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兒子來看您了…
病房門口。楚河與方逸面面相覷。眼中均流露出濃濃的詫異之色。
聽說過腦部遭受重擊失憶的。還聽說過年紀太大的人會得老年痴獃,失去往年的記憶。哪怕是生了一場大病燒壞腦子,也有可能丟失曾經的記憶。
可是——大難不死的侯洛陽怎麼就失憶了?
「天意?」方逸表情古怪道。「記憶太殘酷。這位洛陽公子選擇性失憶了?」
楚河苦澀地笑了起來:「我們這幫無關緊要的人不記得沒關係。希望他還記得自己的家人。」
今兒方逸與楚河在醫院附近遛彎,忽然聽說重傷修養的方逸醒了。便第一時間趕往醫院,探訪這位總算清醒過來的洛陽公子。只是,當兩人挪步床邊時,侯洛陽卻神情恍惚地盯著他們,試探性地問道:「我們認識?」
楚河跟方逸當時便驚呆了。卻也無可奈何,只好灰溜溜地退出了病房。
陸續的。侯洛陽的父母、妻兒、親戚均紛紛進入病房探望。卻被侯洛陽一一詢問。
「你們是誰?」
「看起來有點眼熟。我認識你們?」
「這小孩真可愛。」
「美女。你該不會是我老婆吧?」
妻子王氏哭笑不得。但見丈夫精神正逐漸變好,卻也將那無奈的情緒掩埋起來。
陳悲風匆匆趕來時,王氏正頗為遺憾地退出病房。見這個丈夫最真摯的好友前來,輕輕拉住陳悲風的手臂,輕聲道:「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嗯?」陳悲風微微挑眉。眼中寫滿不惑之色。
「他——失憶了。」王氏苦澀地說道。「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被不祥預感籠罩的陳悲風聞言,卻是大大鬆了一口氣。木訥的臉龐上浮現一抹淺笑:「沒關係。」
他不介意侯洛陽是否失憶。更不在乎侯洛陽是否還記得自己。只要他沒忘記侯洛陽曾為他所作的一切,便夠了。
推門而入。侯洛陽正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翻閱雜誌。見表情木訥卻努力保持微笑的陳悲風走來。侯洛陽禮貌地笑道:「你是我朋友吧?」
「嗯。」陳悲風輕輕點頭。「我們是朋友。」
「關係特別好的那種?」侯洛陽試探性地問道。
「特別好。」陳悲風肯定地說道。
「我這一刀該不會是為你而中的吧?」侯洛陽板著臉說道。「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就死了。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
陳悲風怔了怔,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哈。開個玩笑。」侯洛陽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雜誌。伸出一隻手臂道。「以前的記憶我都忘卻了。但沒關係。我們從新認識一下。我叫侯洛陽。今年三十一歲。」
「我叫陳悲風。」陳悲風伸出手臂。牽起嘴角道。
「悲風?」侯洛陽喃喃自語,抿唇笑道。「好熟悉的名字。我們以前的感情肯定特別好吧?」
陳悲風微微動容,低聲道:「嗯。」
「以後肯定會更好!」侯洛陽爽朗笑道。「等我出院了請你喝酒。老婆說我家很有錢。不用工作也不怕沒錢花。」
陳悲風輕笑道:「你的確很有錢。」
「那就好。沒錢怎麼請朋友吃飯喝酒?」侯洛陽雙手枕著腦袋,盯著天花板道。「玲瓏社稷紅袖招,只求提壺天下游。」
陳悲風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意味。良久不語。
他一世為人。卻換來如此下場。如今記憶全失。仍要交天下好友。當真是宿命嗎?
他曾說,人若沒有朋友,生活該多麼無味?
陳悲風微微凝目,視線落在那張熟悉而陽光的臉龐上,唇角微翹道:「我陪你。」
……
蕭太后要求楚河每周起碼來蕭山別墅一次。可以是過夜,可以是吃飯,也可以僅僅坐一會。重點不在於來做什麼,而是要來。
楚河對此毫無異議。蕭山別墅本是他第二個家。也是唯一能給他些許溫暖的家。燕京那個?別鬧。那裡的床單一個月未必會洗一次。那裡的冰箱里除了啤酒,連最基本的速食麵也沒幾盒。
小時候回燕京度假。楚河極少留在家中。不是陪楚林去賭場豪賭,便是爛醉街頭。
說起來,以楚河目前的人生經驗來看,老傢伙的賭術並不爛。可他每次離開賭場均會欠下一筆高利貸。以前楚河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他也弄不明白老傢伙的心理。
也許,他只是希望用一種心痛來掩蓋另一份心痛?
