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近真相
陸執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並眯了眯眼睛,接著他就聽到了姚守寧輕聲的嘀咕:
「如果不是那隻狗,現在可能你中邪更厲害,說不準被人迷得昏頭轉向,還不自知。」她說到這裡,也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算是幫了陸執一個忙,除了恐慌惹了禍之外,被他發了一通火后,也是有資格生氣的:
「我也只是想幫你!」
「被人迷住?」
陸執意識到了少女情緒的變化,她氣鼓鼓的,一雙大眼睛中露出不高興。
可他並沒有哄人的經驗,所以只注意到了她話中的重要信息:
「你是指,當時有人驅動了邪術,意圖控制我?」
他很快意識到了姚守寧話中的意有所指,並很明確的指了出來。
而這個控制的術法,應該是媚惑一類,從黃飛虎出現迷得他『神魂顛倒』來看,施法者可能最初的目的是想要讓自己愛上某個人。
姚守寧為他敏銳的洞察力感到心驚了片刻,接著點了點頭,也不敢將話說得太明白,深怕被那道附身於表姐身上的『意識』偷聽到般,小小聲的道:
「差不多吧。」
「是誰?」陸執問。
她搖了搖頭,面露恐懼,陸執就再問:
「不敢說?」
姚守寧這下不停點頭,他又追問:
「怕被聽見?」
她再次點頭,力道比先前更大了一些。
陸執就心中有數了。
看樣子,她可能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十分強大的存在,應該是天妖一族的餘孽,且本領極強,哪怕兩人私下會面,她也擔憂會泄密。
最重要的,是這個妖孽已經盯上了自己。
世子強忍陰影,極力從自己僅剩的回憶之中,梳理當日發生的事。
從與她簡單的對話中,陸執分析出當日是有一個妖邪混入了人群,試圖向他動手,姚守寧應該發現了此事,所以及時示警——不過她示警的方式過於離奇,使得自己一世英名掃地。
想到這裡,陸執看了姚守寧一眼,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他天生氣運加身,照理來說妖邪難以近身,縱使天妖之氣也不可能令他失控才對。
再加上此次發瘋失去意識,分明與他體內並未徹底拔除的妖蠱發作相關,而非外來妖氣影響。
他心中略一思索,便知道如何去詢問了。
看樣子姚守寧應該是願意跟他分享一些事的,但她似是對於那妖邪十分忌憚。
不過她不敢開口,陸執就主動提起。
他先從妖蠱事件最初問起:
「跟西城案件有沒有關?」
陸執並沒有提到蘇妙真的名字,也沒提到那個可怕的『意識』存在,姚守寧略一偏頭思索,覺得問題不大,因此連忙點頭:
「有關。」
她回答得十分肯定。
陸執眸光一轉,垂下了眼眸。
長睫掩住了他眼中的神情,在他眼瞼下方打出一片陰影,他褪去了先前佯裝出來的怒火之後,整個人像是一尊冷冰冰的玉雕,有種出塵脫俗卻缺少屬於人的七情六慾的感覺,給人無形的壓力。
姚守寧悄悄的將手鬆開,身體緩緩坐到腳後跟上,雙手乖乖放置在腿前,安靜的看他想事。
既然兩次事件都有關聯,那麼便證明西城、北門兩次想要對他動手的人都在現場。
他一旦開始思索正事,自然就不再迴避當日北城之恥,開始回憶兩次事件同時出現的人。
世子年紀雖輕,但心思縝密,事關自己生死,他並不掉以輕心,先從自己身邊人摸查起。
首先徐相宜要排除,西城事件的時候,他並不在神都之中,既然兩件事情都有可能是同一人所為,那麼這次的事情與他無關。
