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變
「長公主府的手令速來都是在長公主殿下手中親自保管,若非她親自下令,絕對到不了孫於氏的手中!」
英國公夫人看著紅袖大長公主,一字字道:「長公主殿下,難道這手令也會作假不成?」
她說著,拿出一枚純金打造的小巧令牌。
王進立即小跑著上前,將令牌接下,送到了白月川手上,白月川看過,遞給太后。
太后淡淡一笑,看著紅袖大長公主道:「這……的確是當初仁宗皇帝親自為公主殿下設計,責令工部打造的手令。」
說起這位仁宗皇帝,當真也是仁善太過,並不是個帝王之才,但對親生的長姐紅袖大長公主素來極好,有的時候甚至說得上言聽計從,他對政事一向不上心,但對討長姐的歡心卻是很下了些功夫,紅袖大長公主的吃用一應都是最好的,這只是最基本的,關鍵在於他還用了心思。
當初有些前朝的餘孽甚至在外造謠,說這位仁宗皇帝對自己的姐姐有禁忌之情。
這都是后話。
紅袖大長公主神情平靜,「這手令……難道太后忘記了?在仁宗皇上禪位先帝的時候,所有仁宗頒行的詔令便全部作廢,包括他下旨打造的令牌,本宮的手令雖然是為自己私人所用,但也是仁宗下令打造,所以當初早已銷毀……」
太后挑挑眉。
殿內的英國公夫人臉色也是微變,她自知自己在這些事情上,完全不是母親的對手,她今日既然敢上殿來做這大逆之事,心中也早已做好了應對紅袖大長公主巧舌如簧的準備,可到了這個份上她還是難免錯愕而意外,看來,是自己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些。
紅袖大長公主淡淡開口,「這件事情,吏部當初都是有記錄存檔的,什麼令牌被銷毀,什麼令牌留用,令牌的樣式,圖案,都有,只要傳了吏部的主事書直過來一問便知。」她慢慢抬眸,視線落到了跪在大殿正中的英國公夫人臉上,容色雍容而大方,「你是本宮的女兒,本宮知道你近來日子家中連番變故,心中難免大受打擊,便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來,本宮不會與你計較,你現在與皇上和太后好好認錯,本宮自會為你求情擔待。」
這是忠告,也是警告。
在英國公府出事之後,她也曾想過是否要狠下心腸永絕後患,可終究還是念著衛穎是自己和鎮國將軍第一個女兒思慮再三,最終心軟了一份,卻沒想到這衛穎如此不知好歹,選了這樣一個日子,想將她徹底拉下水。
紅袖大長公主痛心疾首,後悔自己當初一念之仁搞得現在無法收拾,也為衛穎今日所做無比難受。
衛穎……到底也是她親生的女兒,她自問這些年對衛穎向來極好,卻沒想到最疼愛的女兒竟然會這樣對待她。
衛穎心中冷笑不止,母女多年,自然也是聽懂了紅袖大長公主的話,「臣婦罪人一個,又怎敢勞煩長公主殿下為臣婦擔待求情?若說那手令早已銷毀,還有據可查,臣婦無話可說,但……賴明月呢?英國公府上的賴明月,長公主殿下難道也說不知道是誰嗎?」
紅袖大長公主微微眯起眼眸,這樣明目張胆的挑釁,她知道,自己這個女兒,這次是鐵了心要和自己作對到底,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
「賴明月么,本宮自然是知道的。」
玉夫人冷笑一聲,「是啊,你怎麼能不知道!」她轉向白月川,「前些時日,英國公新納了一位夫人,便叫做賴明月,因為這個賴明月實在有些蹊蹺,所以便讓手下的人去查了查,這個賴明月身世隱秘,不好查探,後來也便不了了之了,只是臣婦總覺得不放心,所以一直還讓人暗中查探,這一查之下,才知道這個賴明月原本就是長公主手下的人。」
眾人的視線變得微妙起來,關於賴明月這個事情,畢竟當初在雙桂街的後巷鬧得不小,京中多數人自然是知道的,在加上後來英國公因為賴明月早產的孩子莫名夭折一蹶不振等等帶著傳奇色彩的故事,自然對於賴明月算是耳熟能詳了。
