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母女
劍穗……
難道是一柄寶劍?
可一柄寶劍而已,至於讓這麼多人都如此色變?
下意識的,藍漓多看了白月笙一眼,卻見白月笙神色淡然,如往常一樣,似乎是不見什麼意外的。
難道……
藍漓眼眸微微一動,白月笙早就知道這錦盒之中是什麼?或者說,是他在暗中推動這件事情發展?
藍漓在思忖這些事情的時候,王進已經抱著錦盒到了白月笙的面前。
一旁的紅袖大長公主只覺得眼皮一直跳個不停,忽然便站起身來,道:「皇上且慢!」她大步走過,直接到了玉夫人近前,那原本端雅大方的眼眸一直看著玉夫人那張瘦的不見往日風姿的臉,眸中的冷厲也凍得周圍的人渾身發顫,即便是玉夫人心中早有準備,也被這樣的眼神震的渾身一顫,背脊下意識的僵直。
紅袖大長公主輕輕問道:「穎兒,本宮養了你這麼多年,也算是十分的了解你,你這孩子,素來性子要強,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有仇必報,小的時候,府中下人的孩子不識大體,不小心弄髒了你新的宮裝百蝶裙,還推了你一把,你一氣之下便將那孩子發賣到了籍坊去——」
人群之中,立時響起抽氣之聲。
籍坊,又名教坊,是官營的風流場所,比民間的青樓更折磨人,一般的女子在裡面多數活不過二十五歲,這是大周朝人人皆知的事情,一般犯大罪的官家女子和家奴才會被發賣去籍坊。
如果按照紅袖大長公主所說的,家奴的孩子不過是踩了衣服又推了一把,頂多是個不敬主子的罪過,卻被發賣到籍坊去,小小年紀,心腸已經如此狠毒,年歲大了那還了得。
玉夫人面色僵硬泛白,咬著下唇,視線死死的瞪著紅袖大長公主不言語。
紅袖大長公主深吸了口氣,「當時本宮念著你是本宮寵在心間上的女兒,為了你的名聲,只好將那件事情壓下,但你知道那家奴沒有送去籍坊又鬧了起來,最後本宮無奈之下只得……」她閉了閉眼,神情悔恨而沉痛,「這些年來,你在英國公府上也是隻手遮天的……」
玉夫人這些年來,的確是跋扈的很,同樣是一等公爵,別的公爵妻妾成群兒女繞膝,但獨獨英國公,除了前段時間忽然冒出的那個賴明月,府上就只有玉夫人的貼身丫鬟抬了個姨娘,身邊再沒有任何鶯鶯燕燕,就算是國公爺偶爾看中一個女子,要麼莫名消失,要麼很快被送走,可見玉夫人的手段。
紅袖大長公主沉默了一下,忽然轉身,袍袖擺動之間已經跪倒在地,俯首扣頭,對這白月川行了個大禮。
要知道,紅袖大長公主身份尊貴,無論是仁宗時候,還是先帝時期,對她都十分的敬重,早已免了跪拜之禮,這一跪下去,白月川便免得起身相扶,道:「姑母何故如此?有什麼話說便是了。」
「本宮知道皇上明察秋毫,不會放過任何一丁點的蛛絲馬跡,但這玉夫人……卻是我最親近的女兒,本宮已經年過半百,還接連失去了兩個外孫女,不願再眼見親生的女兒也……」紅袖大長公主還是堅持將這大禮行完了,才道:「英國公的事情已經成了定案,本宮雖是大長公主,卻並非朝中人,自不敢過問干涉,至於英國公夫人和那錦盒……便請皇上念在她悲傷過度,行為有失,饒恕了她今日冒失上殿的罪行吧。」
她說起錦盒的時候,下意識的看了那錦盒一眼,眉心微蹙,神情也是恰到好處,話里話外,竟似暗示玉夫人記仇報復,那錦盒之中可能暗藏了對皇帝不利的物件。
在場諸人都是官場打滾多年的人,自然是把她話中的意思辨別的很是清楚。
「你胡說!」玉夫人厲聲道:「母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含沙射影的功夫真的是只增不減!」
