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燈火竹林（龍之章一）
又是一個深夜，此刻普雷正默然佇立在精靈中心的天台之上。
對於普雷來說，他總是很喜歡在深夜想一些事情。並非是多愁善感或者單純覺得很酷，而只是感覺夜深人靜的時候最適合做這樣的事。
不過也是呢，白天需要考慮的東西總是太多，還要做公會的任務，安排精靈們的訓練，還有計劃下一步的旅行……
很多人都以為訓練師是一個輕鬆而瀟洒的職業，然而在選擇了這條路后，如果還是抱著如此天真的想法，那就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一名合格的訓練師了。
規劃好旅行的路線，為精靈們制定切實可行的訓練計劃，不斷鍛煉自己的指揮能力與應變能力，還有許許多多……雖然不清楚別的訓練師怎麼想，但至少對普雷而言，這個職業意味著沉甸甸的責任。
好在，有著精靈們的陪伴，這條路倒也沒有想象中辛苦。
想到這裡，普雷不由得苦笑一聲，其實哪個職業不是如此呢？外表光鮮亮麗，背後需要付出太多的職業簡直比比皆是。不說自己這樣的訓練師，就連飼育家、協調家還有研究員都是如此。
最初蒂娜博士的表現讓普雷覺得自己可能找到了一個例外，不過四年下來，普雷也早就看懂了這個女人——至少是她肯展現出來的這部分。
蒂娜博士那看似豪放、懶散的表現，與其說是她的真實性情，其實倒不如說是一種本能的偽裝，因為……普雷到現在還記得，兩年前的某一天，蒂娜博士抱著一大堆文件回到研究所，一邊如往常那樣抱怨著工作太多，一邊又隨意地準備丟下工作出去喝酒，完全不管普雷徒勞的勸阻。
結果，原本打算像以前一樣晚上去酒吧接她的普雷，卻意外地在蒂娜博士那原本應該沒人的房間外聽到裡面有隱約的抽泣聲——普雷一下子就聽出來，那正是蒂娜博士的聲音。
不難想象，一向可以說是沒心沒肺的蒂娜博士，壓力要大到什麼程度才會抽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蒂娜博士會偷偷回來，不過普雷最後還是沒有敲門進去，而是擔心地在門外聽了一會。
蒂娜博士的抽泣大概只持續了一分鐘就結束了，然後普雷就聽到她輕聲的自言自語，「得快點把這些都寫完啊……好頭疼，算了算了，明天再去喝酒吧」。
而第二天再見到蒂娜博士的時候，普雷就完全看不出她昨晚的難過了。
就是這樣，從那天之後，普雷才知道蒂娜博士並非真的如表面那樣成天混吃等死，她也有必須要做的事，也有必須要背負的責任。只是她從來不將這些壓力表露出來。
蒂娜博士如此，那自己……是不是也不該將這些壓力讓同伴們知道？
普雷能夠感覺出來，在目睹了遺迹里的神秘男子，還有克瑞斯手下的精靈的強悍之後，大家心裡多少都憋著一股勁，想要變得更強。它們的壓力已經很大了，要是再因為我的緣故——
這樣有些混亂地想著，普雷雙手突然一用力，支撐著身體直接越過了天台上的護欄，直接坐在了護欄之上——而距離他不到半米的地方便是半空中了。
「喂，別做傻事啊！」
身後猛地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緊接著什麼龐大的東西從天空中徑直衝來，沒等普雷看清楚來者是誰，他就覺得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抱起，然後又被頗有些粗魯地放到了天台上。
直到這時候，普雷才看清來者的模樣：藍色的身體，紅色的雙翼，透著些許焦急的瞳孔……不是三號還能是誰？
「那個……」
「普雷你到底要幹什麼啊，想不開也不用跳樓吧？」
不等普雷說話，三號就像是倒豆子一樣說了起來，「雖然我知道這裡是三樓，估計就算跳下去也摔不死……不過那樣的話普雷就沒法繼續給我做飯了吧？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普雷完全必要因為什麼壓力就去跳樓的！」
似乎是不小心說了一句真心話的三號此刻臉好像都有點紅了，喘著氣盯著普雷，生怕他再想不開似的。
「呃……」
「等等……難道說真的是因為討厭給我做飯了嗎？不是吧，我也沒怎麼逼迫你才對！不、不過那樣的話，以後要是都沒辦法吃普雷做的東西——」
「三號你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去……？」
