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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芻狗

  月已深。


  壺中新酒添滿,可趙子敬還是決計要走了。


  “查理小姐。”他朝著侍衛招了招手,往後仰些方便對方將木箱擺上桌,並開始笑容溫和的介紹道,“初次來訪不知該帶什麽禮物,所以送上點我三哥兒親手做的小玩意,其內有注解帖,您閑暇之餘可以試試。”


  “謝謝了。”米爾頓瞥眼這刻有“麻將”二字的木箱,舉起最後一杯酒,向對麵人頷首致意,“我相信我們之間的生意會進行的很愉快,第一筆現款會在下個月這個時候送到天河府。”


  “好,那我就靜候佳音了。”趙子敬笑著點頭起身,一旁侍衛拉開了包廂門,放進酒香味濃鬱的熱浪。


  總歸是結束了。


  近處燃放的煙花聲音熱烈,若有若無的硝石味彌漫在鼻尖,趙子敬與侍從在各種人擠人中來到酒樓下,花了好大功夫從這些酸臭汗味裏擠出來,一身常服都被弄皺了不少,細一瞧,還有些油漬指痕,令人徒增惡心。


  還真是一群蠻夷呢……


  他低頭整理衣裳,忽然瞥見某個蹲在陰暗巷口出恭的波斯人,於是眉頭皺得更緊,伸手在鼻前扇了扇,揮去這股香水與臭味混合在一起古怪氣息,邁步往前,又有些受不了這些頭發又髒又油的人的目光,直接打消了步行逛街的主意,向路那頭招招手;動作迅速的鑽入了查理家族的馬車。


  “您好啊,趙先生。”


  車門閉合,一頭金色卷發的查理執事笑眯眯站在他身邊,遞上波斯獨有的象鼻草雪茄。


  “這也能抽?”趙子敬抬眸看了眼,拍去纏在身邊的各類餘臭,調動坐姿,終於被緩緩燃燒的一縷縷熏香舒緩了眉宇。


  侍從為他接來已點上的雪茄——沒有想象中的辛辣和苦,轉而是略帶甜味的香,柔柔的,好似女人的手正撫摸臉頰。


  “嗯。”趙子敬試著抽了幾口,點點頭,又在窗外瞥見了某些入不了眼的場景;抬指讓侍從直接把窗簾全部都封好。


  “這種煙草在哪個商鋪有賣?”他看向對麵這三哥兒最喜稱呼為“洋鬼子”的人,語氣態度也不再是之前那般敬重。


  “啊……”查理執事想了一會兒,“這種巫醫雪茄僅在查理家族內部流通,不過我可以送你一些,幫你打包帶回去。”


  “那就謝謝了。”趙子敬點點頭,伸手撥弄下窗簾流蘇,發覺這馬車也是走得極慢,隻能開口與這波斯人閑聊起來,“這些人平日都不洗浴的嗎?我見著那人來人往之中還有不少人衣不遮體,這也是你……這也是他們的習俗?”


  他說得節奏緩慢且吐詞清晰,可坐在右手邊的查理執事還是慢慢消化了許久,才恍然大悟地用撇腳的口音答:

  “我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和他們,不是一個層次,我們……是貴族,有新的衣服,他們……很少換衣服,所以很,很臭。”


  “城裏。”這位執事又比劃手勢,“有許多的,公共浴室。大家,都在那裏洗澡。”


  “啊,原來是這樣啊。”趙子敬看眼對方的綢緞小馬甲,再對比之前所見到的那些“賤民”,隻覺窗外這些繁華熱鬧都開始有了些諷刺,連帶空氣逐步熱辣辣的,有種剖開人心腹的殘忍。


  可這一幕……他分明不是第一次見了。


  雪茄悠悠飄出藍煙,這位趙家長子一時沒了什麽興致,將煙遞給侍衛,端起桌上茶呷一口,垂下單眼皮,想與這位波斯人聊些其他的小事,但終歸有些話不投機,於是不多久,他便一個人悶悶靠在窗邊。


  ……


  “其餘商會的管事都到了嗎?”


  決定直接在此地辦公,一張金絲軟椅被搬入;小而精致的包廂稍微顯得擁擠,濃鬱喜慶的中庭紅也被這抹突兀的白擠得有些刺眼。


  查理-米爾頓起身拍了拍白褲,坐上軟椅,疊起曲線優美的長腿,黑色皮革的小高跟把玉足襯得更添幾分讓人移不開眼的魅惑。


  “都已經在樓下了,主人。”


  身旁執事點頭,並不露神色的看了眼窗外夜幕,進而聲音更加低緩的講,“在您進入這間酒樓時,您表哥已經從王都出發,前往了那座城市。”


  “一共幾人。”聽得這個名,查理-米爾頓微微垂下睫毛,遮住眸裏的光。


  “隻帶了些隨行仆人。”執事複述之前所記錄的消息,“臨走時還與家族元老可可齊洛共同出席了一場頂層宴會,根據其內消息,加爾家族的第一繼承人也在其中。”


