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吞拿(一)
北地的暴雨變成綿綿陰雨,連續下了三天,其間還伴隨著滾滾雷聲,冬日裏的驚雷居然轟鳴不斷,一切都古怪的不正常。
吞拿騎著戰馬,背著一把古典精致的雙手重劍,這是希貝爾的父親贈送的“寒影”。
“吞拿大人,如果你要去辛提拉山區,請將這把寒影帶上吧。這把寶劍是件古物,本來……大漠漢姆不在後,就沒有人能使用這把寶劍了。如果繼續讓這柄寶劍靜躺著積攢灰塵,不如由大人讓它顯露鋒芒。”歐文男爵有些悲傷的將寶劍贈予吞拿,語氣沉痛,根本不容吞拿客套。
這把重劍果然極品,吞拿也算見多識廣,一握劍柄,便知不俗,它冰冷凝重,握手處帶著寒意,抽出劍鞘,劍鋒居然通體發黑,是一把帶著魚鱗光澤的黑刃劍。
“寒冰刺骨,是不是?”希貝爾見吞拿抽出寒影,柔聲問道,“這把寒影是我們家第三代男爵的配劍,一次他的侍衛被夙敵收買,企圖盜走寒影,結果拔劍瞬間,居然被凍僵在原地。這雖然是個傳說,但是它通體寒意的確是真實的,後來家族裏很少有人使用它。我小時候和哥哥摸過這把寶劍,接觸它的瞬間,感覺就把手放入冰水,想起來都不禁渾身發冷呢。”
流亡地的首領彼德笑道,“吞拿不會怕冷,他的血幾乎時刻都在沸騰,寒鐵在他手中,也一樣會變的滾燙。”
吞拿對彼德一語雙關的俏皮話沒有在意,他握著寒影,心生喜歡,愛不釋手。如果辛提拉山區真的要麵臨什麽危機,這柄寶劍一定能大顯神威。
艾慕黛離開鐵蹄堡後,昔日城一直沒有消息傳來。鐵蹄堡的糧食和物資極度缺乏。幾位首領正發愁時,鐵蹄堡領地各處傳來消息,遭遇奇怪的敵人攻擊。其中辛提拉山區最為嚴重,兩個村子被占領,村民慘遭屠殺,僅僅數人逃脫出來。遇害村子非常接近辛提拉駐地,山區的貴族們驚恐不安,他們早聽聞席可法家到達鐵蹄堡,冒暴雨派來使者求援,並告之歐文男爵,辛提拉山區儲備了足夠供給軍團的糧食,如果歐文男爵救援他們,他們願意借糧。
“奇怪的敵人,難道又是些怪物?”麥克白手下的一位隨從騎士困惑地問道。
“會不會是前段時間的那些狼群?又複蘇了?”
“幸存者說敵人一般乘夜色襲擊,天明前撤退,攻擊的隊伍裏總伴隨著野獸的咆哮聲。”來送信的使者答複著大人們的困惑。
“鐵蹄堡需要足夠的駐軍。”歐文男爵的一名家臣迫不及待提醒道。
“我們迫切需要補給和糧食。”麥克白聲音很冷。
“辛提拉的貴族有相當實力的武裝,他們需要的僅僅是勇氣和領袖。他們一直處於相對獨立的狀態,如果得到他們的支持,在北地會有很大幫助。我認為吞拿大人如果願意,鐵蹄堡軍團和未來的供給,就可以大大緩解。”歐文男爵緩聲說道。
吞拿一直沉默著,當聽見歐文男爵提到他的名字,他沉思了片刻,望了一眼一旁的希貝爾,又望向身為家族守護者的弟弟,小聲問道,“麥克白,你覺得,如果我去合適不合適。”
“哥哥,我認為你是最佳人選。”麥克白沒有什麽遲疑,他讚同道。
“那我就率領我的部下去找這些貴族借糧吧。順便清除掉那些狼群。”吞拿答應道。
一旁的歐文家的小姐希貝爾跟著道,“父親,讓我陪同吞拿大人前往吧。辛提拉山區的貴族們,我比較熟悉。可以幫助吞拿大人。”
“多加小心,協助好吞拿大人。”歐文男爵應允女兒的懇求。旁邊的麥克白麵色深沉。
