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43、我不信

  藍漓道:「她的確很優秀。」


  「這兩個月後的百花魁首比賽她會參加嗎?」


  「她病著。」藍漓淡淡,「會不會參加還是看她自己。」


  陸丹衣從藍漓口中聽出了些什麼,也不多問。


  幾人到了煙雨樓,彩雲出來相迎,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小姐身子都這樣重了,怎麼還走這麼遠的路到這裡來?」說完看向戰英,自從那次「寧哥哥」事件之後,彩雲對戰英素來沒好臉色。


  「你幹嘛不勸著些?」


  戰英因為昨日戰坤的「討厭」心情不佳,沒什麼力氣的道:「王妃要來,我們也攔不住啊,何況一路坐馬車過來,走的很慢,還有藍公子護著……」


  彩雲這才稍微鬆了口氣,道:「大少爺呢?」


  藍漓道:「大哥有公務先回去了,好了,我又不是紙糊的,沒事的。」


  彩雲便也不好多說。


  因為身份的緣故,兩人選了個視野極好的閣樓坐下,觀看教坊師傅教授姑娘們跳舞。


  陸丹衣看著端莊而溫婉,心性卻是活潑,一邊看著,手底下卻忍不住了,一邊學著師傅有模有樣的擺著動作。


  藍漓笑著瞧著,也不多言。


  隔了會兒,陸丹衣不好意思的收了手,道:「我是不是學的很不好看?讓王妃見笑了。」


  「沒有,只是沒想到陸小姐也會喜歡這些。」


  陸丹衣道:「我自小父親管的極嚴,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要學的,唯有歌舞,父親不喜歡我有所沾染,也可能是因為父親阻攔的緣故,時日久了,我倒越發的喜歡想念起來。」


  「陸先生當世大儒,行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陸丹衣笑笑,「或許吧。」


  兩人看了一會兒,時辰不早,打算各自回家,並約了下次見面的時間。


  在煙雨樓後巷的門邊上,藍漓剛要上馬車,卻見梅映雪騎馬而來,將馬栓在了門邊的石柱上。


  梅映雪顯然也有些意外。


  一旁的陸丹衣道:「梅將軍怎也會來煙雨樓?」


  梅映雪睨了她一眼,「你來得,我就來不得嗎?」


  陸丹衣臉色微僵,「將軍說笑了。」


  彩雲直接護在藍漓身前,戒備的看著梅映雪。


  梅映雪面無表情冷嘲道:「這是做什麼?怕我會吃了她嗎?」


  藍漓握了握彩雲的手腕,將她拉到一邊,「梅將軍巾幗不讓鬚眉,自然不是我們這些普通閨中女兒可以比的,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梅映雪的眼眸忽然一動,臉上刮過寒風,「你那玉佩哪裡來的?」


  藍漓淡漠的道:「與將軍無關。」


  夜明翡翠?!

  那是北狄貢品,先皇賜予白月笙眾位兄弟一人一塊,將來可作定下王妃的信物,竟然會在藍漓身上?!

  梅映雪的眼眸之中刮過風暴,抬手便沖藍漓衣襟上掛著的玉佩抓了過去。


  她自小身在行伍,身手極高,出手又是突然,彩雲連忙應對,戰英也立即護著藍漓退到了安全地帶。


  玉佩掛繩被梅映雪驚險挑斷,卻被戰英搶下,送入了藍漓手中。


  兩人很快拆了幾招,梅映雪占不到什麼便宜,神色冷的像是臘月里的天氣,她看著戰英和不遠處趕來的戰狂,這兩人,都是白月笙戰閣的精銳,動輒出手便是大事,可如今卻嫣然成了藍漓身邊的護衛,原本她還以為白月笙娶藍漓不過是為了一場好眠不得不為,可如今卻被眼前血淋淋的現實給刺激的紅了眼。