其次羅子文、段長涯的嫌疑也可以暫時洗去,他二人出身神武門,一直追隨在他身側,是他忠心耿耿的侍衛,不可能與妖邪有染。
將軍府中的黑甲都是陸無計一手調教的心腹,暫且不提。
那麼兩次事件都在場的,便唯有姚家人了。
他記憶極好,將北城當日出現的熟面孔一一想了起來。
姚翝夫婦也在現場,他生性多疑,不可能將這兩人嫌疑完全排除。
北城門妖蠱發作的時候,柳氏的身側似是站著好些人。
除了兩個下人之外,同時出現的,還有兩個少女。
一個是姚家長女,另一人也有些面熟——蘇妙真。
陸執記憶極好,想起了西城事件中,馬車失控之後,鑽出的那一張少女清麗的臉,自稱蘇妙真,說是柳氏外甥女。
而當日北城事發之時,她也在柳氏身邊,混亂將起時,他聽到有人喚了自己的名字。
現在細想,聲音來源的方向就是從她所在的地方傳來的。
也正是聽到有人喚自己之後,接著陸執才聽到了姚守寧驚惶失措喚黃飛虎來撲自己的聲音——
至於之後的事,他就記不得了,因為他已經失去了意識,後面的情況他勉強聽身邊人說了一些,不願再去回憶。
陸執選擇暫時相信姚守寧。
如果她沒有鬼扯一通來欺騙自己,那麼喚自己名字的少女便有極大嫌疑。
通過媚惑手段來得到他的愛,自然不可能是姚翝夫婦,也不可能是上了年紀的婦人、婆子,必會是一個妙齡少女。
除開姚守寧之外,當時年紀適合的姚家女孩,便唯有姚婉寧與蘇妙真了。
而西城案發時,姚婉寧並不在場,唯一的嫌疑人便只有——
「你表姐!」他的臉色有些微的扭曲,腦海里浮現出一張少女的臉龐。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額心處那粒朱紅小痣。
「我記得你說過,你姐姐中了『河神』烙印?」
他一句話便正中問題核心,姚守寧沒有說話,但眼神卻無異已經表露了一切。
纏繞世子多時的疑團終於被解開,他這會兒對姚守寧的話信了八成。
其實他早就懷疑過蘇氏姐弟,畢竟馬車當時受驚而失控,實在是過於巧合了些。
可他沒有證據,且蘇妙真是柳家的後代,而柳並舟則是張饒之的入室弟子。
儒家修的是浩然正氣,對天妖一族有克制之力。
柳家的兩位後輩,卻先後遭受了妖族的玷污,受到了天妖一族的侵襲。
西城案件的迷團自此真相大白,天妖一族借著當時的案件,在自己身上種下了妖蠱。
陸執心中第一個生出的念頭是殺人。
天妖一族的餘孽寄生在了蘇妙真的身上,顯然是借她的手,以控制自己,達到天妖一族重新現世的秘密。
若是將她殺死,自然便能解決眼前的危機。
但這念頭剛一生起,隨即便被他自己掐滅。
天妖一族狡詐兇殘,且妖族的修鍊之法令它們邪術防不勝防,殺了蘇妙真只是治標,無法治本。
蘇妙真死了,線索一斷,未必能重創這邪靈根本。
它要下一次重新再找宿主,自己不一定能輕易將它找得出來。
更何況,他十分幸運的,遇到了一個可以看破這妖邪偽裝的人。
他心念一轉,又去看姚守寧。
少女還不知道自己掌握了多大的秘密,感受到他注視的剎那,有些迷惑不解的仰頭看他。
陸執想起了一個事:
「你知道她要暗算我,為什麼當時不喚我?」
他的眼睛危險的眯起。
意識到這是一個邪術陷阱之後,陸執雖說沒有聽到那道『意識』的聲音,也不知道『陸執的一見鍾情』的存在,但他卻憑藉聰明,很快理解了這個術法的原理。
雖說受妖蠱影響,使施展邪法的人鑽到了空子,但他心志堅毅,且有氣運加身,在妖蠱受壓制的情況下,要想令他突然發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要想令他受邪術誘惑,必得有個引子。
蘇妙真喚他的時候,他轉頭往她看去,若術法發動的剎那,他可能會受影響,繼而愛上她。