「不合胃口?」
姑姑那如機器人般的聲音響起。深邃的眸子瞥一眼楚河。
「不是。」楚河回過神來,搖頭道。
姑姑亦不多問,安靜地吃她那份薏米粥。
楚河是無肉不歡的主兒。機器人姑姑飲食則偏於清淡,當然,沒苛刻到不吃肉的地步。清淡飲食有益於健康,適量的肉類則能促進體質的加強。平日里姑姑一個人的晚餐是三菜一湯。頂多一個葷菜。如今加了楚河。晚餐變為五菜一湯,葷菜亦是佔據主菜。可見楚河在蕭山別墅的家庭地位。
一頓晚飯吃得風平浪靜。酒足飯飽之後,楚河下意識地伸手摸煙,卻又迅速掐斷了這個念頭。抿了一口普洱,抬目望向對面的機器人姑姑。
一個本可以驚艷萬分的大美人將自己打扮得絲毫不顯山露水,甚至有些老氣——楚河認為這是最可怕的暴斂天物。
「今晚留下吧。」機器人姑姑出聲道。
「嗯?」楚河意外地問道。「留下過夜?」
「明日是你母親的忌日。」機器人姑姑平靜道。
楚河聞言,身軀卻是一顫。
母親的忌日——這是他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這五個字。
他不是石頭縫裡崩出來的。他是有母親的。可從沒人跟他提過有關母親的事兒。
外公?
至外公去世,這爺孫也沒放下爭執。一個星期未必能說上十句話。自然沒那機會談及此事。
父親?
除了賭場與酒場,他從不關心別的東西。楚河也不會去問這個連自己都無法照顧的老東西。
他倒是問過姑姑,很小的時候便問過。可姑姑沒理他。
他今年二十六歲。卻是第一次知道母親的忌日。
他今年二十六歲,也是第一次知道從親人口中聽見母親二字。
一瞬間,楚河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散亂開來,無法聚焦。
他曾不止一次幻想母親會是什麼樣子。可他從沒見過母親的照片。蕭山別墅沒有,燕京那個所謂的家也沒有。彷彿這個生他的母親並不存在。亦不曾出現在他的生活之中。
他更加不知道,他的母親,白城軍區第一任朱雀。蕭山別墅唯一繼承人。那個生他的女人曾是南方乃至華夏第一美人。擁盡榮耀,絕代風華。
那一樁不幸的婚姻曾遭受蕭山別墅的極力反對,亦成為華夏最熱門的話題。轟動全球。
她只對天下說了一句話:我是他的女人。
他什麼都沒說,但他做了。
千秋功名。一世葬她。
為了她。那個華夏至高無上的兵王,那個前途無可限量,那個曾被美國第一夫人親自接待並嘉許的兵王與世界為敵。就此隕落。
楚河緩緩抬起頭來,散亂而漆黑的眸子毫無精氣的望向姑姑:「母親——叫什麼?」
「蕭慕容。」姑姑極不符合她作風地解釋。「慕二儀之德。繼三光之容。是為慕容。」
楚河輕輕裂開唇角,輕柔道:「好聽的名字。」
良久的沉默之後,楚河再度出聲:「姑姑,我能見母親一面嗎?」
姑姑。
我能見母親一面嗎?
他的母親,那個令世人艷羨的絕世女子早已香消玉殞。可二十六年後,那個她剖腹而生的兒子,卻以一種哀求般地口吻要求見她一面。
姑姑目光複雜地注視楚河,道:「跟我來。」
楚河步伐沉重地跟隨姑姑上樓。他走得極慢。像是在害怕什麼。
世界告訴楚河他是有母親的。離奇的環境讓他的生活里從未出現過母親。他想過。但不敢想太多。他亦思念那十月懷胎生他的母親。但腦海中只有空泛的概念。
他不知道母親叫什麼。他亦不知道母親是做什麼的。他更不知道母親長什麼樣子。
他的世界應該有一個美麗溫柔的母親。但他的生活不曾有過母親。
他怕。
怕母親從一個符號變為有血有肉的殘忍事實。他的步伐沉重而緩慢。彷彿雙腿綁上了千斤重的鐵球。令他寸步難行。
姑姑走向那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向那楚河從未進去過的房間。
那應該便是母親住過生活過安睡過的房間吧?
楚河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大手掐住。掐得他無法呼吸。雙眼赤紅。
咯吱。
姑姑推開房門,轉頭,望向楚河:「在裡面。」
楚河徐步向前,見姑姑毫無進房的跡象。略一遲疑,他緩步走了進去。
月光襲入。
楚河一眼掃遍這並不大的卧室格局。
軍綠色的床單被褥。簡單的衣櫃。毫不花哨的窗帘。以及那——乾淨整齊的書桌。
書桌上有一個不大的相框。因光線昏暗,楚河並不能清晰瞧見相框里的照片。
他往前邁出步子,艱難地走向書桌。
他漸漸走近,視線又喜又驚又怕地落在那相框上的女子。
只一瞬間。楚河的身子猛地一顫。頓時涕淚盡下。
她就是母親。
母親就是她。
母親不再是一個空洞的符號。而是有名字,有樣子,有血有肉的母親。
萬千情緒湧入心頭。楚河渾身肌肉抽搐,如遭電擊。
「媽——」淚水打濕他的臉頰,聲線沙啞哽咽。「兒子來看您了…」
他對著照片里穿軍裝,行軍禮,絕美無雙的女子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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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題外話】:明兒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