  是嫉妒,是憤恨,是痛苦,也是無奈。


  梅映雪忽然冷笑一聲,「你拿了翡翠如何,你成了王妃又如何?終究也是阿笙為了緩解心病的一顆棋子而已!」


  現場諸人面色陡變。


  彩雲吃了一驚,看看梅映雪又看看戰狂,「她說的什麼意思?」


  藍漓也怔住了,「什麼棋子?」她的手中還握著那夜明翡翠,下意識的收緊,玉佩將手掌咯的有點疼。


  戰狂忙道:「還不快送王妃回府?!」戰英也立即反應過來,扶著藍漓就要上馬車。


  「怎麼,你還不知道吧?阿笙早年就得了失眠症——」


  戰狂厲聲道:「梅將軍!請你慎言。」


  藍漓的面色有些白,她抬手阻止了戰英和戰狂的動作,看向梅映雪,問道:「什麼失眠症?」


  戰狂道:「王妃,時辰不早——」


  「讓她說!」藍漓的聲音很平靜,卻是擲地有聲,讓所有在場的人都僵住動作,不敢喘息。


  梅映雪笑了起來,明明是個英氣的女子,此時的笑容卻邪氣而冰涼,「你在他身邊這麼久,難道就沒發現,他總是疲累無法入眠?若非你是緩解他失眠症的引子,你以為就憑肅親王府老王爺的面子,足以讓他娶你進門嗎?」


  藍漓有些茫然,她下意識的道:「我不信……」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稀奇古怪的病,她不信。


  梅映雪冷笑,「你不信?要不要我找來那些曾為他看診的太醫,哦,對了,你們府上不是有個風神醫嗎?或者,你可以問問戰狂和戰坤,讓他們告訴你,阿笙到底有沒有這樣的隱疾?」


  「不信……」她喃喃的說著,腦中卻不受控制的想起一些細碎的事情……


  那些白月笙來找她一起睡的夜晚,那些他累得眼下暗影濃濃,像是許久不曾有過好眠的夜晚……


  他們京城的初見,種種種種……


  她的呼吸有些重,只覺心口沉沉,悶的難受。


  「你又知不知道,他的寒月軒,無論春夏秋冬,每夜都點著幾十隻的紫銅暖壺,熱的讓人冒汗?」


  那些悶疼襲來的猝不及防,藍漓跌靠在彩雲的身上。


  彩雲回過神來,忙扶住藍漓,「小姐你怎麼了?」她瞪向梅映雪,「閉嘴!」


  事已至此,梅映雪又豈會因為她一聲怒喝就閉嘴?

  梅映雪哼了一聲,嘲諷至極,「你這樣上不得檯面的女人,他甚至連宮宴和正常的交際都不曾帶你出去過,若非是為了一場好眠,你以為他會要你?」


  藍漓垂著眼帘,渾身的重量都靠在彩雲的身上,她的手死死的捏住手中的玉佩,骨節泛白無血色,她不該信的,這個女人不是好人,她在離間她和白月笙的感情……


  她不斷的告訴自己,白月笙是為了保護她,才推拒所有宴會和別府的邀請,她的心裡在吶喊,不要說了,我不要聽。


  可梅映雪的聲音卻穿透了重重阻撓,在她腦中響起,「你這樣的女人,除了是做藥引,除了用孩子,你以為你還有什麼?阿笙早跟我說過,他生性淡薄愛自由,這輩子不會為了任何一個女子停留——」