此舉神不知鬼不覺,陸執正處於年少而情竇初開的年紀,見到美貌的少女一見鍾情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說不準中了術法之後,將軍府的人未必能察覺。
相反之下,他突兀的愛上一條狗,當眾表白,如此反常狂悖的舉止,才更容易引起眾人警覺,知曉他妖蠱發作,後續可以令將軍府的人更快察覺,出手鎮壓妖邪。
道理他都懂,可一想到自己當時丟臉的情景,陸執仍是面無表情的問:
「你為什麼不喊我轉頭看你?」
進城之前,姚守寧就已經警告了他,說是心神不寧,覺得有大事會發生。
當時他已經將少女的話聽進心中,離她馬車極近。
若她當時出聲示警,自己必會轉頭看她,這樣一來,說不定表白的對象會換人。
自己『愛上』姚守寧雖說非出自本心,可能也會做出違背本意的舉止,可好歹表白的對象是人,且是個女子,不至於如此丟人。
更何況姚守寧知道內情,事後可以提醒長公主小心防備,令徐相宜出手鎮壓妖邪,助他清醒。
可她偏偏選擇了喚狗撲自己,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丟人現眼。
「那怎麼行?」
姚守寧顯然也明白了陸執未說出口的意思,她下意識的反駁:
「我們又沒有互相喜歡,將來若是影響你姻緣怎麼成?」
她是心思單純,有什麼便說什麼,陸執聽她說完這話,卻不知為何,想起了先前的事。
他在家裡忍了大半個月,出門來尋姚守寧后,得知她去了溫家作客。
陸執又讓人驅車趕到溫家,去派人尋姚守寧。
恰巧這溫家的情況他是知道的。
自與姚守寧相識之後,他便將姚家的情況調查了個底朝天,作為姚家未來的姻親,自然也在將軍府調查之列。
溫家的家主溫慶哲,乃七品舍人,寫得一手好字,在翰林院中負責抄寫奏摺、聖旨。
姚守寧的大哥跟溫家的大小姐已經定下了婚事,從調查情況來看,兩家有意相互婚。
這在大慶來說,也不是什麼稀有的事。
溫家的那位大公子頗有才名,曾得顧皇后的父親顧煥之(字明山)稱讚。
這樣一樁小事,本不該在此時想起,但陸執的腦海里卻突然浮現出了神都城對這位溫大公子的稱讚:姿容俊美,才氣天生。
顧相曾點評他:金鱗豈非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顧家與陸家一樣,都是堅定的保皇黨。
陸執也曾思索過要與溫家的這位才子私下接觸一番,看能不能將其拉攏麾下,將來以便於行事。
卻沒料到他還沒來得及行動,自己就遭妖邪盯上,與溫景隨的見面,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丑名盡出,穿著女裝在溫府門口接人……
「哼!」
他輕哼了一聲,想到查出的資料之中提到過溫太太有意替兒子聘姚二小姐為妻,他將垂落在身前的長發甩開,後退了一步坐回長凳之上:
「我看你是怕影響自己的姻緣才對!」
姚守寧有些茫然,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憑藉敏銳的嗅覺,她意識到這位世子總算是聽進了她的解釋,應該已經消氣了,才認真的道:
「那不是。」她搖頭否認,「但我確實不敢這樣做。」
她不敢這樣做的理由,並非是怕自己名聲受損,使得自己將來姻緣受挫折,而是——
「我是真的有些怕。」
姚守寧老實的道。
她沒有明確的說在怕什麼,但陸執從她臉上的神色,便猜得出來她在怕蘇妙真。
這種害怕與先前她跟自己說話時不一樣,彷彿從心中而生的忌憚,映入她的瞳孔中,透過那雙眼睛,又傳達到了陸執的心中。
他愣了一愣,接著『嗤』笑了一聲:
「看你這點兒出息!」
話雖是這麼說,他心中卻生出對蘇妙真的警惕。
西城的案件至今未結,當日的情景浮上他的心裡。
