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奮起

  藍爍道:「請公主明言。」


  白笛問道:「藍大人為何不見我?」


  「下官沒有。」


  「你有。」白笛慢慢出口,「我何處得罪了藍大人嗎?讓藍大人對我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公主千金之體,下官只是三品小吏,對公主有所避諱也是為了公主清譽。」


  白笛看著垂首在自己面前行禮的藍爍,眼眸忽然又濕了。


  她並不是個愛哭的人,但今日的遭遇實在……無顏見人,偏巧藍爍又是這麼個不咸不淡的態度,霎時心裡就覺得十分委屈難受。


  白笛深吸了口氣,將濕意逼了回去,從一側拿過錦盒打開,「這是本宮的簪子,請藍大人告訴我,藍大人為何要將這簪子隨身攜帶?」


  藍爍視線微凝,「公主……」


  「這隻簪子,是本宮在大相國寺進香的時候丟的,那時候我曾遇到一位青衣公子指點,恰逢這簪子在藍大人身上,藍大人不要告訴本宮這是湊巧。」


  藍爍垂眸,讓白笛看不到他的神色:「公主,下官只是——」


  「藍大人先不要說話。」


  白笛深吸了口氣,慢慢道:「藍大人聰慧,應當知道太后要本宮和親是假,為拉攏趙家勢力逼迫本宮就犯才是真,本宮若不想嫁到北狄去,只能按照太后的心意嫁入梅家,然無論是梅家還是北狄,本宮都不想去。」


  藍爍沉默良久:「和親之事,自有皇上和太后決斷,下官只是一個小小的工部侍郎,只怕也幫不了公主什麼忙。」


  白笛心中有些受傷,但早知藍爍便是這個態度,此時也只得收起心傷,「藍大人可以幫本宮,因為太后看中的只是趙家的勢力,這一股勢力若不落到梅家那一邊,也不成為其他任何家族的助力,太后必定不會再強迫與我……」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藍爍又怎麼會聽不懂?


  只是藍爍卻淡淡道:「公主早些歇息吧。」


  白笛僵住,有些話總是說不出口,可回想起自己今夜做這樣丟人的事情也為了要見到藍爍,此時又怎麼可以吞吞吐吐,難道要等到自己被賜婚,或者藍爍成為和親北狄公主的人選嗎?

  白笛緊咬下唇,鼓足全身勇氣,「藍大人留步……」白笛扶著軟塌站了起來,腰間火燒一樣的疼,她卻忍著沒出聲,藍爍見她行走艱難,不得已伸手扶持。


  白笛卻顫巍巍的握住了藍爍的手,整個人紅的像是一隻煮熟的蝦子,緩慢卻堅定的將那東珠金釵塞到了藍爍手中。


  「公主——」藍爍長眉微皺,白笛認真的道:「藍大人,我……我對藍大人早有留意,心中也一直……甚是喜歡……我……我……將這釵……贈予大人……」


  髮釵本是私密之物,女兒家以釵贈人,所代表的意思,藍爍當然懂得。


  瞧著面前嬌貴的少女,聽著她低柔的聲音,藍爍只覺心頭一盪,可他畢竟年有二五,思想成熟,只一瞬便恢復正常,「公主抬愛,藍爍受寵若驚,只是藍爍家中祖母病重,無心兒女情長,怕是要辜負公主的錯愛了。」


  他有禮又君子的將白笛扶到了軟塌坐好,然後將東珠金釵放在桌面上,弓著身子:「夜深了,公主先在此處休息,微臣告退。」說罷,恭敬的退了出去。


  那種恭敬,昭示二人身份高低,一君一臣,透著疏離和冷漠。


  白笛渾身無力,眼淚忽然奪眶而出,她努力的告訴自己最後贈釵的行為只是為了讓藍爍幫她逃過和親的命運,可心裡的疼痛卻越發的深濃起來。


  她知道,自己這是被拒絕了。


  她是不是真的這麼不好,讓藍爍連考慮一下都沒有,就這麼直白的拒絕……


  *

  藍爍離開之後,交代戰狂好好看好,自己很快去了王府一趟。


  藍漓還未曾歇下,聽到藍爍求見,自然立即相迎。


  藍爍到了水閣:「妹妹,還請派人去宮中送封信,就說公主歇在王府。」


  藍漓怔了一下,倒也很快點頭應了,「好,公主現在情況如何?」她如今的眼線也算遍布京城各處,工部發生的事情,自然在第一時間就有人回報了過來。


  「都只是些擦傷,並不要緊,但到底是金枝玉葉,未免節外生枝,傷勢好轉之前怕是都不能回宮,這件事情就有勞妹妹了。」


  藍漓點點頭,認真的打量著藍爍的表情,「大哥……是拒絕了?」


  藍爍頓了頓,兄妹二人心意相通,自然知道藍漓在說什麼。


  「一旦插足公主之事,必定攪入朝中世家勢力分化爭奪之中……藍家本就微末,明槍暗箭自顧不暇,諸事安危如今都靠妹妹暗中護著,自保尚且不足,我不能再讓家人陷入更深的危險深淵之中。」


