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好好好
馬匹正拴在不遠處。
無論是先前兩股力量衝擊下使得地道坍塌的聲響,還是此時守衛被驚動,都使得那馬匹有些不安的轉頭。
陸執拉著姚守寧沖往馬匹處,皇陵上方的士兵已經發現不對勁兒,正接連相互攙扶著起身。
世子將姚守寧推上馬背,自己翻身而上,持劍將繩索斬斷,接著一拉韁繩,喝了一聲:
「走!」
馬兒感知到主人心意,調頭就走。
遠處崖壁上的士兵已經有人罵罵咧咧提了兵器欲追,陸執握了姚守寧的手,將韁繩放入她的掌中:
「你將繩索拉住。」
姚守寧不明就裡,但知道他必定是有事要做,因此雖說不會馭馬,但仍強忍不安,點了點頭。
她渾身僵硬,接過繩子死死握住,感知著馬匹疾奔時的暴發力,透過繩索傳入她的掌心中。
身後的世子側轉回去,抽出長劍,運勁用力斬出!
『轟!』
氣流劃破長空,在半空形成一道銀亮的長河。
劍氣直撲代王地宮的殘餘建築,長驅直入,將那懸吊在山崖上方的墓穴徹底斬破。
「啊——」
「要塌啦!」
……
接連不斷的驚呼聲里,石板斷裂的聲音響起,先是泥沙『撲漱漱』掉落,接著下一瞬,只聽驚天動地的震響傳來,像是有重物狠狠砸落地面。
塵煙飛揚而起,驚得馬匹提起前蹄。
「啊……」姚守寧幾乎握不住掌中的韁繩,眼見險些飛落出去之際,陸執轉過了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將那欲脫手而出的繩索重新捏回她的掌中。
虛驚一場之後,馬匹很快受控。
遠處有人影騎馬疾速而來,姚守寧先是渾身緊繃,接著就聽陸執的聲音響起:
「別慌,自己人。」
數人騎馬靠了過來,為首一人正是段長涯,領的黑甲都是陸無計的心腹。
世子出行挖墓,帶的是姚守寧,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兩人之中,一人修習武術,身懷《紫陽秘術》,而一人乃是辯機一族的血脈,擁有莫大神通,彼此相互合作,便難有性命之憂。
畢竟挖掘皇陵之事實在事關重大,未得確切證據,風聲不宜走漏。
再加上姚守寧身份神秘,力量處於才剛覺醒的時候,許多事情也不能讓太多人知曉的。
但陸執畢竟是朱姮蕊夫婦的獨子,因此暗中仍有人隨他左右,護他周全。
姚守寧見到熟人,提起的心一松,想起上次世子中了蛇毒昏迷,事後被將軍府的人帶走,便心中有數了。
幾人全圍將兩人包圍其中,趁著皇陵的守衛大亂,沖回神都。
回來的時候,姚守寧還以為會受到刁難,但城門並沒有關閉,守城的士兵並未多加盤問,似是早就受到了打點,將一行人順利放入。
一入城內,段長涯等人便放慢了腳步,姚守寧想起出城前的一幕,有些提心弔膽,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人是何時離開的。
只知道她即將回到姚家的時候,整條大街上便只剩她與世子兩人同乘一騎了。
「你受傷了嗎?」她側轉過臉,輕聲問了一句。
「沒有。」
陸執搖了搖頭:
「我破不了那符印的力量,但那符印也無法傷我。」
符籙出自於道家,當今世界,道家的香火遍布天下,可隨著大慶王朝一樣腐朽的,還有道家的法術。
當年能攪動風雲,令天下妖邪都畏懼的道家術法,隨著七百年的時光過去,已經失去許多傳承了。
還能施展得出來這樣防護法印的道術,陸執的腦海里浮現出『陳太微』的名字。
事情又與這個道士有關,彷彿處處都有他的蹤影。
但代王地宮見了妖邪,地道、墓穴都疏於防守,偏偏那另一條通道卻被人以大神通堵住——僅憑這一點,已經透出許多的信息了。
「那就好。」
姚守寧點了下頭,陸執說道:
「我需要兩天的時間去確認皇上開墓的名單,到時探墓時,再來尋你一路。」
「嗯。」姚守寧應了一聲。
兩人說話功夫間,姚家便已經到了。
此時已經夜半三更,可出乎姚守寧意料之外的,是姚家的後門沒有上拴。
屋門半掩著,裡面有燈光傳出,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糟了!」
她一見此景,心中湧出一股不好的念頭。
世子運氣查看,感應到屋中有許多人正聚到一處,顯然是有人已經知道姚守寧未在家中。
他目光一緊,下意識的往姚守寧看去。
卻見她視線落到了那虛掩的門上,但心神顯然已經飄進了屋中。
「要我陪你進去嗎?」
陸執扶了姚守寧下馬,等她踩穩落地后,才問了一聲。
「嗯?」少女先是怔忡了片刻,接著想起他的問話,連忙搖了搖頭:
「不用了。」