  「藍姐姐!」陸丹衣焦急的聲音響了起來,彩雲和戰英也一直在喚她。


  藍漓覺得呼吸艱難,大大的喘了一口氣,才發現她緊張的忘記了呼吸,她看著梅映雪的那張臉,握著玉佩的手下意識的按住胸口,想要壓住那些尖銳的像是在用刀劍抽刮的疼痛。


  「藍姐姐你不要聽她胡說,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回去問王爺——」


  「我們……走……」藍漓艱難的說著,眸中水汽氤氳,睫毛輕顫,竟有一滴淚珠滑落。


  接著,淚水一滴又一滴,像是潰了堤的江水,再無停歇。


  梅映雪看著這樣的藍漓,得意的笑了。


  藍漓只走了一步,腳下卻瞬間無力,只覺下腹微緊,陣痛傳來。


  她無意識的緊緊握住彩雲的手,語氣不穩的道:「我的肚子……」


  彩雲伺候她多年,也經歷過家軒之事,很快便發現不對,「快,扶小姐回去!」


  戰英和戰狂一時間手忙腳亂。


  不遠處,前來接陸丹衣回家的陸泛舟眼眸眯了眯,「你們這是怎麼了?」


  陸丹衣連忙拉住陸泛舟的手,「藍姐姐好像要生了。」


  陸泛舟皺眉,當機立斷,「不要在煙雨樓,跟我走。」他直接抱起藍漓上了馬車,便交代車夫去近處一座陸家的院子。


  戰英幾人此時早已經亂了手腳,跟著便過去了,戰狂也立即去請白月笙和太醫。


  馬車上,藍漓疼的臉色發白,渾身所有的力氣全部應對那些陣痛,可那些痛沒有讓她忘記梅映雪的那些話,她緊緊的蜷住手指。


  真的好痛。


  不知是手指被玉佩咯著痛,還是下腹的陣痛,還是心在痛。


  她用力的咬著下唇,不發出一聲,眼淚卻還是一滴又一滴的在流。


  陸泛舟扶著她的身子讓她好受一些,卻也受不得那些泛濫成災的眼淚,以眼神詢問陸丹衣發生了什麼,陸丹衣搖了搖頭,握住藍漓的另外一隻手,她知道,此時任何安慰的話都是多餘的。


  馬車很快到了陸家別院,陸泛舟跳下馬車,將藍漓抱到了乾淨的廂房,好在這別院偶爾他便過來,一應的設施和照顧的下人都很齊全。


  陸泛舟邊走邊道:「拿著我的令牌去太醫院一趟。」


  「是。」


  陸丹衣瞧著藍漓下身滲出的血紅,忍不住低呼了一聲,「藍姐姐不會有什麼事吧?」


  陸泛舟冷靜的道:「你快去找府中一些懂得生產的嬤嬤過來,準備該準備的東西,藥材。」


  「好,好……」陸丹衣慌亂的奔了出去。


  藍漓臉色已經慘白,下唇也被咬出了一排齒痕,臉上濕意泛濫,不知道是眼淚,還是汗水。


  陸泛舟放好她,正要起身,藍漓卻忽然扯住他的衣袖。


  她已經疼的神智不清了,輕掀了眼帘便看到陸泛舟那張熟悉的臉,「風……」


  陸泛舟怔了一下,「王妃?」


  又一陣陣痛襲來,藍漓忍無可忍,痛呼出聲。


  幾個懂得接生的嬤嬤和穩婆很快到了,並將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一個嬤嬤弓著身子道:「少爺,請你離開。」


  陸泛舟嗯了一聲,想要扯走衣袖,無奈藍漓不松,試了幾次都無果,陸泛舟皺了皺眉,他不是個會受繁文縟節牽制的人,很快道:「把屏風抬過來。」


  嬤嬤們不敢多說,抬過屏風,擋在了陸泛舟和藍漓之間。


  陸泛舟問道:「她情況怎樣?」


  嬤嬤忙道:「老奴不好說,王妃是早產,又受了刺激——」


  「你既然知道她是王妃,當知她出了任何差錯,整個宅院的人都要吃不了兜著走,還不趕緊?」


  「是是……」嬤嬤額頭也嚇得冒汗,一邊抹著汗水,一邊鼓勵藍漓用力。


  陸泛舟坐在外面的圓凳上,看著自己被拽進屏風去的那隻袖子,坐上馬車的時候,他其實是有些後悔的,藍漓身份不同,若是經他插手之後出了任何事情,難免會被白月笙遷怒,他甚至想直接將人送去王府,可……看著這個女人不斷滴下的淚珠,他又下不了那個口。


  他雖只見過藍漓幾次,但印象中,這個女人是堅強而獨立,且極有自己的想法的,哭這種事,似乎與她扯不上什麼關係,可今日她那些眼淚真真切切,明明是無聲的哭泣,看起來卻那麼傷心和痛苦。


  屏風內,藍漓再次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痛呼,露在屏風外面的那半張臉慘白無血色,她側著臉瞥了陸泛舟一眼,扯住一個苦澀的笑容來,「風……我又……痴心妄想……了,是……不是……」