  「大哥顧全家人的安危是對,但公主的心,怕是要碎了一地。」


  藍爍怔住,眼前彷彿閃過白笛滿臉灰塵的狼狽樣,他忽然蹙眉,「好了,這件事情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看著藍爍的背影,藍漓嘆了口氣,若非心有好感,大哥也絕對不會隨身帶著汝陽公主的東珠金釵了,但大哥的顧慮也沒有錯。


  第二日,為了防備有心之人做文章,藍漓一早就秘密去雙桂巷接白笛,卻得知白笛被趙太師迎回趙家去了,只得作罷。


  後來,白笛在趙府逗留數日,回了宮中,這件事情無人再提,只有百姓們津津樂道藍爍的艷福,而蕭明秀也因為那夜工部門口的大型表白直接讓葉赫王大發雷霆,限制了出入。


  著書之事白月川極為看中,修了太祖兵法之後,又著人著歷朝史籍和文獻,因為用的是雕版著書,不能量產,但還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白月川點明的一些書籍全部裝訂了兩本成型。


  白月川大喜之下,召見了工部尚書玉守信。


  玉守信當了這麼七八年的工部尚書,濱州災害不斷,治水工程沒有成效,沒受過讚許倒是總為下面那些辦事不力的人背鍋,要不是英國公為護著自己勢力保著,早在先皇在位的時候,就將他給罷免了,如今卻被皇帝這麼惦記,底氣都足了不少。


  承乾殿門口,王進恭候著,瞧著玉守信滿臉笑意大步而來,連忙笑眯眯的湊上前去,「玉大人您可算來了,皇上都等您好久了。」


  玉守信忙告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今工部忙的不可開交,本官也抽不開身,這不剛接到聖旨,立馬就趕了過來嗎……」


  入了大殿,玉守信跪地行禮,「吾皇萬歲,臣命人將前日皇上所說晦明禪師留下的文獻孤本也已著好,請皇上過目。」


  白月川放下奏摺,有些意外:「這麼快?呈上來吧。」


  王進送上裝訂好的書本,白月川瞧著歡喜,自然大加讚賞。


  玉守信又道:「這雕版著書雖然方便,但因為一版只能著一種書,所以老臣想到一種更簡潔的辦法……」


  「哦?愛卿說來聽聽。」


  「是。」


  當即,玉守信將藍爍所言模具刻板反覆印刷之事告知了白月川,這樣的想法,在大周朝可謂前無古人,白月川一聽之下覺得著實可行,而且這個玉守信也是極聰明厲害的,已經找到了何時做模具的礦產,就是北狄黃沙山產的泥石,軟硬適中,價格低廉。


  如此一來,又是一件和北狄達成邦交的好事。


  白月川龍心大悅,對玉守信大加讚賞,還賜了太祖當年留下的純金玉如意給玉守信。


  朝臣們也是趨之若鶩,那些拍馬屁和道喜的人快將尚書府的門檻給踩爛了。


  一方歡喜一方愁啊,玉尚書如此得盛寵,英國公自然眼紅看不下去。


  承乾殿外,英國公看著那些圍在玉守信身邊的官員,神色陰鬱。


  圍在玉守信身邊的官員慢慢散去,玉守信昂首闊步向前,笑言,「見過大哥。」


  英國公道:「二弟好神氣啊。」他自生下就是嫡長子,從小無論學業,騎射,包括妻子,爵位,都壓了玉守信一頭,如今這玉守信竟儼然有與他爭鋒之意。


  玉尚書哈哈笑道:「皇上信任,是下官的榮幸,談不上神氣。」可那字裡行間,哪一句不是神氣?

  英國公冷哼一聲,「想想早些年間的二弟……如今有這樣的建樹,真讓為兄意外,父親母親泉下有知,也會寬慰非常。」


  玉尚書神色微僵,這是暗諷他年少時蠢笨如豬?