吞拿和歐文家的大小姐立即出發,帶著他的下屬,包括鹿盔爵士和林根莫爾蒙爵士兩位高盧信任的家臣,還有狂人阿古斯弗斯特騎士和十幾名席可法家騎兵。流亡地的首領彼德也帶著有戰馬的二十幾名部下跟隨著。
希貝爾沒有帶歐文家的武士,“吞拿,跟著你,我難道還需要更多的人保護嗎。”
“辛提拉山區能有多少軍隊?”鹿盔爵士問道。
“三百多名常備軍人,如果需要,可以召集幾千人參戰。”希貝爾答道。
“我們需要的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不是拿釘耙和鋤頭的村民。”彼德歎息著。
“我們的雇農不僅僅是村民,大人,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獵人和男人,在辛提拉山區,隻要有一個勇敢的領袖,我們組建的臨時部隊,可以不遜色任何職業軍團。”前來送信的使者回過馬,糾正著流亡地首領彼德的蔑視。
“哦,言下之意,你們現在的首領……”彼德笑著問道。
“現在辛提拉的貴族被一位女子爵率領著,德瑞拉夫人是和平時期當之無愧的領袖,但是危機到來的時候,缺少魄力和勇氣,其他貴族也這麽看,所以我們迫切需要你們的幫助。”使者答道。
“瑞拉夫人已經五十多歲了,她很獨立,父親很尊敬她。”希貝爾如同耳語般對吞拿說道。
這隻隊伍離開鐵蹄堡的時候,陰雨先是變成雪子兒,不久就變成了片片雪花,雪花不大,卻紛紛揚揚從天空飄下來,一直呼嘯的北風逐漸減弱,氣溫聚降。路麵雖然泥濘,使者帶著隊伍順著軍團大道向北走,速度也不是很快。
風雪飄搖,整個世界白茫茫的,一種孤獨感由然而生。吞拿望著隨行的希貝爾,心生愛憐,注視她的目光更溫柔了。
“希貝爾,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些話,我一直找不到機會,現在我想很合適了。”吞拿對女孩兒說道。
女孩兒的睫毛上都有些冰淩兒,臉被凍的微紅,眼眶裏的一絲粉色看起來迷人極了,她呼出的氣在臉前化成一團白霧。她聽見吞拿的話,將馬又牽近了些,一雙晶瑩的美目清澈透明,黑亮黑亮的,“說吧,我知道這一刻總會到來的。”她的語氣溫柔,帶著一點無奈,一點悲傷。
“自從那次,你和麥克白衝突,你母親訓斥你以後,我一直在想,你會什麽時候和我談。”希貝爾說話的樣子像一尊冰雕的美人兒,如果你體驗過她的柔情和甜吻,聽過她在你耳邊的輕聲喘息和笑聲,才會明白,此刻這個美麗的女人有多脆弱。雖然她比雪堆的人兒還脆弱,卻保持著自信和自尊。
“告訴我吧,吞拿。”如果細心傾聽,甚至可以聽見那堅強聲音裏的祈求。
吞拿卻沒有發現身邊女孩兒此刻像個玻璃杯子般易脆,他的目光凝視著前麵的漫天雪花,喃喃道,“我在困惑,希貝爾。”
是啊,誰又不困惑呢。希貝爾抿著嘴,她望著席可法家的長子,這個比自己小七歲的男人,或者說,他還是個沒有長大的男孩子。希貝爾在這瞬間,又回到了古藤爬滿的陳舊堡壘中,剛聽說哥哥大漠漢姆遇害的那刻,她感覺心裏無助,感覺自己又要被冷落和拋棄了。
“父親遇刺真的是因為我的原因嗎?”吞拿低聲問道,“希貝爾,麥克白那天罵我的話,其他人都這麽認為嗎?是我害父親遇刺的嗎?”