終於有點忍無可忍的普雷只好提高了聲音。
「……誒？」
三號很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窘迫的表情。
直到這個時候它才發現，此時普雷被自己牢牢地壓在身下，要是換成人類的話，似乎有點那個……某種犯罪行為的意思？
它急忙準備站起來，卻因為太著急了，站到一半突然腳底一滑，身體直接又壓住了普雷。更要命的是，這次不但是身體貼在了一起，要不是普雷閃得快，估計剛才嘴也要貼在一起了……
好吧，這下子應該慶倖幸好三號不是人類了。
「……」
「抱、抱歉，我這就——」
察覺到普雷那已經堪稱驚悚的眼神，三號頓覺不好，立刻就想著再站起來。然而下一刻，普雷的一句話卻讓它的動作停住了。
「三號……你能維持這樣的動作嗎？」
霎時間，所有的喧囂消失。
周圍安靜得彷彿只剩下普雷和三號的心跳聲，此起彼伏……
這種感覺對三號來說，還是第一次。雖然很多精靈在幼年時期應該都有被訓練師抱過的經歷，不過三號有些特殊。
原本的那個訓練師只在它剛剛出生時看了它一下，就轉手將它賣掉了。之後遇到普雷，卻又因為三號自己的「中二病」而不屑於被抱了。
不過今天這麼一下子是真的讓它體會到了那種奇妙的感覺，雖然嚴格來說抱和被抱的兩個應該反過來才對。
「……普雷，很溫暖啊……」
三號喃喃道，這是它第一次與人類「肌膚相親」，忽然之間有些明白為什麼那麼多精靈都喜歡求著自家訓練師抱了。
「你也是。」
普雷閉上眼睛，如三號所想，之前因為三號那一副創世神第一老子第二的表現，他確實沒有抱過三號。不過沒想到，今天卻借著這個機會感受了一下三號的體溫。
並不像人類那樣溫暖，反而還有一點涼意，倒是與今夜的夜風有幾分相似。
「……好了，麻煩你了。」
過了一會，普雷這才點頭示意三號可以起來了。
一人一精靈在天台上相對而立，只是有點尷尬的氣氛卻沒有得到緩解，反而繼續漫延開來。
大概是覺得不能一直沉默下去，最後還是三號先忍不住了，他問道：「吶……普雷，說說你的心事吧。」
夜空下，雷鳴市的燈火交相呼應，柔和的光影共同交織出亮麗的顏色，遠處的電力區散發著未來的科技感，配合上皎潔的月光，簡直是最美的景色。
「三號……我最近一直在想，那種程度的存在，真的是我們有朝一日能夠匹敵的嗎？」
普雷的情緒顯得有些低沉。
這也不能怪他，普雷雖然在出發之前就對將要面對的事情有了一些心理準備，然而那時候畢竟只是紙上談兵，沒有親身體驗過的事情，想象與現實總會有些差距。
更何況，那個神秘男子確實強得離譜。如果格蘭也是這樣的實力，如果白骨隊里還有這樣的高手，那……
這才是普雷如此憂心的根本原因。他絕對不會加入白骨隊，所以哪怕白骨隊此刻再怎麼釋放善意，只怕總有一天他要站到白骨隊的對立面去。
如果那時候沒有足以面對這個龐然大物的力量，自己還好說，可是夥伴們會怎麼樣？
普雷不敢繼續想了。
「普雷……」
三號似乎明白了普雷的想法，但它卻無力反駁，因為這就是事實。普雷說的，毫無疑問，就是大家以後必須要面對的事實。沒有人，能否認現實，同樣也沒有人能保證，以後就一定可以戰勝白骨隊。
「有時候我真的在想，會不會出來旅行就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因為我的任性，將大家都捲入了可能的危險之中……這樣的我，好像很差勁啊。」
普雷深深地嘆息著。
「而且，現在我除了按部就班地訓練你們之外，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去提升你們的實力。三號，你說大家有沒有……哪怕一瞬間，覺得我其實很無能呢……」
聲音有些哽咽了，晶瑩的淚水從黑夜似的眸子處順著普雷的臉頰滑落。
明明想賭氣說「要是我沒有做你們的訓練師就好了」，可是怎麼樣都說不出來。
「普雷你……其實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吧？」三號遲疑著，輕聲說道，「可能我平時就有點自以為是，不過現在我覺得，這一定不是普雷的真實想法。」
「……」
沉默。
普雷知道無法否定三號的話。
良久，普雷才拖著低沉的調子，緩慢地說道：「或許，三號你已經知道那個男人的一些事了。不過這次能聽我說一下嗎，關於……在我眼中的他的一部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