玉夫人此時說起賴明月,還說賴明月就是長公主手下的人,這種為了鞏固女兒在府上的勢力,送女子進去固寵是大戶人家管用的手段,本沒什麼特別的,但今日玉夫人這個樣子,怕也不是隨便說出來玩玩的。
太后冷冷道:「那是你們府上自己的事情,有說的必要嗎?」實則不過是給玉夫人後話的機會。
玉夫人道:「太后,那賴明月在國公爺出事之後企圖逃跑,被臣婦拿下一直關在府中的地牢之中,前幾日撐不住嚴刑拷打,供認了許多的事情,相信其中的每一件事情,說出來都會讓太后和皇上意外不以。」
紅袖大長公主面色微變,但到底心中篤定,只要她自己不亂陣腳,玉夫人拿出的任何所謂的證據,都不能傷她分毫。
一旁,葉赫王淡淡笑道:「這英國公府上的事情,小王也是略有耳聞,據說哪位賴明月很是擅長天羅盤鼓舞,是國公爺寵在心間上的人,難不成背後也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秘事情不成?」
紅袖大長公主面色越發沉了兩份,這個葉赫王,如今不幫襯也便罷了,竟還起了幾分隔岸觀火的樣子,等此間事情了了之後,必定要讓他好看!
白月川淡淡道:「你且說來聽聽。」
「是。」玉夫人應了一聲,道:「那賴明月原是老爺下江南的時候救的孤女,很快便得了老爺的歡心,後來懷了孕,在她懷孕的期間,便瞧著沒有半分孕中婦人的樣子,臣婦悄然讓信得過的大夫為她診過脈,那大夫只說有些怪異,但的確是懷孕的脈象,後來她生產之時更是怪事連連,生產之後亦是不像一般的產後女子,臣婦一直好奇,前日她招供之後才知道,原來她服用了一種假孕的藥物,這藥物可以讓人呈現懷孕的癥狀,也會懷胎十月,但府中胎兒實則是濁氣,等到了日子,服下解藥,排散濁氣,找個孩子充數便完事了,臣婦聽了之後十分的震驚,一度不相信她所說的話,後來她供認,那藥物是一個中年女子所贈,她曾在江南一個小鎮上的時候,受長公主安排,和那個中年女子學習過一段時間的用毒之術,那假孕的藥物,便是那女子的手筆。」
眾人相互對看一眼,沒想到會說起另外一個莫名的中年女子,這個女子又是誰?
太后眼眸微眯,「你說的那個中年女子又是何人?」
坐席之間,藍漓敏銳的發覺太后話音之中帶著幾分危險,不用玉夫人多說,藍漓已經知道,玉夫人說的人必定就是風飛玉,她倒是一點也沒想到,風飛玉會和那個賴明月有所關聯,看來原來風飛玉為了紅袖大長公主沒少做事。
就不知道玉夫人對風飛玉和太后皇上的牽連知道多少,但……她既然能說出風飛玉,還要正面挑釁紅袖大長公主,今日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玉夫人一字字慢慢道:「賴明月不曾說出那女子的性命,但卻說過,那個女子,是出自藥王谷醫宗門下,醫毒雙休,和京中有名的醫宗傳人神醫封少澤有極大的淵源,賴明月和那個女子在一起許久,那女子脾氣怪異,喜怒無常,似乎是受制與什麼人,教授了賴明月一些使毒的本事,那女子心智似乎受損,時常癲狂易怒,會說一些顛三倒四的話,其中就包含當年涼州瘟疫的事情,如何開始,如何進行,如何發展,如何一發不可收拾——」
牽來扯去,終究還是又說到了這裡。
大殿之內,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大殿正中跪著的玉夫人的身上。
玉夫人看著紅袖大長公主,眸中似乎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容,「那賴明月,如今還活著,她就是人證。」
紅袖大長公主沉聲道:「荒謬!既然是那中年女子癲狂時候所說,又如何做的了證據,你說話半點不講求實事求是,全靠推斷和臆想,你若再這樣下去,便是本宮,也保你不住。」