吞拿正在良心、責任和夢想的漩渦中掙紮。他做了個很大膽的動作,把手伸過來,抓著希貝爾的手。兩隻手都帶著厚厚的手套,卻緊緊握在一起。
他因為發生的一切內疚呢。希貝爾想著,她可以幫助吞拿申辯,幫助吞拿申辯就是幫助自己解脫。希貝爾選擇沉默,她似乎帶著幾分潛意識的高傲和對吞拿的期盼,她沉默無語望著吞拿。
“我既困惑又憤怒,既迷茫又傷心,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絕望,我心裏曾經一度被恐懼占領,害怕新的一天的來臨。我很痛苦,左右選擇,不知對錯。我甚至覺得自己不如弟弟麥克白,也遠遠不如父親。我置身在一場噩夢中,真想一逃了之,我不敢承擔起這一切,害怕辜負所有人,讓父親和母親失望。我更害怕失去他們,父親遇刺的消息幾乎讓我窒息,我深夜醒來,都會悚然想到,萬一父親真的發生不幸,我該如何肩負席可法家的責任,該如何對待這一切,在貴族間周旋,保護家族勢力的領地。我問了自己一千遍,我發現,我根本接受不了父親離開,我害怕失去父親的事實更甚承擔責任。我害怕失去任何一個現在身邊的家人,還包括你。”吞拿對著女孩兒說著,把他隱藏在堅強和勇猛的外表下的懦弱一麵毫不隱瞞的展示出來。
“我覺得自己很悲哀,希貝爾,我本來想和母親說這一切,但是母親現在心一定很亂,如果我告訴她我的真實想法,她會對我失望的,我不願意事情到那一步。”吞拿說著,“我也知道弟弟麥克白對你有成見,母親對我失望,她要求的那一切我都明白,但是我做不到!”
“為什麽?”希貝爾抓住一點希望,就像暗夜裏的旅行者發現燭光。
“因為他們不是我,而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他們誤解了歐文家,也誤解了你。”吞拿說道。
“那……我該怎麽辦?”希貝爾小心翼翼問道,她驚慌的眼睛看起來隨時會湧出眼淚,如果她聽到吞拿說任何傷她心的話。
“我不願意父親被傷害,不願意家人受難,也不願意你離開我。希貝爾,我想和你在一起。你願意嗎?做我的妻子,成為我的家人,我要讓弟弟和所有人都接受你。”吞拿小聲哀求道,“願意做我的妻子嗎?答應我吧,你不會猜到我現在內心多脆弱,多麽需要你。”
希貝爾的眼睛頓時潮濕了,在雪花飛舞的北地,她的那兩顆黑珍珠一樣的眼睛發出晶瑩的光芒,然後,她很好看的帶著淚珠兒,微笑了。這笑容像經曆過暴雨後的彩虹,美的驚心動魄。
“我不會離開你。”希貝爾緊緊抓著吞拿的手,她笑著落下淚滴,小聲答應著,“那天,在洪水裏,我已經被你徹底俘獲了,後來,你去救我父親,又征服了我一次,現在,你再次抓住我。我剛才以為你會告訴我,要我離開你。我幾乎害怕的不敢呼吸,我心裏知道,我已經無法離開你了。吞拿席可法,好好待我,歐文家的女人輕易沒有承諾,如果答應過你,就會至死追隨。父親也許要求你為哥哥複仇,但是對我來說,我雖然恨掃羅,卻更希望你平安。如果讓我選擇,我什麽都不要,隻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會離開你,任何時候都不用問我,因為是把我從一個冰冷的行屍重新變成女人,我期盼永遠,期盼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們永遠在一起?”吞拿眼裏重新出現自信,他小聲問道。
“這正是我日夜祈禱的,大人。”希貝爾莞爾一笑,眼光流轉,吞拿幾乎看呆了。
“吞拿,自信起來,你所擁有的,遠比你想象的要多。歐文家的女孩子,眼光一向很準的,傳言我們有占卜祭祀的血統呢。”希貝爾的溫柔和話語長時間縈繞在吞拿記憶裏,無論何時何地。他感覺心裏充實了很多,原本因為內疚和誤解,因為各種擔憂和壓力造成的困惑,似乎都被一個美麗的影子壓抑住了。希貝爾,如果沒有你,我該如何振作起來呢?吞拿很久以後,才意識到,那最艱難的時刻,原來是這個走進他生命的女人使他重拾勇氣和鬥誌,並陪他同行,潛移默化驅逐孤獨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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