  陸泛舟滯了一下,明白藍漓是認錯了人。


  他想著是不是需要說點什麼,可他畢竟和藍漓也是不熟的,唇瓣蠕動了幾下,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陸泛舟知道,是白月笙來了。


  果然,下一刻,廂房被人掀起了門帘,穿著月白朝服的白月笙大步而來,帶起一陣清風,他沒有看到那些嬤嬤和陸泛舟,視線直接落到了藍漓的身上。


  他半蹲在榻前,掌風掃過,斬斷了陸泛舟的衣袖,握住藍漓的手,用最溫柔的聲音道:「心兒,我來了。」


  藍漓閉著眼睛,淚水卻愈發的泛濫成災。


  白月笙擦拭著她頰邊的眼淚,道:「那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話,要好好的。」


  藍漓強忍著痛,下唇都咬的滲了血。


  白月笙心疼的摩挲著她的唇瓣,使力掰開,然後把自己的手指放到了她的牙關之間。


  忽然張口讓她痛的呼喚了出來,下意識,死死的咬住了白月笙的指。


  白月笙看著藍漓,臉上只有擔憂,認真的擦拭那些永遠似乎都不會停止的眼淚,他不停的靠在藍漓的耳邊輕輕哄著,不厭其煩,認真無比……


  *

  眼睛澀的難受。


  她睜了好幾次,才將眼睛睜開,卻因為忽然被清風吹到刺的又閉了起來。


  耳邊,似乎有小孩子咿呀的聲音,嬌甜而軟糯。


  藍漓微側過身子,看到旁邊有一隻別緻的搖籃,輕輕晃動,一個漂亮的小寶貝禿嚕禿嚕轉著眼睛。


  「小姐!」彩雲驚呼了一聲,俯在床邊的白月笙立即清醒,「心兒,你怎樣?」


  藍漓看著他,目光平靜,平靜的有些陌生。


  白月笙的心微微一沉。


  藍漓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出,「你……」她的聲音嘶啞無力,難聽的緊,她抿了抿唇,接著道:「真的是為了一場好眠吧。」這本來是一個問句,卻在話說出來的時候,意外的變成了肯定。


  其實還問什麼呢?


  藍漓不蠢,前後一想,有些事情便明白了。


  白月笙喉結動了動,「我們先不說這個,你現在身子還虛著,等過些日子——」


  藍漓卻默默別過頭。


  白月笙僵了一下,「你好好休息。」他站起身來,看了藍漓一會兒,走的有些落寞。


  彩雲也不敢多說什麼,坐在床邊兒上,端著一隻小銀盤,道:「小姐,我幫你眼睛上些葯。」


  因為那些無止境的哭泣,藍漓的眼睛腫的厲害。


  「嗯。」


  藍漓輕應了一聲,微閉著眼睛,只覺得一股清涼的膏狀物體抹在了眼睛上,然後慢慢的化開,刺痛少了許多。彩雲又拉過藍漓的手。


  藍漓輕抽了口氣。


  彩雲忙道:「我是不是弄疼小姐了?」


  「沒事。」


  彩雲小心的握著她的手,邊道:「這手長時間握著玉佩,被咯著了,我們怎麼都掰不開……」她忽然不說了,悄悄拿過另外一瓶葯給藍漓抹好。


  藍漓沉默著沒說話,就這樣簡單的休息了幾日,藍漓的眼睛也不那麼疼了,慢慢的恢復了些許氣力,今日醒來之後精神很好,彩雲便把孩子抱來放到藍漓懷中。


  這一胎果然是個女孩兒,眉眼長得都和白月笙很像,鼻子和嘴像了藍漓。


  孩子出生之後,白月笙就將藍漓和孩子一起帶回了王府,並找了兩個乳娘和兩個經驗豐富的嬤嬤專門照顧著。


  白月笙每天都會過來一趟,但看出藍漓並不想多說什麼,每次都是看看孩子和藍漓就離開,晚上則一直睡在藍漓邊上的廂房。


  藍漓和原來相比,有些安靜,她也會逗孩子,也沒落下鋪子的那些事情,對所有人都一如往常,只有對白月笙很淡,淡的像是看不到。


  易瑤隔日便來看一次,生產那日發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想安慰,卻不知如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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