玉夫人跪倒在地,在冷月石的地磚上狠狠的叩了三個頭,只叩的額頭髮紅,才直起身子道:「臣婦今日居然敢上殿來,本就沒打算要活著離開此處,那錦盒之中的物件,原就是長公主殿下派人送來的東西,臣婦是婦道人家,對那物件認得並不清楚,但臣婦到底自小長在長公主的膝下,那劍鞘上的盤龍雕臣婦還是認得的,錦盒之中,根本就不是什麼別的東西,而是太祖親賜給當年輔政王爺,如今肅親王的斬龍劍!」
大殿之內,霎時嘩然。
紅袖大長公主也是面色微變,她方才說了那麼多的話,意思其實已然很明顯,便是放棄玉家兄弟,只求今日保全自己。
那些話是說給白月川聽得,因為她若不放手,和白月川糾纏到底的話,白月川是討不到什麼好處的,畢竟現在玉家暗營有一半在紅袖大長公主的手上,長公主的駙馬還是鎮國將軍,手中握著大周三分之一的兵馬,這次犯事人證俱在的也的確是玉家兄弟,這樣一來,便是相互給對方一個台階,不將事情鬧得太僵。
自然,玉夫人亦在紅袖大長公主要準備犧牲掉的人範圍內。
可白月川似乎是沒聽懂紅袖大長公主話中的暗示,在她說完之後,根本沒有接茬的意思,倒給了玉夫人機會直接說出斬龍劍。
紅袖大長公主面色陰沉,這個白月川到底什麼意思?難道真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那個葉靜美什麼都不顧的嗎?!
白月川淡淡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斬龍劍?斬龍劍不應該在肅親王老人家手中么,為何會到了英國公府上?」他看向紅袖大長公主,「方才玉夫人說了,這物件,是姑母派人送去英國公府的,那朕真是有些好奇,這東西,怎麼就到了姑母身上了呢?」
殿內響起竊竊私語之聲,斬龍劍,上斬昏君,下滅權臣,是太祖欽賜,懸在所有人頭頂的一柄利劍,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年,即便肅親王早已不理會政務,肅親王府也沒有什麼後起之秀,但他的位置在朝中依然屹立不倒的道理。
紅袖大長公主面色僵硬,「皇上,你要聽信她的一面之詞嗎?那寶劍眾所周知,是再肅親王手中,本宮何德何能,能拿得到?」
白月川點點頭,「姑母說的也是。」他抬眸,看向下座的白月笙,「聽說這段時間肅親王老人家都是住在華陽王府上的,阿笙,這件事情,你可知道?」
白月笙起身,拱了拱手,「回皇兄,臣弟不知,不過這錦盒之中是斬龍劍,也不過是玉夫人的一面之詞,若不能證實,也是做不得主的,依臣弟看,不如先開錦盒查看,確定是斬龍劍之後再追究也不遲。」
「阿笙說的不錯。」白月川點點頭,大步回到了正中的龍椅之上,擺了擺手,王進和卓北杭立即上前。
玉夫人眸間帶著冷笑,死死的盯住那錦盒,她日夜守著那錦盒,當然知道那錦盒之中到底是什麼,那就是斬龍劍,只要錦盒打開,她一口咬死錦盒便是紅袖大長公主送到英國公府上,當時送來錦盒之時,英國公府上的人,她身邊的奴婢多人可作證,到時候紅袖大長公主是萬難洗清渾身嫌疑!
紅袖大長公主卻是全身僵直,幾乎是咬牙啟齒,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就算真的是斬龍劍,也未必能將所有髒水怕潑到她身上去。
她在心中不斷的安慰自己,她是大周的大長公主殿下,這些年在朝中根基深厚,還有北狄勢力幫襯,就算現在葉赫王作壁上觀,若她真發生什麼,許多的事情葉赫王也是拖不了干係,而且還有衛祁。
即便他們夫妻關係名存實亡,但她篤定,衛祁絕對不會對自己袖手旁觀,最多,白月川也只能將她禁足幽閉。
更何況,梁地還有梁王……那孩子素來對她十分的孝順,這些年梁地的一切都有聲有色,他亦不會對她不管不顧——不怕,只要她活著,就不愁東山再起的那一日!
