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賣身
冷紫溪自然聽出畫夏語中的懷疑與不屑,她也不怪她會這麼想,畢竟無論在古代哪個國家哪個國家,封建思想總是會如影隨形。
這大概就是她所處的這個時代的悲哀,男尊女卑的時代,所有循規蹈矩、逆來順受的女人們的悲哀。
冷紫溪想,也許在千嬌閣里、在這京城裡、甚至當今世上,她是最了解那蘇姑娘的人。了解她的寂寞,了解她的高傲,了解她的不甘,了解她的哀怨。
那是古往今來,所有紅顏薄命的女人,戰國的西施,三國的貂蟬,沉江的杜十娘,明末的秦淮八艷,她們共同的寂寞、高傲、不甘和哀怨。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她這個「後人」,才能看得透,看得懂。
而那些每天傻傻地守在高樓下面的男人,期盼著蘇大美人偶爾自閨房步出、憑欄遠眺時,能捎帶看自己一眼的,那一群所謂痴情種子,他們看到的只是美人風華絕代的光鮮外表。何曾有人透過那外表,看到蘇姑娘的心。
一開始,冷紫溪覺得那些男人挺可憐,後來又覺得蘇姑娘更可憐。擁有這麼一大幫的仰慕者,卻沒有一個肯真正為自己掏心掏肺。
冷紫溪幽幽看向遠方,輕輕吟道:「不是愛風塵,似被前身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是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頓了一下,繼續解釋道,「蘇姑娘是有才能的人,淪落青樓有她的無奈和苦衷……」
這首出自嚴蕊的《卜運算元》,冷紫溪在現代已經欣賞過好幾次,記憶猶深,香矜樓,香矜恨,女子矜持在這裡是一文不值,不是女人不自愛,而是時代無奈。
畫夏對不懂如此文縐縐的詩句,可是在她家小姐後面的解釋下,自是明白了,愧疚的低下頭,她果然也是俗人,自己也是女兒身,奴婢命,怎麼不懂得其中的無奈呢?
而一直站在旁邊未吱聲的清絕,聽到那一不知為何處的詩句,心裡暗嘆道,他自知他家主子並非凡人,剛才他聽見畫夏那麼說,卻也不反駁,沒想到主子……
清絕見他家主子神情忽變,不禁奇怪,順口答道:「是有人和樓下的那老女人打招呼,叫她千嬌閣的張嬤嬤。」
「張嬤嬤?」冷紫溪低聲重複著,接著站起身來,走到珠簾之前,望著外面,問道:「她剛才是不是說要賣那個蘇姑娘的一夜相伴?」
清絕點點頭:「嗯。」
「畫夏,你現在是女兒身打扮,你去換下衣服,然後一起走!我們也過去湊湊熱鬧。」冷紫溪眼睛都亮了。
「是。」清絕點點頭,他的聲音依舊很低,卻無形之中添了幾分幽冷和威嚴的味道。
冷紫溪掀簾而出,看似慵懶的倚在一根廊柱上,眼睛卻緊緊的盯著下面的動靜。
那蘇姑娘果真並非胭脂俗粉,杏眼桃腮之中竟帶著幾分英氣,雖不幸淪落風塵,卻是冷若冰霜一般。
樓上一些見慣了鶯鶯燕燕的紈絝子弟,何曾見過如此女子,都是色心大起,紛紛卷了珠簾,走到迴廊之上爭相竟價。
不多時,蘇姑娘的『一夜相伴』已升至二百兩白銀,這在一個初出茅廬的青樓之女已是十分少見。
那張嬤嬤早已笑得合不攏嘴,左萬福,右請安的向各位捧場的公子大爺道著謝。
「三百兩!」有人叫道。
張嬤嬤一見是個熟客,忙堆笑道:「多謝徐公子。」
還沒謝完,樓上便傳來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等等,我出一千兩。」
張嬤嬤忙抬頭,只見是一黑衣少年,長著一張雖英俊,卻面若冰霜的臉,面目卻不熟識。
那徐公子哪肯罷休,又叫道:「兩千兩!」
樓內響起一片轟然叫好之聲,因為即使是當時最當紅的名妓也不過是這個身價。
蘇若蘭卻依舊是一臉冰雪之色,好象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
黑衣少年依然面無表情,價錢也翻了一倍:「四千兩。」
四周的叫好聲更是能將樓掀翻,二三樓的珠簾已差不多都卷了起來。
徐公子臉漲得通紅,咬牙叫道:「六千兩!」
此時的叫好聲恐怕只能用山崩地裂來形容。
黑衣少年皺皺眉,不言語了,他倒不是身上沒有錢了,可那錢是……他下意識的想回頭看看後面公子的反應,卻又忍住了,因他心知他的主子一定是要他將錢都用上的。
「一萬兩。」一個悠然似夢的聲音從黑衣男子身後傳出,聲音不大,卻讓滿堂寂靜。緊接著,黑衣男子往旁一站,說話的男子款款而出,一襲墨衣,俊美得攝人心魄,連一直一動不動的蘇若蘭此時也忍不住抬起頭來向聲音處望去。
——因為實在沒有人能對這樣一種氣質無動於衷——
他的確生得俊美,但他身上最吸引人的卻決不是這張俊美的面孔,而正是一種氣質,一種謫仙一般的氣質——他的膚色略顯蒼白,一雙清瞳之中的光澤更是淡到幾乎透明,墨衣之下的身軀頎長卻更單薄,這一切都讓他整個人看來淡得像抹影,可清淡之中卻偏又散發出掩飾不住的光澤與華采,直教人看得忘了呼吸。
那徐公子竟似看呆了,半晌才緩過神來,問道:「你……你剛才說多少?」
「我出一萬兩,贖回蘇姑娘。」墨衣公子微笑,淡雅如梅。
「公子,我們哪裡來的那麼多錢,還是把你的家底搭上了?」畫夏走到她身後,低聲說。
「這裡誰做主?」黑衣公子淡淡反問,語氣不容抗拒,臉上卻微笑不改。
「當然是公子你做主。」畫夏悻悻的退到她身後,心道:你也就是在不顧惜自己的時候,才像個主子似的威嚴。
冷紫溪不再理她,走上樓去,問那徐公子道:「這位公子對在下的價錢是否還有意見?」言下之意便是還可再爭幾個回合。
她的聲音溫文而平和,那徐公子聽來卻覺得身上莫名的幽冷,那語氣中更帶著幾分隱隱的威嚴,教他不敢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