  “好。”米爾頓輕輕擺了下食指,起伏飽滿的胸腔,有幾分壓不住的,女人才有的媚。


  “關於那座島的生意呢。”她語調平淡的問。


  “也不大順利。”執事稍稍彎下腰,在主人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氣氛逐漸凝重下來,米爾頓拿起小扇打開遮住半張臉,又於煙花聲裏聽到了隔壁的少女歡笑,不由轉眸看一眼,聲線有些冷的啟唇:“那我腳下這片海峽,不會也有什麽變數罷。”


  執事聞聲微微搖晃,好似被一根弦刺緊心,溢出絲絲冷汗來。


  於是,透過窗進入包廂的煙花聲人聲都被生生掐斷了。


  溫度開始變低,座上人的麵色平靜到看不出任何端倪,僅剩愈發濃厚的威壓,使身旁仆人深深埋下頭來。


  “主人。”


  包廂門忽而被叩響,緊繃的弦一鬆,一道高大身影被燈光映襯在了門簾上。


  查理-米爾頓抬手讓外麵人進來,原是這座酒樓的主管——向她微微點頭,朝著外麵走廊遞出幾道目光,把醉醺醺遊蕩在這一塊的人全部都清走。


  “今天的生意怎麽樣?”米爾頓撫平袖口的皺褶,從白玉戒裏取出深黑色的筆記本,提筆在其上記錄著什麽。


  “十分火爆。”主管用略帶誇張的手勢形容完自己的心情,又看了眼座上主,聲音有些輕地繼續說,“不過也有許多喝醉酒的賤民,就昨天,從這樓上摔死了不少,有幾個貴族倒是被救下了,還向我們表達了感激。”


  “東西有被弄髒嗎?”米爾頓沒有絲毫反應。


  “隻是幾件做工粗糙的瓷器,有些人想撿,被下屬們抓著打死了一個,也就消停些了。”主管略有討好的笑了笑。


  “那還是把上五樓都隔絕開來,調幾隊武士守在各個關口,下麵的桌椅飾品統一用降低四個檔次的布置,每天從軒尼詩運來的酒水食物蔬果先由上五樓的挑,剩餘做成少水多燥的食物,價格比周圍便宜二到三十枚白晶,酒水就用本地或者商會裏剩餘的,價格盡量要貴,濃度也要低。”


  “這是一次新的嚐試,你一定要把握好其中的平衡。”


  羽筆尖在紙麵上一點,查理-米爾頓合上筆記本,側頭望眼躬身聆聽的主管,語調不變的繼續說:“還有其他事嗎?”


  “有的。”主管清了清嗓子,再往前挪了些,“從中庭交換過來的這匹人有些難以管控,好像是因為……我們的待遇稍微嚴苛。”


  “比如。”


  “比如在衣食住行方麵,他們不大習慣我們的生活方式。”主管苦笑了聲,“連上廁所都要有專門的地方,而且覺得一同工作的人都有些粗魯,還很討厭同住人的體味。”


  “那些舞女呢?”纖細玉指夾著羽筆輕點。


  “她們的情況更有些不妙。”主管慢慢低下了頭,用手帕擦拭額上細汗,“有一些……每天都在哭,工作態度也十分消極。”


  氣氛開始沉默,直到他彎下去的腰有了些僵直,座上才傳出慵懶的聲音來:“這是我們第一次與趙產生深刻聯係,做好這個表率,是中庭人就按照中庭人的標準,總之要做到有賞有罰,聽取他們的意願,再盯好酒樓裏的每一位員工,如果有人打賞也隨他們拿著,既然不需發薪水,每日吃住也往上看齊,特別突出的,可以按照貴族的標準配備仆人。”


  “至於我剛提到的舞女。”


  一點點淡香傳來,緊跟是觸感冰冷的筆尖抵在主管的下巴處,迫使他抬頭,直麵這雙勾魂奪魄的丹鳳眼,“你隻需要清楚,她們是這個城市最稀缺的商品。要將她們當做最勾人的招牌,養好她們,讓她們的舞永遠迷人,就像一隻隻絢麗多彩的孔雀,使整座城的人都移不開眼。”


  “明白了嗎?”


  她將手裏羽筆直接遞給了身旁侍從,轉眸看向窗外煙花,深褐色的瞳清晰倒映出這片絢爛。


  “我知道了。”主管立即點頭;小心抬眸看眼對方,十分知趣的放低聲音道,“隻是主人,要是她們與貴族產生了多餘的情感,或者有人報出了高額價碼,那我們該怎麽辦呢?”


  聲落,一捧紅烈烈的煙花正巧炸響在夜空,用熱烈喜慶的浪,抹勻了窗邊女子的臉頰。


  “那就讓所有人知道,”查理-米爾頓回頭,麵容被紅光映襯出幾分妖媚,語調卻是說不清的冷,宛如刺骨的針,“誰才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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