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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路途遇

  第418章 路途遇

  一樣是天氣陰沉,可跨出陰影之界的領域,回歸到現實時,那種感覺截然不同。


  『轟/彷彿剎時之間,風聲、人聲,一切被屏蔽的外界嘈雜聲響,悉數沖灌入姚守寧的耳膜之中。


  與此同時,神都城積壓的惡臭、熱潮,以及種種感應盡數撲面而來。


  『轟隆攏』沉悶的雷聲翻滾,震得姚守寧腦門一脹一縮的疼,『沙沙』聲響中,細密如牛毛的小雨落下。


  姚守寧習慣了絕對的靜謐,此時冷不妨受到這波衝擊,下意識的閉上了眼,捂住了耳朵。


  她呼吸都屏住了片刻。


  這種味道太過刺激,眼睛都受到了刺激,而有些酸澀。


  在黃土壩村時,她也曾受到這種氣味的刺激,險些嘔吐,但神都的氣味更複雜,也更嚴重得多。


  除了混雜的糞便味,還有若隱似無的血腥、死亡及人們情緒之中夾雜的恐懼與麻木。


  負面情緒鋪天蓋地的湧來,夾雜著妖煞之氣,逼得姚守寧後退了半步,險些重新退回陰影之中。


  小少女怔了半晌,意識到一點:自己的實力進步了。


  如果說這一次了結孟松雲的因果是他想要成神路上必須做的事,那麼對於姚守寧來講,這一趟七百年前的旅途,則是她的一場修行。


  她的修行有了進益,以往空山先生教導的東西,此次得到了實踐,無論是對於血脈力量的掌控,還是對情緒的感應,她都進階了一層。


  想到此處,姚守寧心中一喜,正要說話,卻聽到有人驚喜的喊了一聲:

  「守寧小姐1

  聲音是從前方不遠處傳來的,有些耳熟,她轉頭去看,就見羅子文飛快往她跑來,邊跑的同時邊從腰側掏出一支爆竹,撥開竹蓋的塞子,尖銳的聲響之後,一股氣勁飛快的沖往半空。


  『嗖——呯/


  聲音震耳欲聾,傳揚往四方,半空之中綻開一處煙火,許久之後才有火藥殘渣『撲刷刷』的掉落。


  如此一來,恐怕滿神都都能看得分明了。


  姚守寧見此情景,便猜出這應該是一個訊號,她來不及說話,定睛一看,卻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廢宅之中。


  廢宅有點眼熟,半晌之後,她低聲驚呼:

  「韓王之墓的入口?」


  她竟然回到了當日她與世子分別之處——那座連接了韓王墓地入口的廢宅之中。


  姚守寧想到這裡,有些惱怒:

  「你說要送我回家的。」


  孟松雲站在她的身側,但他所在的地方彷彿與周圍有層無形的隔閡。


  灰暗的光陰不著痕迹的將他隱匿在內,他笑意吟吟的看著埋怨的少女:


  「我反悔了。」


  「……」姚守寧盯著他看,陰暗的懷疑:「你是不是記恨我先前掐你臉了?」


  「沒有。」他搖了搖頭,挑了一側眉梢,好聲好氣的解釋:

  「但你也說過,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我將你從此地帶走,把你送回這裡難道不是正常的?」


  「可是我想要直接回家……」


  姚守寧被他氣得跺腳,孟松雲無可奈何的一攤手:


  「接你回家的人等在那裡呢。他發送了訊息,再過一會兒,可能你心心念念的世子都要來了。」


  「誰……誰心心念念了……」


  姚守寧正要反駁,羅子文已經沖至近前,見她轉頭與人說話,不由又是好奇又是歡喜:

  「守寧小姐是在和誰說話?有誰隱藏在哪裡么?」


  他為人謹慎,性格又十分細心,說話時已經下意識的摸腰側佩劍,警惕的注視四周。


  據陸執所說,姚守寧當日是被陳太微這妖道帶走的,自此之後消聲匿跡,世子這幾日不眠不休,幾乎挖地三尺都無法再找到她的影蹤。


  正當姚家眾人都已經絕望之時,她卻突然出現了。


  羅子文心中的歡喜自然可想而知了,他迫不及待發放了信號彈,衝到姚守寧身側時,卻見她正轉頭與人說話,似是她身旁隱藏了一個人似的,偏偏羅子文放眼望去,卻並沒有見到有人影出現。


  再一聯想到她當日離開時的遭遇,他便猜測應該是遇到陳太微了。


  他心中暗暗叫苦,渾身緊繃。


  長劍『鏘』聲出鞘,被他握在手裡。


  「羅大哥,不用擔憂,是……」


  姚守寧一見羅子文反應,連忙正要解釋,可她話音未落,再轉頭往身側看去時,卻見身旁空蕩蕩的,半點兒陰影也無。


  先前還站在她身側的孟松雲,此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哪裡還有人影呢?


