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見他了

  上午，駱凡到KL收購廢紙品，收了滿滿的一車，心裏高興著，照例去二樓辦公室簽放行條，不想，卻在下樓梯時，碰到了那個總是在夢裏對著她大吼：“我做你老公，行了吧？”的男人，那是寶貝兒子的親生父親。本來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麵，可他卻這麽毫無預警的出現在她麵前。七年時間過去了，物是人非，她記得他，可他卻不記得她了！他的視線甚至沒有在她身上掃過，直接無視她，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走過，直直的走上樓梯。雖然隻是十幾秒的照麵，但是駱凡卻看得分明，那是一張兒子駱天長大後的臉，駱天的五官長得和他真是太相象他了，連頭發都是自然的大波浪，蓬鬆的不貼頭皮，頭發濃濃密密，黑黑的亮亮的。非要找出他們父子倆不一樣的地方，那隻有嘴唇了，兒子的嘴唇遺傳到了自己的厚嘴唇，而龍浩宇的嘴唇很薄，剛毅而性感。盯著熟睡的兒子，駱凡怕吵到兒子睡覺，強忍住不去觸摸兒子的臉。


  在過去的七年時間裏，駱凡不止一次的想象過重逢的情景，卻沒有一次想到今天這樣‘重逢’的情形，沒想到他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更沒想到他會出現在KL公司裏。看他身後跟著的兩個人，個個西裝筆挺，一臉睿智，看起來很能幹的樣子，想必他是個大人物。不知道他是不是美蘭說的‘總裁’？應該是吧？如果是，那他和她真的是雲和泥，天差地別啊。難怪他一走了之，毫不猶豫的丟掉她，從此不聞不問。話說回來，當初他隻是為了趕快擺脫自己才進行的‘緊急公關’跟自己登記結婚的，這點是在這七年的歲月中，駱凡慢慢悟出來的。如果他是他們公司的總裁，那兒子夢想著有一天找回父親，跟別的小朋友一樣，跟爸爸媽媽一起生活，就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他根本就不承認跟她的婚姻，也不會承認這個兒子的。如果他是KL的新總裁，聽美蘭說，是他們董事長長年留美的獨生子，那是真正的豪門大戶啊，不可能接受得了自己這種鄉下姑娘做媳婦，而她也不可能適應得了那樣的豪門生活。如果兒子認了父親，就隻會有一種結局，那就是失去母親！這對兒子來說太殘忍了。而自己，失去兒子也會活不下去的。淚水不自覺的流了下來，心亂如麻。駱凡想著，一定不能失去兒子，所以不能讓兒子曝光！也不能讓他想起這段婚姻！但是心裏卻因為兒子將永遠沒有父親，而難過不已，心髒就如同被人用石頭砸碎一樣，疼痛難耐，漫延至五髒六腑，久久不散……


  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發，突然，駱凡想到了一個問題，嚇出了一身冷汗，美蘭美荷姐妹和吳偉夫婦，都有機會見到龍浩宇，兒子的頭發現在有點長了，看樣子和龍浩宇現在的頭發是十足十的相象啊！當下決定，晚上去接兒子回家時，就去給兒子改發型，以後就留小平頭了！決不能讓他們查覺到有什麽端倪。


  凝望兒子的臉，駱凡想起七年來的點點滴滴……


  那天回到宿舍後，駱凡因為一睡不起，整整睡了兩天半才起得來，所以美蘭也就不敢過問太多了。日子在駱凡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的過程中，流逝。美蘭有幾次想問那天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看著駱凡悲傷的眼神就打住了。轉眼，就到8月份，是壯族傳統的農曆七月鬼節，這個節日在老家是很重視的，所以美蘭和駱凡準備請一個星期假，回家過節，駱凡和美蘭這天晚上準備去汽車站買車票。就在這天，駱凡換褲子時發現，自己的所有褲子都係不上扣子，肚子鼓鼓的，完全沒有了腰。驚覺，自己可能懷孕了！因為這幾個月，一次例假也沒來過！急忙到藥店買了來兩支‘驗孕棒’，最後確認真的懷孕了。駱凡崩潰了，心亂如麻，雖然自己結了婚，可是老公不見了！她隻有結婚證沒有老公。現在懷孕了，要怎麽辦？當天就想去打掉，可是去到村裏衛生院，醫生說，胎兒已經五個月大了，發育得很好，現在都正常的胎動了是個活潑好動的孩子，人流很危險。最後，駱凡拿著兒子人生的第一張照片（他的B超照），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把孩子生下來，美蘭也大力支持，她決定，跟駱凡一起養，在駱凡上不了班的時間裏，由她賺錢養駱凡母子倆。她們取消了回家過節的計劃，找到了一個單間平房租下來，倆人一起從工廠宿舍搬了出來，住進了租出屋，由於沒有準生證，自己不方便回家辦，托人回家辦也沒有辦出來，而且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說不清楚，老公在哪裏也都不知道。所以，駱凡在懷孕的後麵5個月裏，住在跟美蘭一起住的小小租出屋裏。因為怕計生辦的人發現，白天不敢出門，呆在房間裏給肚子裏的寶寶打毛衣，跟肚子裏的寶寶說話，她常常一說話，就說一整天，跟寶寶講自己從小到大的事情，講自己成長的點滴，還說外公外婆的各種趣事，幹媽的各種糗事。就這樣，駱凡在屋裏呆了整整5個月，隻有晚上才敢出門。