他從神武門回神都的消息十分隱秘,可此妖似是早就得知消息,提前埋伏,併當著他的面,神不知鬼不覺的使張樵被蛇妖附身。
這個過程他半點兒都沒察覺,因此才沾染了因果,壞了自己的氣運。
且事後再施咒,簡直事前毫無端倪。
徐相宜精通咒術、妖蠱,可卻對自己身上的蠱咒束手無策,可見這附身於蘇妙真身上的天妖一族非同一般的妖邪,種種手段、神通都異常詭秘。
偏偏姚守寧又另有玄妙的神通,可以看『穿』這妖邪,且對『它』的手段有所了解。
——彷彿這兩個表姐妹相生而相剋,倒是十分有趣。
當然,這樣想的前提是姚守寧所言句句屬實。
有可能她說的都是真話,所有一切都是蘇妙真所為,那麼他與姚守寧合作,便是妖邪在明,二人在暗。
可也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姚家有嫌疑,這雙表姐妹分別作套,想引他入局。
他性情狡詐,心中雖說仍是有疑,但面上卻半點不顯端倪。
不過除開這些事情之外,天妖一族事隔七百年後捲土重來,且這大妖邪選擇寄身於柳家的血脈,必定是聽聞了什麼消息。
他想到了徐相宜所說的,關於姚守寧可能血脈有異的話。
陸執的目光晦暗莫明,聊到了正事之後,他一掃先前的怒意,又恢復了初時見面時冷清清的神色,居高臨下望著坐蹲在地,雙手握拳擱在腿上的少女。
「一個表姐就將你嚇成這個樣子。」
「我有什麼辦法?」
姚守寧自然聽得出來陸執在鄙視自己,但她卻振振作詞:
「害怕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事。」更何況她表姐那可是妖邪附身,她想到了昨夜見到的那隻可怖的九尾紅狐,不由一個激靈,又嘀咕道:
「出息有什麼用?我更怕沒命。」
陸執看著她,她可能跪坐得有些累了,身體一歪,緩緩將長腿收折起來,曲起抱在胸前,縮成一團之後才小聲的道:
「我不知道要怎麼做。」
她仰頭與陸執對望,一雙眼睛中滿是認真:
「家中發生了很多事,我試著和娘講過,她不相信我。」
提到柳氏的時候,她的神色有些怔然,緩緩的將頭低了下去,把下巴擱在曲起的膝蓋上,小聲的道:
「我也沒有你這樣強大力量,可以除妖鎮邪。」
蘇妙真的存在像是一柄懸在她頭頂的劍,隨時可能會要她的命,她也想將這個妖邪趕走,但她無計可施。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活了這麼多年,近來發生的一切已經顛覆了她以往的認知,沒有人教她什麼術法,甚至連身邊的人都不是完全的相信她。
姚守寧想起近來家中發生的事,有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雖說因為後來『河神』之事,父親、姐姐已經接連表示相信她,可這種相信並不能安她的心。
『河神』的危機並沒有解決,作為普通人,他們無計可施,甚至還得依靠她自己。
少女縮成一團,看上去像是受驚的小動物,彷彿等著人安慰。
但陸執卻並沒有受她所蠱惑,而是想起了她說的話——她說自己沒有強大的力量,可以除妖鎮邪。
他的目光落到了姚守寧身上,徐相宜的話也同時在他腦海中響起:辯機一族。
徐相宜說,這位姚家的二小姐,可能是傳聞之中已經斷絕了傳承的辯機一族的傳人。
她自己都還沒有察覺,甚至未必知道這個事,但從她一些表現看,她符合傳聞之中的那辯機一族人的特徵,某些天賦已經初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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