  「他……」


  她怔了一怔,接著耳畔聽到孟松雲的輕笑聲響起:

  「守寧,我走了。」


  「這世間庸俗,你這一次歸來,感受應該更深刻吧?死亡、恐懼、血腥、人心的骯髒,你如果適應不了這個世界,可以再尋找我哦。」


  「我……」姚守寧正欲說話,卻見羅子文已經抽劍擋在了她的身側,緊張的問:


  「守寧小姐,是不是陳太微?」


  「唉。」她嘆了口氣,已經感應不到孟松雲的氣息,他已經離開了此地。


  兩人畢竟相處多日,不論在此之前二人有什麼恩怨,如今都已經結清。


  興許是自己第一次獨立了結一樁因果,孟松雲的存在對姚守寧來說還是頗為特別的,他突然一離開,她惆悵了片刻。


  但很快她又想起自己平安歸來,即將可以回家,頓時又心生興奮,衝散了離別的悵然:

  「嗯。不過他已經離開了。」說完,又興奮的道:

  「羅大哥,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這可真是太巧啦。」


  「不是巧合。」羅子文聽到姚守寧承認了陳太微來過,又聽她說此人已經離開,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微微一松。


  但他並沒有完全的放鬆警惕,陳太微此人太過妖邪,又是七百年前的那位凶神,挾持了姚守寧數天,卻不露半分痕迹,真是一個十分難纏而又可怕的人物,不得不小心一些。


  好在他已經釋放了煙火信號,一旦柳並舟、陸無計及世子等人看到信號,便會即刻趕來此地與他匯合。


  想必有眾人在,陳太微要想再將人挾持走也不是一件易事。


  他一面警惕四周環境,一面分心與姚守寧說話:

  「自當日事發之後,世子一直都很自責,眾人分散了四處,這幾天沒日沒夜都在尋找你。」


  羅子文簡單的將姚守寧失蹤以來的事大概說了一遍。


  自姚守寧消失之後,柳並舟如瘋了一般,不顧力量消耗,施展儒家秘法,尋找姚守寧的下落。


  將軍府也派出黑甲鐵騎,以毯式搜索神都,鬧得都城沸沸揚揚的。


  姚翝亦幾天沒有歸家,每次一接到神都城有人報案,說發現年輕女子屍體時,都提心弔膽,短短几天功夫,人都老了許多。


  還有姚若筠、姚婉寧及蘇家的人,這幾日吃不下睡不著。


  「這裡是你離開前最後呆過的地方,雖說希望渺茫,但世子與將軍都覺得要在此地留守一人等你。」


  今日當值的正好是他,原本以為仍會一無所獲之時,卻沒料到姚守寧突然出現,簡直是天大的驚喜。


  開始看到她的時候,羅子文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對不起,羅大哥,讓你們擔憂了。」姚守寧一聽眾人這些日子以來不眠不休尋她,頓時心中一緊。


  「守寧小姐怎麼道歉呢?這個事情又不是你的錯,你能平安回來,我們都很高興。」羅子文說完,又連忙上下打量她,關切的問:


  「你有沒有哪裡受傷?那妖道會不會在你身上留下邪法,傷你神魂根基?」


  他想起陳太微手段,憂心忡忡,若不是擔憂失禮,他此時恐怕已經上前去探姚守寧脈息了。


  但就算是羅子文沒有伸手去探姚守寧的脈息,他仍圍著姚守寧轉了兩圈,確認她沒有外傷,才鬆了口氣。


  「沒有。」


  姚守寧搖頭,「我跟他之間結下了因果,所以我們去了一個地方,替他做了一件事,如果因果已經了結,他自然就送我回……」


  她說到這裡,神情突然一滯。


  因果真的了結了嗎?