世子低頭在看她,昏暗的燈光下,他的面容明暗參半,深邃的眉眼下形成陰影,將他的思緒擋住。
可是他的語氣卻前所未有的認真柔和,自姚守寧與他相識以來,見識過世子幼稚、不正經、小心眼兒及丟人現眼的各種模樣,卻唯獨沒有見過他這樣溫柔的時候。
他的目光十分專註,夜色下閃著光芒,似是在替她擔憂。
此時的陸執看起來並不美貌,與他以往光鮮亮麗的模樣是截然不同的。
他才鑽了墓洞,又險些被山體掩埋,后又疾奔回程,滿臉臟污,頭髮也亂糟糟的,可在姚守寧心中,卻又覺得他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令她印象深刻得多。
她能感應得到世子內心的關切,不知為何,此時姚守寧不敢去直視他的雙眼,彷彿心中揣了頭小鹿。
「不用啦——」她又搖了搖頭,輕言細語的解釋:
「有些事情,逃是逃不了的。」
她與家人共處一室,夜半出城之事,今夜鬧的動靜如此之大,她總得要給家裡人一個交待的。
「我已經逃避太久了。」
她說到這裡,抬頭沖陸執嫣然一笑:
「我會跟家人說清楚。」
少女之美燦若朝霞,尤其是她此時像是想通了一些事,煩憂盡去,少了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憂愁,便更顯明媚了許多。
陸執冷不妨被她這仰頭一笑衝擊到,半晌回不過神來。
她說完,又關切的跟陸執道:「你也快回去吧。」
「好。」他獃獃點頭。
「回去之後讓徐先生看看,有沒有受傷。」她殷切叮囑。
「好。」陸執別開臉,應了一聲。
「早點休息。」姚守寧再道。
「……好。」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不知該說什麼。
姚守寧就是再遲鈍,也意識到世子這會兒的狀態不對頭。
以他性格,聽她再三囑咐,恐怕早就已經將她話打斷了,可能還會嫌她啰嗦。
但他這會兒卻是態度順和,彷彿對她的話言聽計從。
不會是中邪了吧?她心生懷疑,但抬頭看他,卻見他目光清朗,那神態專註,顯然沒有受妖邪蠱惑。
她的臉頰微微有些燙熱,又提裙上了台階,輕聲道:
「我進家門了。」
「好——」
世子仍是下意識的點頭,等他說完,便見姚守寧果然『吱嘎』推門進屋。
「守寧——」他忙不迭的喊了一聲,正提步想追,但腳步剛邁出去,便又收回來了。
追到她之後要說什麼呢?
該說的話已經說清楚了,她如今回了家,有柳並舟守護,安全自是無虞的。
世子探出去的手握成拳,收回身側。
不知何時,天邊的雲層散開,露出了頭頂的明月。
月光照灑大地,將陰暗驅走。
明明今夜出行也不算一無所獲,他本該快速回家與父母商議才對,可此時卻無端感到有些孤獨。
怪事!怪事!
姚守寧背壓著門板,聽到了世子喚她名字的聲音,但她握掌成拳,並沒有答應。
『呯呯呯——』
心跳急如鼓擂,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世子注意。
她聽到陸執欲言又止,愣了半晌,接著轉身上馬,最終輕『駕』了一聲離去,接著身體一松,靠著門喘息。
「二小姐。」
良才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正出神的姚守寧險些驚呼出聲。
她探頭看了一眼,只見不遠處的門坊處,良才穿了襖子,探出頭來,雙手籠在袖中,冷得直跺腳,一副在那裡等了許久的樣子。
先前她與陸執說話的情景,也不知他見到沒有。
姚守寧臉頰一紅,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良才小心翼翼的道:
「太太正在屋中等你,讓你回來之後,便速去。」
這話一說完,姚守寧內心所有的雜亂情緒都不翼而飛。
今夜她與世子出城鬧的動靜太大,驚動了鎮魔司,所以柳氏此時得知消息她半點兒都不意外。
先前跟陸執說起不需要他幫助時,姚守寧倒信心滿滿,此時一想到要面對柳氏,她倒有些頭疼。
她深呼了一口氣,應了一聲之後往柳氏的主院行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自己要如何跟柳氏解釋自己今夜與世子出行的事,柳氏才會不那麼生氣。
只是越近柳氏房間,她就越發平靜。
柳氏的屋子此時點了燈籠,屋裡似是有人說話,在這寒夜之中透出一股暖暖的氣息。
逢春這會兒正站在屋門口處,不時打了帘子出來看,見到姚守寧時,她先是一愣,接著眼睛一亮,喊了一聲:
「二小姐回來了。」
