已經死去的景鴻的……她本就沒有打算缺席今日的登基大禮,一轉頭,便看到身後的宮女們戰戰兢兢。
她神色未變,只是對著身邊的楚楚道:「既然時辰不早了,那就替我上妝吧。」
胭脂薄施,正紅色的口脂抹在嘴唇上,兩彎細柔的眉毛用螺子黛輕輕地描粗著,三千青絲盡數挽上,髮髻上墜以金銀藤蔓步搖,最終戴上那支金鳳銜珠釵,那縷懸挂的珠子正好垂在她的眉心,那處蓮瓣花鈿的上面。
兩旁的宮女拿起那件皇后規制的宮裝,鮮紅的雲絲緞,綉工精細的墨色交領,最後外面是一件對襟紅色金絲綉百鳥薄紗,寓意著百鳥朝鳳。
妝成衣成,濃妝之下艷麗又不失皇后的端莊威儀,眾人皆是一陣驚嘆,連楚楚也道:「小姐,你這身紅裝樣貌,竟比當初與王爺皇上成親的時候,還要好看幾分,」她說不出來別的形容,只會用好看二字。
忽然外間一陣人走動的聲音,沒一會,就有人走進寢殿的門,為首的正是景珏,他穿著一襲玄色龍袍,與寧雨宣身上的款式同出一轍,更顯他偉岸頎長身姿,身上的王者之氣油然而出,讓人忍不住伏首,心悅臣服。
一邊走進來,他一邊笑著說道:「楚楚到了現在,還喚宣兒是小姐嗎?如今在宮中可比不得之前在王府的時候了,以後該叫皇後娘娘才是。」
此話一出,所有的宮女內侍們都朝著寧雨宣跪拜,「奴婢/奴才參見皇後娘娘。」景珏越過跪拜的人群,走到寧雨宣身邊,看著她終於穿上了這件鳳袍,心裡是說不出的滿足,見寧雨宣不說話,他攬著她的腰肢,道:「既然已是皇后了,這會該讓他們起身才是。」
寧雨宣抬頭看他,明明都是和以往一樣穿著墨色,但那掛珠冕冠,在他們之間搖晃不已,就彷彿將兩人的心也隔遠了,她轉頭看著還依舊跪在地上的眾人,緩緩開口,「都起身吧。」
寧雨宣努力勸誡自己,去想想當初決定留在他身邊的那種決心,既然決定陪著他走上這至尊之位,就該做好這一切準備,宮闈規矩,尊卑貴賤,都該慢慢適應了,可唯一無法適應的,是這樣的景珏。
似乎是感受到她身上抗拒自己的氣息,景珏驟然拉緊了她的手,往殿外走去。身後宮女作兩排緊隨其後,楚楚則是跟在兩人身後走著。裙擺迆地,兩人的背影竟是這般和諧,彷彿天生一對,楚楚在後面忍不住心中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