卓北杭用劍尖挑起錦盒的盒蓋,啪嗒一聲,蓋子掉落在另外一旁的地毯之上,那錦盒之中,正是一柄寶劍。
寶劍是暗青色,劍柄上鑲嵌了圓潤極有光澤的紅寶石,在宮燈的映射之下,遠遠看著便覺得耀眼奪目,劍鞘採用不知道什麼材質,暗沉卻讓人從心底生出猶然敬意,其上的盤龍雕更是栩栩如生,讓人望而生畏。
卓北杭上前,將寶劍拿起,送到了白月川的手中。
白月川手腕一動,寶劍出鞘,鋒利的劍刃折射宮燈散發出銳利的光芒,刺的大殿上的人也是下意識的躲閃,劍刃鏈接劍柄的地方,龍御九天的圖案分外顯眼。
謝丞相眼眸眯了一下,起身跪地,行了大禮:「吾皇萬歲,這正是當年太祖欽賜肅親王的斬龍劍吶!」
謝丞相是三朝元老,自然不會看錯,他說是,眾人無人再敢懷疑。
太后眯起眼眸,道:「不錯,這就是斬龍劍,只是……斬龍劍不在肅親王手中,為何會在你的手中,玉夫人?」
玉夫人沉聲說道:「一切臣婦早已說的很清楚,斬龍劍原就是長公主殿下送去英國公府上,說是以備不時之需的,但不知為何長公主殿下現在不承認了。」
紅袖大長公主今夜首次臉色鐵青。
這斬龍劍,她的確是意外之中得到,當時欣喜之餘,沉澱心思,打算要到扶梁王登基的時候以備不時之需來用,但後來英國公出事,她為了奪得玉家暗營將玉守信也拉下水,沒想到牽扯出更多事情,只得放棄英國公這條臂膀,當時便想以斬龍劍栽贓與他,讓他渾身有嘴也說不清楚,這才送了錦盒過去。
只是斬龍劍是上斬昏君下滅權臣的利器,且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斬龍劍在肅親王手上,那麼除了肅親王,在任何人的手中,都如一把劍懸在頭頂隨時會掉下來一般,紅袖大長公主怎麼可能明面上便將斬龍劍放在錦盒之中送去?錦盒之中拿去的是碧落山百年的野山參,足足六株,名目是為了玉夫人補身準備,所以也用到了這隻錦盒,錦盒是有夾層的,斬龍劍便放在夾層之中,只是後來出事,她想將錦盒要回來卻一直被別人事情牽連,那錦盒才一直留在了英國公府上,卻不想這玉夫人是何時發現的,竟將此事鬧到了這承慶殿上!
「姑母。」白月川輕聲開口,問道:「這斬龍劍,是怎麼回事?還請姑母告知一二。」他的聲音很輕,神情也十分的平靜,但周遭的氣氛卻忽然變的驟冷。
斬龍斬龍,是懸在別人頭頂的利劍,也是懸在皇帝頭頂,無論是先帝還是白月川,這些年來因為這柄寶劍,對肅親王一貫忌憚,如今劍若不再肅親王手中,而是到了別人的手中,白月川只會忌憚更甚。
紅袖大長公主微咬下唇,「本宮……本宮也不知道!皇上切不可聽信玉夫人一面之詞,你——」她轉眸,看向玉夫人,忽然嘆了口氣,言辭懇切而認真:「本宮知道,你因為英國公,還有妙人,姝人的事情,大受打擊,但母親無論如何都是想要幫襯著你的,這次的事情是牽涉朝政,所以母親沒有辦法,這錦盒明明是母親送你野山參用的錦盒,你怎說是我送了劍過去?女兒啊,你可不要受人蒙蔽挑撥,來陷害誣賴母親,母親這些年來對你可不薄啊……」
玉夫人真是冷笑不止。
她的母親,大周的紅袖大長公主殿下,還真是唱作俱佳啊,這麼多年了,若非那日雲音說破當初玉姝人玉妙人前後在宮中香消玉損不過是紅袖大長公主作壁上觀,只因為那兩個女兒已經沒有絲毫用處,她還真是會被她如今這幅表情給糊弄了去,回想這麼多年,再想想獵場上驍兒被利用差點喂毒……她心驚膽戰。
她恍然意識到,這個被自己稱之為母親的女人,分明就是個唯利是圖的人,哪管什麼親情友愛?有用的便管,無用的便棄,這些年來不都是這樣?
當初……
當初她心心念念的寒門學子,不都是因為母親一句話便送了性命,轉而將她配了英國公。
可嘆這麼多年,她竟然才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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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過的差不多了,希望可以儘快調整時間,恢復萬更,手都開始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