  姚守寧心生疑惑。


  她皺眉深思著,細細盤算自己與孟松雲這一趟七百年前的事情經過。


  兩人回到了七百年前,見到了年輕時的明陽子,見證了明陽子收徒的那一幕,也算是間接解開了明陽子敬神之迷——最重要的,是孟松雲將內心深處隱藏了七百年的歉疚,親口說給了師父聽。


  而此後他法身穩固,煞氣收斂,那長劍不再淌血……


  種種情況都證明了孟松雲心愿已了,且兩人平安從七百年前的時空返回,他送自己回到現實世界之中,這就是了結了因果最重要的證據了。


  可姚守寧心中還是有些忐忑,她總覺得自己與孟松雲之間的羈絆並沒有徹底的解除。


  她心中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興許兩人之後還有一個重要的牽扯。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姚守寧有些煩惱的揉了揉腦袋,將一頭久未梳洗的青絲撓得亂糟糟的。


  從與孟松雲這幾日相伴、相處以來,她不知撓斷了多少頭髮。


  「哪裡不對勁兒呢?」


  辯機一族的預知力量極靈,她既然有此預感,證明將來她與孟松雲還有要打交道的時候。


  她膽顫心驚的去回想自己與他因果了解之後的事:從七百年前的『過去』回到『現在』,不,不對!


  姚守寧很快意識到哪裡不對勁兒了。


  兩人從七百年前回來之時,並沒有第一時間回到『現在』,而是回到了孟松雲特殊領域的陰影之中!

  他當時似是心有所感,漫不經心與她閑聊,姚守寧毫不設防,問了他一句:兩人是不是朋友。


  「壞了1

  姚守寧當時自以為任務完成,因果了結,她被孟松雲表現出的貪慾、後悔、嘆息等情緒所打動,認為他的身上逐漸多了『人性』的一面,打破了無情道的束縛,因此心生大意,覺得兩人說不定經此一事之後能成朋友。


  那時她想:『河神』之災即將來臨,天妖狐王馬上復甦,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外祖父陷入險境,如此有孟松雲這樣的強者幫忙,對抗這兩大災厄自然更有把握。


  孟松雲當時也答應得很是爽快,半點兒遲疑也沒有。


  可現在姚守寧意識到不對勁兒后,再一細想,就知道問題出自哪裡了。


  她與孟松雲第一次締結因果,分明是被這道士算計了。


  第一次他偷取自己血液,此後數次追殺,雖說並沒有真正動手,但將她嚇得夠嗆,曾經留下心理陰暗。


  而事後孟松雲在被神啟帝通緝的情況下再次出現,且放出氣息窺探自己,分明就是故意讓她感知的。


  此後她在韓王墓中遇到危險,化被動為主動,召喚陳太微救自己和世子——兩人之間的前期恩怨一筆勾銷,她欠下人情,最終命運變相與他暫時相綁,唯有乖乖為他了結心愿,最終才解脫。


  她吃了一次虧,卻好了傷疤忘了痛,竟又想著召喚孟松云為自己所助。


  如果這一次他再應召而來,自己又該欠下什麼因果?

  什麼朋友不朋友的,說不定只是他暫時迷惑自己的一種說法罷了。


  孟松雲活了七百年,見識遠不知比自己廣闊多少,就是一頭豬,經歷多年時光的蘊養,都不知能學得多老奸巨滑。


  姚守寧原本心思純凈,從不陰暗的揣測,此時也忍不住懷疑:孟松雲當日故意讓自己發現他的氣機,是不是就是在反向提醒著自己可以隨時找他『救命』呢?


  她越想越氣,忍不住罵罵咧咧:

  「這個壞道士1


  他算計她!


  「守寧小姐——」羅子文看她氣急敗壞,不由愣了一下,剛想問她何出此言,姚守寧很快又如泄了氣的皮球。


  「算了。」她是願者上勾。


  有句老話是對的,無欲則剛。


  如果她對孟松雲無所企圖,那麼他縱使想要使壞,依舊無計可施;相反之下,她確實有心想要求助於孟松雲,那麼自然也得付出相應的代價了。


  「……」姚守寧想到這裡,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好在她性情豁達開朗,並不是易鑽牛角尖之人,很快調適了自己的心態,接著又問:

  「羅大哥,我失蹤幾天了?今日幾號了呢?」她臨離開時,柳氏的身、魂分離,正在療傷之中:

  「我娘的傷勢好些了嗎?我姐姐的肚子可發作了?」


  她一連問出數個問題,率先關心了家裡人的身體,才再問:

  「世子呢?當日我走得急,他如今怎麼樣了?」


  「守寧小姐先別急。」羅子文被她一連數個問題砸得苦笑,道:

  「這些話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如今你平安歸來,家裡人肯定很急了,外頭巷道之中停了一輛馬車,不如你先上車,有話我們路上邊走邊說。」


  「好。」


  姚守寧點頭應了一聲。


  當日孟松雲是從廢院內將她帶走,此時也將她送回廢院之中。


  那院子大門已經被徹底拆除,圍牆都敲了一半,將原本逼仄的巷道拓寬了許多,也正因為如此,她剛一出現在小院,外頭留守的羅子文便很快就發現了。


  馬車停靠在當日陸無計曾停車的地方,對於姚守寧來說,這幾日經歷也算曲折,能平安歸來也是冒險的結果,此時再見馬車,她不由生出片刻感嘆。


  但她只站立片刻,便將心中的念頭壓下,自己彎腰爬上了馬車,羅子文也坐上趕車之位,喊了一聲:

  「守寧小姐坐穩了。」


  她應了一聲,也不關門,就這樣也羅子文對話。


  車子駛出巷道,羅子文這才一面趕車,一面與姚守寧說起家中的情況。


  柳氏的身體移入養魂棺后,在徐相宜的照顧下,身體的妖氣已經被他提前準備好的各式各樣的靈丹妙藥驅除。


  「你也知道,姚太太身體最嚴重的,就是妖氣入侵肺腑,妖氣一除之後,傷勢便開始癒合。」


  羅子文找到了姚守寧,壓在心中的大石落下,此時提到柳氏傷勢,他臉上甚至露出輕鬆之色:


  「徐先生說,最多不過十天半月,姚太太的身體便會恢復,到時再將神魂送回體內,姚太太就能蘇醒了呢。」


  他笑著道:


  「到時對她來說,便如做了一場大夢,後續身體會有些虛弱,將養一段時間,多多鍛煉,便會恢復得跟以往一樣,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1這是姚守寧回了神都以來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這使得積壓在她心中的陰霾頓時掃空大半,她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我姐姐呢?」


  「姚大小姐的身體也不錯。將軍前些日子就寫信送回神武門,請門內長輩們尋找擅長婦診的杏林聖手,五日前到了神都,如今已經住進了姚家之中。」


  從羅子文話中聽得出來,姚婉寧的這一胎還很穩,目前沒有發作。


  姚守寧沒有因為這一場因果而錯過自己的外甥出生,她鬆了口氣,再問道:


  「那我爹、我外祖父還有大哥、姨父及表姐、表弟呢?」


  「都還好。」羅子文笑著道:

  「他們只是為你擔憂,每日食不下咽,也在找人,如今你一旦回來,大家便都能鬆口氣了。」


  聽起來情況一切都很好,可姚守寧卻總覺得羅子文的心中像是積壓著愁雲,一種不妙的預感湧上她心裡,她正欲說話,羅子文沉默了半晌,主動道:


  「守寧小姐,今日已經——已經七月十四了。」


  姚守寧飛揚的心情因為他的提醒,神情逐漸僵祝

  她曾聽孟松雲提過,她離開現實已經六天七夜,算算日子恰好是七月十四。


  好在後來兩人任務完成得很順利,中間並沒有再耽誤。


  但她心念一轉,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長公主回來了嗎?」


  羅子文提起神都狀況時,提到了陸無計父子,提到了柳並舟等人,卻唯獨沒有提到長公主。


  她依稀記得,自己與世子探墓之時,長公主仍留在晉地,還沒有回來。


  「沒有。」


  羅子文語氣沉重的搖了搖頭:


  「興許是有事耽擱了。」


  「除此之外,神都城的情況也不太妙。」


  神啟帝頒布了與妖共存之令,並開始大肆剷除異己。


  朝廷之中,曾依附顧煥之、長公主一黨的朝臣,家中都遭了妖禍。


  一開始柳並舟護持不及,許多人一夜之間被屠殺了滿門,死狀慘不忍睹,後面他有了防備,便主動將這些人一一劃入自己的保護領域範圍之中。


  只是如此一來,柳並舟便有些疲於應付。


  他原本因為姚守寧的失蹤而心中焦急,妖邪又再三生事,使他近來幾乎沒有空閑的時候。


  羅子文道:


  「我懷疑,是狐王即將復甦,有意想要消耗他老人家力量的。」


  如今神都城裡,唯一能抵抗『河神』引發災厄,大範圍護持都城的,便唯有柳並舟了。


  儒家的浩然正氣之力足以守城,妖邪的舉動顯然是想先提前把他消耗空,到時再將他這顆眼中釘一舉拔除。


  「而顧煥之當年入朝拜相,除了父憑女貴,還有他本身是儒林人物。」


  他自身學識豐富,當年被先帝欽點狀元,這些年來積極開書院、請夫子,他所創辦的築山書院如今已經成為神都城一流書院,是大慶許多學子心目中的聖地,不輸早年張饒之所留的子觀書院許多。


  如果沒有柳並舟的橫空出世,沒有儒聖人顯形,在神都城的儒家學生們心中,顧煥之則是當之無愧的儒林領袖。


  而朝廷之中,支持他的都是他一些相交多年的老友。


  這些人有一個特點:為官清廉,在儒林之中地位顯赫,很受學子追捧。


  如今這些文官一家接連出事,如今神都城的情況已經要亂了。


  「除了儒官遭屠之外,同時出事的還有不少百姓。」


  神啟帝自以為能借用妖邪的力量剷除異己,但他卻不知妖邪之禍有多可怕。


  「神都城的邊界之門守不住了,將軍身上的封印也在逐漸鬆動。當年神武門留下的那張顧祖師的人皮已經力量不足,周師祖再描繪過五官人臉,卻再難將這人皮驅動。」


  情況焦急萬分,將軍府派遣黑甲鎮壓邊界之門:


  「但將士們死傷慘重,邊界之門逐漸擴大,妖邪增多,已經開始隨意捕獵百姓,這引起了極大的民憤。」


  羅子文說到這些事情時,語氣十分沉重。


  馬車駛出街道,此時明明天色未黑,但街道之上冷清極了。


  『叮鈴鈴——』他腰側掛的撞妖鈴不住響動,馬兒不安的甩了一下腦袋,車輪輾壓在地上,發出聲響。


  天空下著小雨,地面早就濕滑得不成樣了。


  年久失修的神都城的街道有些地方鋪墊的磚石早就鬆了,車輪一壓,底下積壓的污水便飛濺而出。


  雨水『沙沙』打在頂棚上,羅子文無奈的壓住腰側:

  「到處都是妖邪,這撞妖鈴也失去了作用。」


  話雖是這樣說著,但因為姚守寧還在車上,他仍警惕的撥出長劍,觀望四周。


  「近來街頭巷尾都不再有人敢外出,縱使白日,百姓仍大門緊閉,但市井間有流言在說:國之將亡,必現妖孽。」


  這句話觸了神啟帝逆鱗。


  此時的老皇帝不思救國,不思如今約束妖邪,不思如何組織官、民抵禦即將到來的『河神』天災,卻仍在想著剷除異己,想將這些妖言禍眾之人連根撥除。


  「於是許多傳流言的被抓捕,不傳的,但若與傳言者是左鄰右舍的,一併因為未舉報而被抓捕。」


  刑獄司人滿為患,西菜市場每日都有許多人被斬首。


  人頭被高高掛在宮城之上,用以警示百姓,希望嚇破他們的膽子,讓他們不敢再生異心。


  「……」


  姚守寧聽得膽顫心驚,許久不敢說話。


  就在這時,遠處的街道一端,似是傳來『嘩啦』的水窪被踩中的聲響。


  好似有人踩著水而來,正與姚守寧說話的羅子文面色一整,下意識的挺直了背脊,運氣於手中。


  『沙沙沙——』


  雨勢在此時竟然逐漸開始增大,雨水形成天然的簾幕,將他視野擋祝


  一股若隱似無的壓抑感傳揚開來,姚守寧心中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來者的傷心彷彿感染了上天,使得天地為之動容。


  她心念一起,定睛也往那聲音來源處看去,卻見青蒙蒙的雨霧裡,街頭的盡頭清幽,但在她視野之內,一股紫氣卻憑空生起,衝散了雨勢之阻。


  在那紫光之中,似是有一股可怕的氣息正在沉默著、醞釀著,安靜蟄伏,在等待著一個機會飛天而出。


  「龍、龍氣?」


  她皺了皺眉頭。


  從姚婉寧的肚腹中,她曾見過龍氣衝天的情景,對於真龍之氣並不陌生。


  可真龍之氣代表的是一國之君的氣運,此時這四下無人的街道里,哪有什麼一國之君降臨呢?


