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克拉文（二）
如所有的夢境一樣，當克拉文坐在早餐桌子旁時候，他已經把晨曦來臨之前的噩夢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高盧伯爵又不在餐廳，最近他非常繁忙，有時候幾乎徹夜不眠，忙於會見一些貴族和奇怪的人，有次克拉文還見過一個市場裏唱歌的詩人。他的姐姐米莎正告訴威廉關於克拉文的噩夢，“他夢見神恩祭祀的帝蟒咬國王的軍隊。”
威廉越來越發現弟弟的異常之處，不再像以前那麽肯定這小子說的都是夢話，他問道，“克拉文，你是夢見的，還是看見的？”
“我忘記了。”克拉文毫不遲疑答道，他不想再給哥哥一個嘲笑他的機會，不過，他的確忘記了關於什麽帝蟒和國王的軍隊。
“他才六歲。”威廉提醒妹妹，“別對他說的話大驚小怪，你當那是真的時候，他就像現在一樣，不記得自己說過了。”
克拉文安靜吃著盤子裏豆子，混合牛奶煮的，此刻在昔日城，沒有幾戶人家還能吃這種早餐了。
一團烏雲移過來，窗口的光線頓時暗淡了，旁邊的侍從點燃了幾隻蠟燭。克拉文看見餐桌上出現了無數跳躍的影子，他覺得眼前的事物像夢境中一樣，虛無起來。又來了，又來了。克拉文對自己暗道。他感覺左胸的魔紋溫度升高，威廉和米莎說話的聲音帶著回音。
這像個遊戲，我的整個生活簡直像個猜謎的遊戲了。“猜猜看，芭比娃娃什麽時候睜開眼睛？”或者是“國王象棋的國王什麽時候往前跳一格？”
那跳躍的影子似乎有什麽圖案和內容，像是一幅有涵義的東西。世界在克拉文麵前，變成了預言者的茶杯，每次喝茶的時候，從裏麵旋轉飛舞的茶葉裏，都能看出某些預示和征兆。
這一次，又是什麽？
克拉文不是第一次體驗這種似真似假的虛無感，他經曆了幾次了，有一次在伯爵堡的一扇窗戶上，目睹了紅沙滾滾的大沙漠裏，如同燃燒的空氣中，大地裂開，出現一座金碧輝煌的巍峨神殿。
好奇心使他想一探究竟，他全神貫注，想看看餐桌上跳動的影子是什麽。
原本被燭光映在餐桌上的影子無規則的抖動著，在克拉文的眼裏，它們越來越慢，圖象越來越清晰……
那影子變成了晨曦森林上空的青煙，被北風吹拂開，露出蒼綠色的森林。接近冬日，森林裏剩下的都是常青樹和綠鬆，清冷的風中，有股落葉腐爛的味道。這該是哪裏？還是昔日城嗎？或者是北地，是麥克白和吞拿他們奮戰之地。克拉文如同在高空中眺望一般，周圍是莽莽森林，山地起伏，偶爾見怪石嶙峋的絕壁。風景雄渾遼闊，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原始之地。天邊有紅日逐漸升起，景色壯麗振奮。最喜歡日出的克拉文卻絲毫感覺不到歡欣和雀躍，總有一種不安壓抑著他。
或許是北麵天空和西麵天空隱約連成一片的烏雲。當克拉文將目光投向那片烏雲，他周圍的森林如朽木般迅速枯萎，變成白黑色的灰燼，那烏雲瞬間布滿天幕，地平線上升騰起鑲嵌著黑邊的暗火，無數恐怖巨大的影子逼近過來。
克拉文想逃了，他的意識在倉促地後退，驚慌地想逃離這片瞬間焚燒殆盡的森林。眼前的景物又迅速變的混亂，一頭一頭接連直立起的狼人，被焚燒的城堡，騎著古怪巨獸的赤紅色裸露軀體的王者，數不清的魔鬼般的大軍。
克拉文赫然驚覺，他就像恍惚失神了數分鍾，突然醒來，他看見麵前的餐盤裏，牛奶煮過的豆子還剩一小半，耳邊還能聽見威廉哥哥和米莎說話的聲音。
他喘息著，餐廳裏一片明亮，蠟燭都熄滅著，早晨金色的陽光直射進來，一切亮堂堂的，轉頭望窗外，明亮的刺眼。
