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每一聲的澤兒
風神醫似乎也覺得自己問的問題有點過,自我嫌棄的皺了皺眉頭,「算了,不說這些了,還是想想辦法怎麼將你娘送出去吧。」
「師伯有辦法?」
「辦法么……」風神醫又是一嘆,「你聽過幽蘭醉嗎?」
這次,封少澤直接愣住了。
他出自藥王谷,幽蘭醉他自然是知道的,那是一種難解之毒而且早就已經失傳,因為當年母親對各種毒十分精研,對這幽蘭醉也是很是上心,他少年時候便對幽蘭醉的印象便極深,只是後來因緣際會和母親分開,已經許多年不曾聽到這個名字了。
封少澤看向風神醫,視線之中帶著幾分詢問,「幽蘭醉……怎麼了?」
「若我猜得不錯……」風神醫頓了頓,又道:「藍漓那丫頭,怕是中了幽蘭醉了……」
封少澤的表情發生了十分微妙的變化,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要看向床榻上躺著的風飛玉,可視線動到半路,他卻是硬生生的將視線收回,口氣有些艱澀的道:「怎麼會……她深居簡出,而且幽蘭醉並非尋常毒藥,需要特定的條件和誘因,還需要時間……她本身醫術高超,周邊都是能人異士,怎麼會……」
話到此處,他忽然說不下去了。
幽蘭醉本是藥王谷的毒,就算這天下之間再厲害的能人異士,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藍漓的能耐,他自然是看在眼中的,但他總覺得藍漓的醫術自有自己的一套體系,和他們醫宗一門有相似之處,但又不盡相同。
何況,醫者不自醫。
風神醫沒有多說什麼,沉默半晌之後慢慢道:「此事不急,白月笙那小子是聰明人,為了藍漓那丫頭的命,他會從了我們的意思的,現在,我們準備好了一切,等著便是。」
封少澤想到自己曾見到藍漓和白月笙相處的情形,點了點頭,沒有異議。
室內再次歸於寧靜之中。
二人雖是師出同門,但封少澤自小便跟著風飛玉一起住在別處,與風神醫來說,是並不親熱的,也虧得封少澤雖跟著風飛玉多年,卻總算是性子沒有被養歪了。
風神醫坐在床邊一陣子,終究還是忍不住,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封少澤說著話,都是問他過往這些年的經歷,有時候難免問的有些直接。
風神醫是長輩,還是前輩,封少澤想著或許世外高人的性情難免都怪異一些,一直以來都是有問必答,本身也是一些經歷,無關痛癢。
就這樣你來我往的聊了大概三個時辰的樣子,床榻上的風飛玉忽然動了一下。
「師……師兄……」風飛玉眉心緊蹙,睜眼便看到了風神醫坐在一側。
風神醫僵了一下。
風飛玉的這個語氣,和前段時間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那段時間,風飛玉每日里陰陽怪氣,聲音也是森冷的,今日這一聲卻很是溫和還帶著幾分嬌蠻,只是因為年齡老邁,身影也變得低沉,聽起來十分怪異彆扭。
「嗯……」風神醫還在愣神,風飛玉已經坐起身子,「師兄,我怎麼睡著了?師傅回來了沒有?外面的紫蘇墨蘭我還沒有去澆水,怎麼辦師兄!」
風飛玉神情焦急的說著。
風神醫滯了滯,風飛玉口中所說紫蘇墨蘭澆水一事,是他們十來歲時候的事情了,當時因為貪玩沒照顧好那盆墨蘭,二人被師父罰連著好幾日都沒吃飯……早已經是時過境遷,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風飛玉說起時候是神情卻彷彿是在昨日。
風神醫幾乎沒怎麼想,就知道,風飛玉已經毒入骨髓,神志不清了。
縱然對她有許多的不解,也知道她與自己分開的這三十年來怕是沒少做錯事,更有甚者曾坑害過無數人性命,但他心底,到底還是念著年少時候的那點美好,看著這樣凄慘的風飛玉,聽她不斷的說著二人年少時候的點滴,風神醫的眼神也不禁柔了。
「師傅還沒回來,並不知道墨蘭沒澆水,你別擔心,我剛才澆過了,那盆墨蘭長得很好。」
「是嗎?」風飛玉是不信的,在風神醫再三的保證下,才慢慢鬆了口氣,「那就好,這樣的話師傅不會生氣,也不會罰我們了,不會罰我們……」她說著話,慢慢抬頭,正巧看到封少澤蹙著眉頭的樣子,忽然就愣住了。