屋中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事到臨頭,姚守寧反倒不再退縮,點頭應了一聲,提裙上了階梯。
逢春替她打起帘子,她進了屋中,卻見到了屋裡坐滿了人。
此時本應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可是她出門前已經入睡的姚婉寧坐在柳氏身邊,就連近來睡在衙門中的姚翝也回來了。
姚若筠站在了柳並舟的身後,平時內向害羞的蘇慶春則是站在了姚翝的左手側。
唯獨缺席的,就只是一個至今中邪后還未蘇醒的蘇妙真。
「外祖父——爹、娘,姐姐,大哥……」姚守寧原本醞釀的情緒一滯,「你們……」
眾人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只見此時的她頭髮散亂,臉上、手上及身上都沾滿了泥塵。
柳氏忙喚曹嬤嬤替她打熱水,姚婉寧已經有過一次經驗,出來前讓冬葵準備了她換洗的衣服。
「我今晚——」
她正欲說話,柳氏卻打斷了她:
「有什麼話,先洗了臉,把衣服換了再說,別受涼了。」
沒有姚守寧預料中的斥責,她下意識的往姚翝看去,卻見父親沖她眨了眨眼,又看看外祖父,只見柳並舟只是捻著及胸的長須,但笑不語。
她進了屋中重新洗漱,出來的時候柳氏已經讓人為她準備了熱茶,冬葵、逢春等人暫時已經離開,家中僅留了曹嬤嬤在屋子裡。
「今夜鎮魔司的人上門了。」
不等姚守寧說話,柳氏率先開口:
「說手中查的兩樁案件有了進展,要找你說話,被你外祖父打發了去。」
她這樣說,便變相的解釋了今夜大家都聚在此處的原因,是被鎮魔司的行為驚醒,事後發現姚守寧不在家裡。
「我今夜隨世子出城了。」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姚守寧便不再隱瞞,將自己的行蹤告知家裡人:
「白天的時候,世子就跟我說好了,只是不想要家裡人擔憂,才沒說給你們聽。」
柳氏的眉梢動了動,顯然有些焦急,卻並沒有急著發脾氣。
她吸取了先前的教訓,沉住了氣,想先等女兒說出原因。
姚翝感知到她的情緒,伸手拍了拍她放在腿上的手背,以示安撫,柳氏如找到主心骨,反掌過來與他交扣到了一起。
「你與世子相約,去了哪裡?」柳氏問道。
姚守寧沒有急著答話,而是看了一眼內室,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蘇慶春就先答道:
「白天做完法事後,我姐姐就已經暫時搬離了。」
柳氏這才意識到女兒的意思,聞言就點了點頭:
「對。」
她這樣一說,心中不由一動。
姚守寧與世子相約出城,看樣子不是她原本預想的兩人私下幽會,反倒避著蘇妙真,興許是有什麼內情。
聽到蘇妙真不在此處,姚守寧內心的顧慮頓時消失了大半,接著坦然道:
「我與世子出城,去了代王地宮。」
她一語既出,險些將柳氏活活嚇死。
若說在此之前,柳氏興許並不知道代王是誰,但近來代王地宮現了妖邪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姚翝因此忙得不可開交,她自然知道一些事。
這樣危險的地方,自己的寶貝女兒不知躲遠一些便罷了,還主動前往。
「——我倒寧願你跟世子出門幽會了。」
柳氏喃喃的道,突然覺得眉心生疼,姚翝知她心意,連忙以手替她揉了兩下額心。
「你應該知道代王地宮出了大事吧?」姚翝見妻子面色難看,連忙問了女兒一句,意有所指: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一聽這話,姚守寧遲疑了片刻。
她抬頭往柳並舟看去,卻見外祖父面帶笑容,那雙與她相似的狹長鳳眼中,帶著縱容與鼓勵之色。
在他身後,一尊黑影『騰騰』升起,頃刻功夫長至兩三丈高,穿透了屋中的脊樑,屹立在姚家宅院的上空。
柳並舟以他的行動,表明了他維護姚守寧的態度。
彷彿只要有他在,姚守寧便可安枕無憂。
這個念頭一起,姚守寧的內心突然生出一股衝動,她用力的點頭:
「對!」
反正已經坦白交待了,姚守寧索性再承認得更加她徹底:
「上次程輔雲說的沒錯。」她看著柳氏,道:
「代王地宮之行,就是我與世子一同前往。」她說到這裡,頓了頓,給眾人一點時機緩衝,末了才道:
「蛇妖是我們發現,也是世子親手斬殺的。」
話音一落,屋內靜得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