  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她心生疑惑之時,卻聽到『噠、噠』的踩水之聲,一道人影失魂落魄的從遠處走了過來。


  馬車一搖一晃,還沒有停穩,那人身穿靚藍儒衫,單薄的衣裳被雨水浸透,牢牢的貼在了他的身上。


  看得出來來者還有些年輕,頭髮剛束冠罷了,兩根藍色的帶子從他頭上垂落,歪歪扭扭的貼在他的胸前。


  興許是聽到了前方有馬車的聲響,那人緩緩的抬起了頭,露出一張蒼白而俊美的面龐。


  「溫公子?」


  原本嚴陣以待的羅子文見到溫景隨的那一瞬間,頓時便怔住了。


  對於這位曾經名揚神都的少年天才,他自然識得。


  不止是因為溫景隨少時便有才名,也非他受顧煥之誇獎的緣故,而是因為他曾經與姚守寧的關係,使得陸執對他關注頗多。


  身為陸執的貼身侍衛,羅子文自然也是對溫景隨十分了解的。


  他緊繃的身體一松,喊完之後下意識的看了看溫景隨出現的轉角方向——那裡通往的是刑獄司的大門,他眼中露出瞭然、同情之色。


  溫景隨一掃往日的溫文、剋制,此時的他失魂落魄,彷彿發生了什麼大事,天都要塌了。


  他的雙肩下垂,手臂軟軟的搭在雙腿兩側。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頭上、肩上,順著他衣袖往下淌,在他手指尖匯聚成珠,再『滴滴答答』的掉落。


  聽到羅子文招呼時,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吃力的抬起了頭。


  那頭似是重逾千斤,壓得他平日挺直的背脊都彎了。


  姚守寧為了方便與羅子文對話,上車之後並沒有關上車門,她坐在車廂內,隨著馬車的走近,與溫景隨拉近了距離。


  溫景隨抬頭的剎那,目光越過了羅子文,徑直與姚守寧對上了。


  那一刻,原本心如死寂的溫景隨身體重重一震。


  所有消失的五感瞬時回歸了。


  半空中轟鳴的雷音,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與死屍腐爛的臭,泥土、雨水想要強行洗刷一切的沉悶味道,還有衣裳被雨打濕后的冷與沉,一一湧上他的心頭。


  疲憊、絕望、怨恨等情緒沖了上來,他眼裡原本只記得陰暗的牢房,那一具咽氣前已經被折磨得看不出人形的身體,漆黑的血液與並不明朗的世界……


  他的眼裡染上黑與紅,再看不清其他的顏色。


  可姚守寧出現的剎那,彷彿五顏六色的絢麗色彩又重新撞回他的眼中,他愣愣的望著姚守寧半晌,足底沉重,再也走不動。


  他像是在黑暗之中旅行了多時的行者,疲憊、孤單而又忐忑,此時終於遇到了救贖。


  馬車緩緩滾至他的身前,羅子文勒緊韁繩,喊了一聲:

  「吁——」


  「溫大哥——」姚守寧關切的喊了他一聲。


  怎麼、怎麼會是溫景隨呢?姚守寧心生疑惑。


  但在疑惑之餘,她的腦海里卻突然閃現出了當日自己以畫入境,預知未來時看到的那一幕:青色煙雨之中,溫景隨自街道之中緩緩而出,告知了她噩耗。


  如今她的預感再一次成真,她不知道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使得世子派人救援溫慶哲的舉動出現了錯誤。


  現在結果擺在了她的面前:韓王墓之行有驚無險,她平安歸來,溫慶哲則恐怕是出事了。


  她這一喊,溫景隨蓄積多時的眼淚突然衝破了情感的閘鎖,傾泄而出:


  「守寧——」


  他的話音很輕,語氣顫得十分嚴重。


  在心上人的面前,他再難掩飾自己的脆弱,堅定的外殼破裂,露出最真實的自我。


  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姚守寧心中已經有數,她暗嘆了一聲,聽溫景隨道:

  「我沒有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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