  看著英國公高傲離去的背影,玉尚書陰沉不定。


  回到府中之後,還沒喝上一口熱茶,後院卻起火了。


  衛燕兒哭的梨花帶雨,撲到了玉守信膝前:「老爺,你可算回來了,你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又是什麼事?」玉守信冷冷道。


  衛燕兒期期艾艾的道:「周姐姐病重,燕兒好心好意熬了葯粥送過去,不想周姐姐不但不用,還指責燕兒在葯粥之中下毒陷害與她……燕兒真的冤枉啊,燕兒怎麼敢?」


  玉守信不耐的看了衛燕兒一眼。


  衛燕兒只以為他不信,故作乖巧的忙站起身,「老爺……老爺公務繁忙,是燕兒糊塗,那葯粥定然是別的地方出了問題,燕兒這就去給周姐姐道歉,相信周姐姐寬宏大量,必定不會責怪燕兒。」


  玉守信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


  晚些時候,玉守信還是去看了周氏一眼。


  周氏病著,約莫也是不想理會後院那些女人一個個糟心的面孔。


  到了周氏所居閣樓,還未進屋就感覺葯氣瀰漫。


  玉守信皺了皺眉,招來一個丫頭:「夫人怎麼回事?」難道不是裝的?

  貼身伺候周氏的霞兒立即道:「回老爺,夫人病了好些時候了,請了太醫和大夫看過,都說是心病,如今每日就靠湯藥撐著


  ……」


  玉守信著實意外,他與周氏雖說不上鶼鰈情深,但也是相敬如賓,人病成這樣他居然才知道……心中頓時就有些愧疚了。


  進了屋,周氏蒼白著臉,正靠在窗邊的軟塌之上休憩,整個人看起來也消瘦了一圈兒。


  「夫人……」


  周氏吃力的抬眼,忙想要起身:「老爺……」


  玉守信扶住她,「夫人都病成這個樣子了,那些虛禮就免了吧。」


  「好……老爺今日怎麼有時間到……妾身這裡來?」


  「我聽說那些不省心的又惹夫人生氣了,這些年來,夫人為了我,受委屈了……」玉守信微微一嘆,這些年來,府中進進出出的這些女人,哪個是消停的,哪個是國公府那邊送來的,他雖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卻跟明鏡兒似的,周氏是御史之女,也是大家出來的閨秀,又與他結髮多年,到底是什麼樣的性子他自己心中又豈會不知?


  「能為老爺分擔一些,也是妾身的福分,只是妾身如今這身子……」周氏嘆息一聲,將貼身的玉佩取下,放在玉守信的手中。


  玉守信看著那玉佩,神情複雜。


  周氏喘了口氣,慢慢道:「這些年來,國公爺和玉夫人,為了老國公夫人留給您的那一半家財,可是使盡了渾身解數,連老爺原配的梁姐姐,也折在了那些算計之中……妾身承蒙老爺信任,勉力為老爺守了這些年,如今這身子,怕也是……時日無多,再也守不住了……」


  玉守信嚴厲道:「夫人別胡說,我問過下人了,就是風寒而已,能有這麼嚴重?如今我受皇上器重,這便寫摺子請皇上派太醫院的李太醫前來為夫人診病,李太醫醫術精湛,必定有法子——」


  周氏虛弱的笑了笑,「沒有用,妾身自己的身子,妾身自己知道,誰來都沒用的……就是……苦了老爺……和咱們的女兒……她還那麼小,又怎麼是後院這些女人的對手……」


  玉守信滿心自責,可更氣憤,「誰敢對付她?」


  英國公雖是玉守信的親大哥,卻嫉賢妒能,當初為了國公爵位更是無所不用其極,為了明哲保身,玉守信在國公府的時候便裝痴賣傻,後來出府做官更是夾著尾巴做人,原配梁氏是老夫人親自定下的親事,但因為梁氏性子懦弱,不過兩年就折在了後院的算計之中,老夫人乘著還有口氣,又為玉守信選了周氏進來。


  這周氏是個通透的,來往迂迴竟也和玉夫人周旋了十數年之久,沒想到如今還是要這麼去了嗎?

  玉守信看著周氏蒼白的臉,那彷彿在告訴他,他是一個連老婆和孩子都護不住的男人……他也是朝廷一品大員,官拜尚書,憑什麼過這樣窩囊的日子!