玉夫人似乎是冷哼了一聲,沒有理會紅袖大長公主,而是看向白月川,「當年之事,這些年來有許多的人想要知道事實真相,臣婦相信,如今既然有了證據,皇上不會坐視不理,那賴明月說的是不是真的,待找到那中年女子,一併傳來對質,一切便都清楚明白了。」
是時,白月川和太后心照不宣,那中年女子便是風飛玉,而風飛玉已經在不久前死了,正所謂死無對證,他們是安心了,也將當年的事情埋於塵埃之中,再不必見天日。
方才他們有所擔憂,怕玉夫人知道所有所以冒死上殿揭穿一切,卻不想,這玉夫人也是一知半解,兩人都安了心。
紅袖大長公主的心卻提了起來。
因為她是知道風飛玉死訊的,風飛玉的死,對她來說也是死無對證,但若是這個時候,白月川忽然發難想要徹底瓦解她在朝中的勢力,只要借賴明月的口,便可輕易辦到,而她早無底牌,這樣一來必定是兵敗如山倒。
「賴明月如今在何處?」
「就在英國公府上。」玉夫人道,「臣婦讓人一直秘密的看守著,皇上若要見人,只管立即提來便是。」
高台之上,紅袖大長公主極快的使了個眼色,崔嬤嬤悄然退了出去。
高台之下,白月辰和白月笙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眼神交匯之間,已經交換了心意。
白月川吩咐:「卓北杭,速去英國公府上,將英國公夫人所說的賴明月提來。」
「是,屬下領命!」卓北杭抱拳,鎧甲碰撞的聲音響起,很快消失在殿外。
卓北杭去的很快,英國公府本身距離皇宮便不遠,至多是兩條街的功夫,玉夫人安排了人在宮門口候著,等到卓北杭出去,立即帶人前往。
這一段的時間本不長,但等待的時候尤為難熬而漫長。
白月川淡淡問道:「玉夫人,你可知道,若你今日所說,都無法證實,會怎樣?隱射污衊大長公主殿下,可是凌遲處死之罪。」
玉夫人容色冰冷,卻毫無退色,「臣婦自然是知道,但今日既已決定要將多年潛藏的那些事情都說出來,便要一往無前,至於後果……」她忽然笑了起來,笑的縹緲而苦澀,兩個女兒先後香消玉殞,丈夫身陷囹圄隨時要身首異處,連自己最心疼的小兒子,也因為圍場之事要被人利用下毒,她這輩子,活的無非也就是兒女丈夫,若是再不做點什麼,將剩下的那一對兒女保住,只怕用不了幾日,他們也會成為權利爭奪之下的犧牲品,練渣都不剩。
她看著白月川,堅定的道:「臣婦知道,但臣婦無悔。」
一旁,藍漓也是被她這忽然堅定的神情給怔住了,印象之中,圈住這玉夫人,速來是個飛揚跋扈的,幾次見面相對,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任何人的樣子,自然,她出身高貴,母親是紅袖大長公主,父親是鎮國大將軍,丈夫是英國公,弟弟是戶部尚書,女兒是當朝皇后,她自由她高高在上的資本,但當一切回歸零點,跌入塵埃的時候,藍漓亦是見過,那彷徨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然無論是她哪種樣子,都不及今日,堅定無比的信念之中,似乎還帶著幾分視死如歸,霎時讓她整個人似乎被什麼光涌圈住,耀目的同時,透著幾分死亡的灰敗。
看著她,藍漓不禁想起一個人來。
雲音……
藍漓想起那個看似柔弱還帶著幾分蠢笨樣子的少女,只是一個不受寵,帶著公主名頭在公主地位尷尬的主子,也極少出手做什麼,但每次出手都是快准狠,讓那些她經手的人或者事情,絕無迴旋的餘地,不管是當初的玉家姐妹,還是今日的玉夫人。
冷不丁的,藍漓打了個寒顫。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所看到的許多人和事,根本就不如表面看到的哪樣簡單,或者說她早有這個體會,但一直覺得那離自己很遠,一直在躲,可事實到了的殘忍而迅捷,她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