  當時駱凡和美蘭倆人的全部財產隻有4000塊，剛好夠用來生孩子住院用。其他的費用就得靠美蘭的工資了，她的工資多的時候也就1500左右，少的時候1200左右，總覺得錢都不敢用。駱凡很擔心生活費，想方設法想要賺一點錢，可是白天自己不敢露麵，因此找工作是行不通的。想在路邊擺攤賣點青菜之類，可是她們不敢冒險進貨，因為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虧損了。最後駱凡決定，利用晚上出門散步的時間，撿拾廢瓶子。反正醫生說她太瘦了，怕生產時體力不行，一定要堅持散散步，保持體力，以後好生產，所以她晚上都會出來，風雨不改。平時見到一些人亂丟喝完的礦泉水瓶子有不少，她可以撿拾。就這樣，駱凡就開始邊撿瓶子邊散步了，有時一個晚上下來，可以撿到一百多個瓶子。有五分錢的有八分錢有一毛錢有的一毛二的不等，一個晚上下來，有幾塊錢到十幾塊錢不等，多少補貼點家用，駱凡很開心。最讓駱凡開心的是在這個過程中，認識了這片區的所有清潔工和一些雜貨店小吃店的老板們，這些人都是熱情善良的好人。他們讓駱凡在那個艱難的日子裏，可以坦然麵對生活，樂觀迎接挑戰。


  由於證件不齊全，隻有媽媽的身份證和結婚證，去不了正規醫院，所以兒子駱天是在村裏的一個私人診所出生的，接生的醫生是駱凡撿拾廢品時認識的，她見駱凡大著肚子，晚上還出來撿瓶子，覺得她很可憐，所以總是把她診所裏的廢紙箱等等，免費送給駱凡。醫生是個四川人，30多歲的大姐。叫劉萍。是個熱心善良的女人，幫駱凡接生後，還在她坐月子時，時常過來她們的住處檢查寶寶的身體狀況，每到該打預防針時，總是想辦法從她老公工作的醫院裏幫忙，幫駱天也按時打上預防針。駱天現在這麽健康成長，劉萍有很大功勞。所以劉萍也是駱天的大幹媽。駱凡和美蘭都特別感謝她。雖然現在她的診所擴大了，搬到了西鄉鎮去了，但是一有時間，她們倆還是會帶著駱天去看劉萍。


  駱凡的父母剛知道駱凡擅自結婚生子後，一度揚言要斷絕關係。但駱凡為人母後，理解了父母的心，所以還是每月寄一些兒子的相片回家，讓父母知道她們過得很好。在駱天一歲時，駱媽媽實在忍不住了，就來深圳看他們。見到被養得白白胖胖的孫子和被生活重擔壓得瘦骨如柴的女兒，駱媽媽心軟了，決定留下來帶孫子，減輕一些駱凡的壓力。這才讓駱凡有時間和精力，開了這間‘天天廢品回收店’，白天她自己踩三輪車在周圍的工廠商店收一些廢紙品、廢塑料、泡沫塑料等等，晚上就在家裏樓下收購周圍的環衛工人們撿拾到的廢瓶廢紙等，周圍的環衛工人都在之前駱凡晚上撿拾廢瓶時認識的，現在他們收集來的廢品，都拿來賣給駱凡，大家如朋友一樣相處。駱凡收集夠一車後，就賣到回收加工廠去，一個月下來，生意多的時候也有五六千塊錢收入，少的時候也有三四千，一家三口的生活費沒問題的。最近一年多，駱凡努力多找了很多工廠，生意多了，多的時候，有一萬多塊收入，這才有一些自己的存款。