  一股氣惱湧上心頭,玉守信直接道:「夫人放心,我必定不會讓這個家在如此烏煙瘴氣下去,我們的女兒我既生了她,自然是要護她周全的。」


  周氏眸中帶著淚光,用力的點頭。


  「夫人好好休息,我先去了。」


  玉守信退了出去。


  內室,一臉冰寒的煙兒走了出來,將周氏扶起,周氏臉上淚水還在,臉色也依舊蒼白,只是神情卻早沒了方才的悲切軟弱。


  「果真如你所說,老爺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煙兒淡淡道:「都是夫人誠心感動了老爺,老爺這些年來忍辱負重,如今必定不會再讓夫人和自己受一丁點委屈。」


  周氏微微一笑,臉上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這還都要多謝煙兒姑娘出謀劃策,才能成事。」


  那日,煙兒讓她裝病之後,府中本就有些亂的後院越發的雞飛狗跳了起來,那些不安分的自然也要乘著周氏如今身子不好落井下石,但煙兒著實聰慧,無論那些女人使什麼手段,她都能提前化解危機,並著人將這些事情多多少少告知玉守信,玉守信心中早就反感玉夫人手伸的如此長,只是一直隱忍不發作,漸漸的,玉守信在著書之事上對朝廷有頗大建樹受皇帝器重,恩寵漸濃,底氣也足了,今日周氏這一番「遺言交代」又讓他心中積壓多年的不滿發酵了起來。


  煙兒神色淡漠,「能讓夫人逞心如意,也不枉夫人救煙兒一遭。」


  周氏卻道:「煙兒姑娘……是特意到我身邊來的吧?」


  煙兒略感意外,卻淡淡道:「這與夫人無關,往後的日子,夫人好自為之吧。」


  當日夜裡,尚書府失火,煙兒也死在了大火之中。


  第二日,玉守信將府上幾名妻妾送到莊子上的消息隱隱傳來出來。


  英國公府,玉夫人都要氣死了,摔了一隻最御賜的玉佩,滿臉都是憤怒:「好啊,才得了一個功績,受皇上器重,就這麼不將英國公府放在眼中,竟然連本夫人安排的人也敢動!」她的視線掃向一旁宋嬤嬤:「他送走了幾個?!」


  宋嬤嬤低聲道:「但凡是與英國公府有點關係的,都被送去了莊子,包括生下的庶子庶女,還有我們射在尚書府的暗線,也一併被拔了……」


  「好了……」玉夫人冷笑,「這麼多年來,我竟將這夫妻二人小看了,好一個周氏,好一個玉守信!」


  「夫人先別生氣,二老爺也就是如今乘著聖恩,才敢這樣明目張胆跟夫人對著干,夫人別忘了,咱們還有二小姐……二小姐如今在宮中,只要咱們保住二小姐的地位,以後有的是辦法讓二老爺服軟,交出那半數家財的印信。」


  提到這個,玉夫人越發臉色陰沉,玉妙人不聽勸告非把自己作到冷宮裡去,她去求了母親,希望母親出面幫忙,沒想到母親卻淡淡笑著回了一句「自己找死怎麼救」,真是要叫她氣死了,怎麼她就生了這麼個蠢貨!

  *

  水閣

  藍漓正在忙著寫寫畫畫,聽完玉尚書府上的事情,道:「千煙到了嗎?」


  戰英搖頭:「還沒有,約莫是後續的事情沒有處理清楚。」


  「嗯,她來了,你讓她來見我。」


  「屬下明白。」戰英湊上前去瞧了藍漓一眼,「王妃,你都畫了幾天了,花這麼多蘭做什麼?」


  藍漓淡淡笑道:「秘密,不告訴你。」


  「哦。」戰英瞧了瞧掛滿整間水閣內室的紙張,各種各樣的蘭花躍然紙上,多的讓人眼花繚亂,而此時王妃手下還不停,又開始抄寫一些詩集了,她是不懂得詩詞丹青,但看起來都是與蘭有關的……戰英的視線慢慢轉移到了院內花匠擺弄的那些名貴嬌蘭的身上,若有所思的想,看來王妃真的是很喜歡蘭花呀。


  白月笙因為陪同北狄使團圍獵的事情,忙了好幾日,回到府中的以後已經午夜,思忖藍漓已經睡下,想著先洗漱過去再找她,沒想到到了水閣門前的時候,卻見水閣內燈火通明,戰狂躬身站在門外,一副在等著他的樣子。


  「你怎麼知道本王今日回來?」


  戰狂道:「回主子的話,離開之前王妃交代了,每日戰坤都會傳信回來,所以……」


  白月笙看了水閣內一眼,「這是在幹嘛?」


  戰狂不答,只道:「王妃在等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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