「你……」風飛玉皺著眉頭,眼神很是複雜糾結,半晌,忽然道:「澤兒……」
封少澤身子一僵,若非此時風神醫在場,又知曉風飛玉是神志不清,差點下意識轉身就走。
風神醫看了一眼風飛玉,又看向封少澤,敏銳的發覺,這二人之間似乎有什麼不對的,或者說,因為那聲稱呼……
「澤兒……娘對不起你,娘當時也不知道怎麼了,娘——」
「住口!」
聽著風飛玉不斷的敘說當年的事情,還一句句澤兒的叫著,封少澤的表情稱得上僵硬無比。
風飛玉被這一聲低喝嚇住,真的閉嘴了,那雙本就光澤黯淡的眼眸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封少澤,滿臉的不可置信,「你……你……澤兒,你為何——」
封少澤忍無可忍,出手如電,直接將風飛玉點的再次昏了過去。
風神醫阻止不及,面上帶著幾分疑惑。
封少澤自知失態,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看上去和平常一樣,才漠然道:「母親這樣的情況,若是醒著,情緒時高時低會加速毒素侵入骨髓,還是睡著好,師伯也早些去休息吧。」
「……好吧。」風神醫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封少澤卻忽道:「今夜煩請師伯在此處看著母親,我去隔壁房間休息,勞煩了。」
「嗯。」風神醫一點頭,封少澤立即拂袖而去。
風神醫看著封少澤的背影,露出幾許疑惑來。
封少澤的態度,看起來並不怎麼友善,還帶著幾分煩躁和厭惡。
為什麼?風飛玉是封少澤的母親不是嗎?
風神醫想了想,這些事情,也只有風飛玉和封少澤二人心中是清楚的吧。
已經入了夜,到底是冬日裡,晚上的時候還是寒風刺骨,這小客棧簡陋,房間破敗,寒風從縫隙之中吹了進來,冷的風神醫打了個寒噤,他本傷勢未愈,此時也有些不適,輕喘了口氣,臉色灰敗起來。
風神醫卻轉頭,將床榻上風飛玉的被子拉的高了一些,他沒有忘記,自己這般折騰,終歸還是為了這人的性命,瞧著風飛玉乾裂的唇角和比死人還白的臉色,風神醫嘆息了一聲,也不知,白月笙何時會找上他……
床榻邊上,有封少澤早早為他準備好的一張簡陋而破舊的軟塌,風神醫看了一眼,嘆息了一聲,拉了毯子將自己蓋好,躺在上面,閉目。
無論如何,養足了精神才好應對以後發生的一切,現在他似乎也只能是等了,因為單憑著他自己和封少澤的能耐,絕對逃不出那些人的監控。
他雖並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但看行動速度,所用的東西,穿戴,就知道絕非一般人,師妹這麼多年,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他皺著眉頭,毫無睡意,卻不敢多想。
就這樣耗了不知道多久,他模模糊糊之中,卻是睡著了。
夜半冷風蕭瑟,吹的久了,風神醫被凍醒,剛睜開眼睛,卻一個激靈,心尖兒都顫了一下。
也不知是到了什麼時辰,風飛玉醒了,正蹲在他的榻前,視線有些複雜的看著他。
那神情,讓風神醫不好辨別她到底是處於正常狀態,還是神志不清。
風飛玉並沒有說話,就那麼認真的盯著風神醫,盯的時間久了,風神醫有些彆扭了,坐起身子,清了清喉嚨,「師妹……」
「師妹?」風飛玉皺了皺眉,「澤兒,你怎麼這麼喚我?我是娘親啊……」
風神醫一陣滯澀,知道她還是神志不清的,將自己當成了封少澤了。
「澤兒……」風飛玉枯瘦的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來,「娘知道錯了,你別不理娘行不行?那時候,娘想著師兄,你長得又跟師兄這般像……偏生師兄又是個薄情的……」
風神醫咯噔一聲,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風飛玉似乎也是不需要他回應什麼的,風飛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低垂著眼眸,看不清眼中的神情,灰白的髮絲擋住了半邊臉頰,燭台上的白燭噼啪在響,隨著風聲忽明忽暗,也照的風飛玉的臉忽明忽暗,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修羅鬼剎,半點也沒了當年明艷嬌蠻的模樣。