  駱凡現在覺得自己幸福又滿足，這幸福的感覺主要是兒子給她帶來的。兒子是個小天才，讀書過目不忘，是個電腦奇才，小小年紀就賺大錢了，還很孝順聽話，是媽咪的小棉襖。人生過得如她這般，她真的覺得很滿足。有一個孝順可愛的天才兒子，有一個不管是什麽時候都站在她這邊力頂她的好友美蘭，有雙親的包容和理解，還有附近的環衛工人的叔叔阿姨們的支持，甚至連自己的客戶回收工廠的老板陳大哥都處處幫著自己，還有吳偉夫婦像對待妹妹一樣對待自己，連獨生的兒子都不孤單，有同齡的小妹妹桐桐陪著他一起長大。駱凡覺得自己已經擁有很多很多，生活真的沒有比現在更美好的了。她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承受更多的幸福了，現在這樣，就幸福溢滿了。


  駱凡滿足又感恩，她現在隻有一個目標，能維持現在的生活，跟著愛她的家人朋友一起，平安快樂的生活下去，就這樣過完一輩子。如果自己更幸運一點，以後兒子有大出息，找一分好工作，娶個愛他的老婆，生一個孫子給她帶，就象現在自己的母親一樣，那自己就更牛了，這是她現在能想到的最高夢想了。


  偶爾，午夜夢回，她也會憧憬愛情。也會夢想有一天會有一個高大英俊的白馬王子騎著白馬來接走自己，在那童話般的房子裏，過上幸福的生活。但是她想象不出那樣的幸福生活的什麽具體的畫麵，因為自己現在的生活已經足夠幸福了，更幸福的畫麵駱凡想象不出來。


  也無數次的想過，那個結婚證上叫龍浩宇的男人，會突然出現，認回自己，認回兒子，帶她和兒子回家，讓兒子有了父親，了了兒子想見父親的心願，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


  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摸爬滾打這麽幾年，讓駱凡漸漸明白，這個消失了這麽久的男人，不太可能會回來了。這些都隻是自己妄想，是自己人性中不滿足現狀的劣根性在作祟，所以駱凡也明白，這樣的想法對自己現在的生活沒有任何好處。她相信人世間有奇跡，但是不相信奇跡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從小在農村長大，深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也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道理，所以她努力過活，珍惜現在自己擁有的一切。


  她有時甚至有點慶幸，也很享受自己是個單親媽媽。沒有老公和婆家，年紀輕輕就有了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這簡直太棒了！駱凡還私底下自己列出了身為單親媽媽的很多好處：沒有別人嫁人時的關於買房買車的煩惱，更不會有兩家父母因為彩禮和嫁妝的事而吵得不可開交的煩惱，也沒有到哪宴請婚宴的煩惱，因為她結過了，而且隻是簽了四個名而已，什麽也不用煩。沒有已婚女人關於婆媳關係的煩惱，沒有看不起自己的煩人的小姑，也沒有合不來的妯娌，因為她的婆婆小姑妯娌都不存在。沒有因為兒子的教育方式問題而跟她吵架的老公，不用為了過年時要回誰家而吵架，也不用煩惱給誰的爹媽買什麽禮物而和老公吵得不可開交，不會有老公喝得爛醉如泥回來讓她整夜侍候，因為她老公從來沒在她的生活中出現過。更不用擔心老公什麽時候會出軌背叛自己，也不會有什麽小三上門逼宮的危險，更加沒有可能會離婚的煩惱，老公都沒有存在，還離什麽婚？駱凡甚至想到自己不會有因為避孕失敗要一次次去做人工流產的悲催命運而高興呢。沒有老公婆婆之類的人的生活，簡直太美妙了呀……


  當然，也有‘沒有老公的煩惱’的時候，比如給孩子注冊上學時，兒子的家長會時，兒子病了要自己一個人照顧時，還有當看到兒子看著別的小朋友騎在爸爸肩膀上那羨慕的表情也刺傷駱凡的心。每當這些時候，她也會想有老公在身邊，但是一般都三分鍾後忘記。父母親擔憂的眼神也讓她心中刺痛。所以她努力讓自己活得快樂起來，讓愛自己的親人朋友都放心。


  生活讓駱凡知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道理，現在見到了那個人，她知道自己和駱天的父親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和他甚至於等同不同種類的生物，不可能生活在一起。


  現在駱凡的煩惱就是，兒子也將和他的父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終極一生，行同陌路。駱凡知道這將是她幸福中的缺失也是一生的遺憾了，雖然這缺失是這麽的無奈，但是駱凡知道，自己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隻能選擇接受如此愧對兒子了。自己終極一生把所有的愛都給兒子，希望可以彌補一些兒子缺失的父愛。


  駱凡決定，以後更加努力的做生意，多跑一些工廠收廢品，多賺一些錢，可以讓愛著自己的這些身邊的人過得更好。其他的事，關於愛情，關於自己對駱天的父親的不能釋懷等這些煩惱，駱凡決定，放下！往前走，帶著兒子過屬於他們自己的幸福生活。有缺憾的幸福生活。駱凡就這麽抱著兒子，想著心事，直到兒子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