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重疊
幹冷空蕩的休息室內,艾斯枯坐於長椅,垂頭,兩手合十,一雙足重新穿上顏色駁雜的長靴。
臭到發暈。
燭台搖晃,他抬眸看向入口處的人,像蜷縮起來的貓,安靜,又蓄勢待發。
“你的申請通過了。”進來的體測導師出聲,目光放在艾斯的衣著,“跟我來。”
邁步走出訓練場,陽光從雲中掀出一條縫下來,細小的顆粒石子形成的路並不好走,一根根路標蔓延,各類建築於路兩側鬆散擺放。
路上學生很少,隻能聽見這些場館內傳出喧囂。
導師坐上路邊馬車,手一揮,遞給跟上來的艾斯一張皮紙:“這是我們學院的地圖,飛龍峽穀和卡蹄奴連環山隻在周五周六開放,其餘場所沒有禁忌,隻要完成每日任務。”
馬車啟動,導師拍拍門板示意速度再減慢點,艾斯低頭看向地圖,隻覺校區大的太過驚人——馬場,湖泊,山脈,峽穀,靶場,連同學生所住都是一棟棟小院,在校區東南方的角落裏更提高為莊園,每一棟的占地麵積都與校門前的廣場無二。
“我住在哪兒?”艾斯收攏皮紙抬頭,一身汗臭的酸味。
“在海德主堡後麵,第七十七號莊園。”導師伸手指向窗外,“你現在看到的是內功環塔,那裏麵有巫師禁忌,配上自動補給的熏香,可以二十四小時在裏錘煉氣血,基礎藥液每個月都會發放到住所,再前麵是……”
馬車叮咚前行,導師詳細的說,將所有陌生一縷一縷的分出來。
“訓練場前半區就都是一些住房和商鋪了,我們學院是三年製,每年統一考核;必須要有二十八門課程達到優秀才可以參與下一年的特訓,不然就隻能跟新一屆的人一起,其中壓力不用我多說。”
“還有靶場的槍械器材都不允許外帶,不過周邊商會都有購買,你可以自己買一些喜歡的武器進行練習,也可以向值班的導師請教。”
“馬場裏的馬也同樣,在最盡頭還有個鬥獸場,那裏是許多貴族遊客的休閑場所,但價格十分昂貴,也許還能結交一些貴族朋友。”
他說著說著看向艾斯,發覺對方隻沉默的用額頭抵住窗沿:一雙茶黑色的眼睛仰著,光撲麵而下,攪勻這潭黑水,卻掀不起波瀾。
到此,導師又拍了拍門板。
來到七十七號莊園——裝飾用途的木門非常別致,前院花草濃鬱濃密,過了鵝卵石小道,有一顆鬱鬱蔥蔥的樹,樹下綁著秋千,一排仆人有序站在三層格局的莊園門口。
“下車罷。”
導師與艾斯一同走過草坪,邊步行邊指著最右側空出來的寬敞坪院,“種子班以上都允許養馬,你若有條件,批隻龍下來放在這裏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就是你的管家。”
步停,前額頭發有些稀疏的管家微微行禮:“你好,我叫莫瑞斯,很榮幸為你服務,簡先生。”
“你好。”艾斯點點頭,抬眸打量這位三十餘歲的中年男人,說話鄉音濃重。
管家露出訓練良好的笑容;臉頰擠出酒窩,沒有胡茬的幹淨臉龐使人生不出惡感。
“現在可以交給我了,安托瓦妮特先生。”他出聲與導師說道。
安托瓦妮特點點頭,抬手抹過少年的肩,回頭鑽進了馬車裏:“別忘記對這孩子進行培訓。”
“我會做好。”莫瑞斯鞠躬回禮;側過身抬手,笑容似有孩童般天真的對簡邀請說,“簡先生,請允許我向您介紹一下您的仆人。”
“這是負責日常清理的戈妮德和喬立,她們會處理整個前院後院,清洗衣物,擦拭家具,還有一些地毯瑣事。”
“主人。”兩位三十餘歲的女仆立馬輕輕頷首,向艾斯送上尊重。
莫瑞斯又將手掌對向另一位身材微胖的主廚,以及對方身後這兩位站姿筆直的背頭男士:“這位是拉鐵摩爾 主廚,另外兩位是布拉與得裏克,他們直屬思科特大人,是專門調來負責你飲食的專業人士。”
“還有這幾位是……”
“不用介紹了。”一身髒亂棉襖的艾斯抬手打斷對方,目光往所有人臉上轉過,“浴室在哪裏,我要清洗一下。”
他的語氣低緩,似急需休息的貓。
“噢。”莫瑞斯立馬點頭,絲毫不嫌棄少年身上的異味,邁步指引,“你可以把行李箱拿出來,仆人會處理好這些工作。”
“不用。”艾斯搖搖頭,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莫瑞斯聞言抿住唇,身前雙手握在一起,還是語調清晰的說道:“主人,這是他們的工作。”
“在我這裏不用這麽麻煩。”艾斯跟住對方進屋,回答的簡單明了,“你們隻要像之前一樣生活,我會處理自己的事情。”
周圍仆人有些驚異,相互對視;用沉默結束簡短的歡迎儀式。
莫瑞斯本還想要發聲,可自身的專業素養隻能使他點頭。
進入二樓主臥浴室,艾斯沒有打量周圍;直接脫下衣服,向一路跟來的管家擺手:“你去忙吧。”
房門關上,莫瑞斯在門外微微張嘴,後低頭離開。
視線回到寬敞富麗的主臥,少年將髒衣髒褲隨意踢進角落裏;打開浴室門,赤裸鑽進水中。
艾斯仰頭享受這股滾燙,擴起來的胸腔慢慢收縮,閉眼不語,好似要把靈魂都一起呼出來。
他努力翹起嘴角,頭皮開始酥麻,
那個女人的笑臉在陽光下燦爛綻放,每一次觸摸,每一個眼神,每一道言語。
初見時的吵鬧狂喜,後遇時的卑微拘束,再別時的炙熱渴求,終離時的癲狂病容。
整個身子都沉入澡池,想要墮入無邊漆黑,霧氣嫋嫋,沉入水中的人兒黑發-漂浮,氣泡咕嚕嗚咽,終於彎下嘴角,閉眼皺眉,露出令人心酸的表情。好的,壞的,都在這一刹那沸騰,大腦微微發脹,無聲的水從四麵八方來,悶住這人兒,掐死他每一處能掙紮的縫隙。
“咚!”
片刻之後,水花忽然飛濺灑出,瓷磚被砸得悶聲作響。可這拳頭並不想停,一下一下,鑿出猩紅,放出妖豔的花。
他還是拚命用拳頭去悶,閉目眉頭蹙緊,在水裏用力甩頭,想用此壓住某段愈吵愈烈的聲音。
肺部開始急躁不安,血液,耳鳴,疤痕,所有潛藏起來的瘋狂都在這一刻轟然炸響!
“你會後悔的。”
平靜至極的女聲緩緩於耳邊消散,拳頭鑿穿瓷磚,其上傷口深可見骨。
終於,沉在這片白紅水池裏的人兒猛然破水而出,仰頭讓肺部灌入新鮮的空氣。
白霧下,那雙黑眸斂入所有幽光,好似新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