風神醫的神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澤兒……你原諒娘親吧……娘親知道錯了,娘親不該打你,不該給你下毒,不該不管你一走就是好久……娘親都認錯了,你原諒娘親吧?」
風神醫心頭一沉,脫口而出,「你給他下的什麼毒?」
風飛玉奇怪的抬頭看向風神醫,皺著眉頭仔細辨認,「你……」她雖是神志不清的,但到底也不是痴傻,就著燭火的亮光,很快發現,眼前的人雖然眉眼上與封少澤很是想象,但歲數卻是不妥當的。
「你是誰?你不是澤兒……」她似乎有些意外,可很快意外變成了憤怒,「這張臉是我澤兒的,你竟然敢長的跟他這麼像,去死吧——」
話落,直接朝著風神醫的命門襲去,可她早被廢了武功,又是毒入骨髓,自然發功毫無威力可言。
風神醫花白的眉毛緊蹙,不由分說點住她的穴道,讓她軟軟倒在床榻之上,滿臉都是複雜和無奈,等他將被子重新蓋在風飛玉身上的時候,又轉身,卻發現封少澤不知何時站在窗邊,正透過縫隙看著屋內,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封少澤也察覺到了風神醫的視線,斂了斂眉目,推門而入。
一老一少相對無言,隔了半晌,風神醫才問道,「她給你下了什麼毒?」
封少澤並不意外風神醫會開口問這個問題,唇角扯動了一下,然後很快恢復正常,像是一個冷笑,「事到如今,當初的事情,也已經不重要了。」
「可……」風神醫話才出口,卻僵住了,他想知道,想知道這對母子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讓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這樣的生疏,會讓師妹成為如今這樣子。
封少澤看向風神醫,「師伯,華陽王真的會找來嗎?」
風神醫的心頭忽然有些痛,在風飛玉神智尚算清醒的時候,有一次因為毒素髮作精神崩潰,脫口而出,封少澤是他們師兄妹二人的孩子,雖然之後風飛玉矢口否認,還冷嘲熱諷,但不知為何,風神醫卻篤定,那件事情就是事實,絕對錯不了。
師伯,不是他想要的稱呼,可他要怎麼告訴封少澤?
自己這個所謂的師伯,多年前因為別的事情拋棄了師妹和師妹腹中的孩子,讓師妹受盡堅辛……
封少澤面向儒雅,神情卻很是淡漠,「師伯?」
風神醫回神,「我不知道,但為了藍漓,他一定回來,而且不會拖得太久,幽蘭醉拖不得,時間久了,藍漓自己會發覺,更何況,師妹的命也是籌碼之一,一旦師妹出任何事情,我……」他想說,他自是不會理會藍漓的死活,但這句話,他卻是說不出來的。
封少澤點點頭,表示明白。
「師伯,天快亮了,你昨夜定然是沒有休息好的,不如先去隔壁睡一會兒,母親這裡我來看著。」
風神醫滯了滯,半晌才點點頭,轉身離去。
封少澤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隔壁房門口,回首的時候,眼眸之中的冰冷看著讓人渾身冰寒。
他素來儒雅平和,極少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師伯……
風神醫終歸是介意這兩個字的吧?
可那又怎樣?
當初若非是他與母親置氣還找個採藥女故意在母親面前親密,後來更是一走了之,母親不會受不了刺激精神反覆……
後來,自己漸漸長大,樣貌也與他越發的相像,母親神智反覆的時候,總是將他錯認,每一聲的澤兒之後,都是非人的折磨,他的童年,少年,都是在噩夢之中度過。
所以他厭憎極了那聲澤兒,恨的渾身抽疼,每次聽到那一聲呼喚,就彷彿回到了蛇窟,回到了毒花叢,那些冰冷的,軟滑的東西從他腳下來去,竄進他的周身,渾身發麻,泛起無數的雞皮疙瘩,還有被毒素折磨之後無法喘息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