我到底是怎麽啦？真的如巫師卡文高說的，我和哥哥他們不一樣嗎？我不是個人類嗎？
“哥哥，我剛才看見被燒毀的森林，很多可怕的魔兵。”克拉文對威廉說道。
威廉和米莎都愣住了，他們互相望了望，然後用擔憂的眼神看著小克拉文，“媽媽不久就會回來的，求求你，別再對我們說這些奇怪的話了。”
克拉文心裏想哭，他再不說話了，低著頭，用銀勺吃著豆子，他覺得豆子是鹹的。
真的是個怪物嗎？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怪物？能看見別人視若無睹的東西，能發現預示和征兆，能從鏡子裏，蠟燭的影子裏，古老的走廊上看見咒語一樣的畫麵。能在空寂的天空裏看見比彩虹還絢麗的煙霧和雲彩，那些煙霧和雲彩就像生命一般靈活輕巧，隨風而舞？
自己是個怪物嗎？
克拉文想媽媽想的要發瘋了，他漫無目的的在伯爵堡裏遊蕩著，他的眼裏全是一切隱隱約約的人影靠近他，在他耳邊低語，有呼喚他的名字的，有承諾給他珠寶和武器的，也有用惡毒的辱罵威脅他的。
這些聲音隨著時間，越來越多，而他胸前的魔紋，似乎再也不會停止了，一直轉動著。
我該怎麽辦？
克拉文想找到一個人，相信他，能幫助他，至少能摟抱住他，聽他說話的人。他遊蕩了幾個小時，終於推開了父親的書房。
“我害怕……”克拉文孤零零一個人，可憐地站在門口，麵對著至少一屋子的貴族，他的父親坐在首席上。
“爸爸，我害怕……”克拉文被那些聲音折磨著，他無力地向父親求援著。
所有人都停止談話，目瞪口呆，有點啼笑皆非地望著席可法家的幼子。高盧伯爵頗為尷尬的離開自己座位，走過來，半跪在地上，很溫柔的把克拉文抱在懷裏，在他耳邊低語道，“寶貝，是不是又做噩夢了？克拉文，我的寶貝，你讓我真的很尷尬。我知道我不對，寶貝，這幾天我陪你時間太少了，我答應你，一會兒就去陪你好嗎？現在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你難道要我現在就陪你嗎？如果你真的很堅持，那我就現在來陪你，你給我一個席可法家男子漢的答複好嗎？”
克拉文雙手緊緊抓住父親的衣服，他把頭埋在高盧伯爵的懷裏，他覺得就像去年哥哥教他遊泳的時候，在無助的水裏掙紮的時候，抓住了父親一樣，他感覺現在好安全，他不願意放開，於是，他放聲大哭起來。
高盧伯爵身後的貴族們輕聲笑著，高盧也愛憐地抱著小克拉文，任憑他號啕，吻著他的黑頭發，他把克拉文抱起來，回過身，非常抱歉地對正商議的同僚們說道，“真的是非常抱歉，或許明天我們再繼續……”
“我沒有事了，你抱過我了，我可以等到你和客人們談完了再來陪我。”高盧懷裏的小克拉文突然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子，用幼稚的童音說道。
頓時，書房裏的十幾個大人們哄堂大笑起來。高盧也忍不住笑了。
小克拉文被父親放在地上，他對著大人們躬身，仿佛表示他的歉意，然後抬頭望了父親一眼，仿佛提醒父親的承諾，然後轉身，有點搖晃地走出去，還費力的，慢慢把門帶上。
“高盧，你有個非常可愛的小男孩兒。”一名貴族笑著說道。
“多綸，你跟著克拉文，把他送到他姐姐那裏，找人陪著他，不要讓他一個人。”高盧對貼身護衛吩咐道。一名高級護衛應了一聲，推開書房門，走出來，跟著小克拉文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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