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言盡於此
劉青連忙上前,扶持靖國公,卻並沒有扶著自家老爺上轎,而是立在轎子前,朝著不遠處一輛馬車指了指。
靖國公視線一掃,那馬車,他每日上朝都見,自然是十分熟悉的。
馬車車簾掀起,露出白玉似的半張臉,白月笙的聲音響了起來,「舅父,我等你很久了。」
靖國公微微一怔,自從上次瘟疫的事情之後,他和白月笙幾乎沒有任何私下的交流了,今日白月笙在此處等他,想必等了也不是一時半刻。
「舅父,請上車。」
靖國公稍一思忖,沒遲疑很久,上了白月笙的馬車。
馬車慢悠悠起行,靖國公坐在白月笙的對面,沉默的等著。
他太過了解,白月笙是那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絕不可能在這裡莫名等他。
馬車走出皇城範圍的時候,白月笙慢悠悠開了口,「葉赫王前些日子遇刺了。」
靖國公咯噔一下,他沒想到,白月笙如此直接,卻也並不是很能確定白月笙問這些話的意思到底為何。
沉吟了下,靖國公公式化的回道:「這件事情在京中影響頗大,舅父前幾日就聽說了,還專門派了人前去慰問,送了一些禮物過去。」
「舅父……」白月笙一瞬不瞬的看著靖國公,道:「當時那批刺客,並非是想取葉赫王的性命,而是想給他一個警告,順便拿走了為明笑玉治病的關鍵,水靈芝。」
「哦?」靖國公挑眉,「是嗎?舅父卻是不知。」
白月笙笑了笑,「若是真要殺人,大可在刀劍之上淬上毒,見血封喉,任憑葉赫王天大的本事,也難有活路。」
靖國公淡淡道:「倒也是這個道理。」
兩人之間再次歸於沉默,白月笙沉默的自然而然,說這件事情當真就像是隨口和靖國公閑話一樣,但靖國公別看面上淡定,心裡卻是惴惴不安,白月笙的能耐,他自然知道,他和葉赫王之間的事情,甚至是當年的事情,白月笙到底洞悉了多少?今日來找他,說葉赫王遇刺的事情,到底又是為什麼?
他告訴自己要沉住氣,但……近來連番事情搞得他心力交瘁,並沒有那麼多的底氣,沉默半刻之後,靖國公低聲問道:「不知華陽王說這件事情,可是有什麼想法,亦或者是指示不成?」
白月笙淡淡一笑,「怎會?就是覺得好奇,所以來與舅父說說罷了。」
好奇?
靖國公眼角抖動了一下,這下幾乎是篤定,白月笙是知道些什麼的,就算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不知道自己和葉赫王之間的掣肘和把柄,也必定是清楚那些刺客就是自己安排的了。
但他依然是不太明白白月笙的來意,是他老了,還是白月笙故弄玄虛的本事見長?
只是猜不透白月笙的用意,靖國公索性也是裝傻到底,「王爺的好奇心素來不少。」
白月笙笑了笑,道:「是啊,我一向很好奇,好的壞的事情都好奇,說實在的,人活在世,要是沒點好奇心,那豈不是太過無聊了些?尤其是我們這些生活在皇城之中,天家子弟,凡事若是少了好奇心,這性命只怕都不知道何時會交代到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人手上,舅父,你說是也不是?」
「這……」靖國公滯了滯,「王爺說的倒也是個理。」
白月笙唇角笑意不減,卻淡淡嘆了口氣,「這明笑玉,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開始說是怪病,需要睡火蓮延續性命,睡火蓮莫名丟失之後,她自個兒卻也是消失不見了,前幾日,葉赫王請我家心兒和封少澤前去為他那義女明笑玉診病,卻是診出中毒之症來……」
靖國公垂首聽著,看似恭敬,其實眼中早已變幻了無數表情。
白月笙又道:「開了方子,得了藥材,卻還能在半道上被人劫了去,那明笑玉也當真是倒霉。」
靖國公低聲道:「王爺說的是,也許是天明如此,所以為她救治才這般波折吧。」
「非也。」白月笙卻搖搖頭,「據說,這個明笑玉的母親是大周人,在北狄,也十分得書雪夫人的喜歡,她的母親生下她就斷了氣,若是天命如此,想來她那母親也活不到葉赫王前去救人的那一刻才是,若是天命要她死,她也不能等到心兒和封少澤診出中毒之症,還能開出方子,舅父,你說是不是?」
靖國公一凜,「是。」
白月笙又道:「明笑玉也算是心兒過手的一個病人,這些年來,心兒經手的病人,如肅親王,沁陽王,都是藥到病除,這明笑玉么,既然已經經手,總不能砸了招牌……我知道舅父這些年來收藏頗豐,若是有什麼罕見又救命的珍奇寶葯,可不要吝嗇,送到府上來,他日我得了好的,再還舅父,也就是了。」
「好,舅父明白了。」靖國公垂首應了,白月笙話中的意思,他已經是懂了七八分。
白月笙既然已經知道了明笑玉大周母親的事情,想必也會對當年邊城定遠將軍的事情有所探查,但他偏生不提那些事情,只提明笑玉的病,這是讓步,也是要挾,如果靖國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那麼邊城之事,白月笙不會與他多說,只會傳到別處去。
相交多年,或合作或交鋒,他也算了解白月笙,只是他到底不懂,白月笙為何忽然管上了明笑玉和北狄人的事情。
站在靖國公府門前,靖國公躬身將白月笙的馬車送走。
劉青也帶著空轎子回到了府門前,連忙上前,「主子,華陽王他……」
靖國公抬手,「什麼都別說了,去準備準備,將那水靈芝送去……」話到此處,靖國公停了停,才道:「送去華陽王府上。」頓了頓,又交代:「明日再送去。」
「這……」劉青遲疑道:「葉赫王送了那塊玉佩過來,我們不是還要用水靈芝和葉赫王談條件嗎?」
「不必了。」靖國公冷冷道:「如今當務之急,是阿笙這邊,至於葉赫王那裡,暫且先擱一擱吧,葉赫王早就知道當年的事情,卻選在多年後的現在提起,自然心中明白,若無非做不可的必要,他不能與本公為敵,但阿笙不同,那小子,為了他那三哥,可是什麼都做的出來的,如今他和白月辰鬧了嫌隙,若不順著他,只怕惱了之後連消帶打,新賬舊賬一起算,到時候可有老夫吃不消的,」
「可是……」劉青更為疑惑了,「閑來無事,華陽王怎麼管上北狄人的事情了?」
「這與我們無關,老夫也懶得理會,至於那個明笑玉……」靖國公眯了眯眼眸,「她父親尚在的時候,老夫都不怕,如今又豈會畏懼那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唯有阿笙咱們得罪不起。」
劉青垂首道:「是,老奴明白了,這就準備去辦,可我們將水靈芝交給了華陽王,葉赫王那裡……」
「那就是葉赫王和白月笙的事情了。」
「知道了。」
……
白月笙在晌午之後回了水閣,進了水閣的時候,藍漓正在逗弄小丫頭,肅親王則在一旁的軟塌上打盹兒。
許是父女連心,原本鬧騰的小思兒,在白月笙剛邁步入了水閣的時候忽然不鬧了,連連伸手讓白月笙抱。
白月笙笑著上前,將孩子接過來。
藍漓笑道:「你哦,這麼小就這麼聰明,這樣真的好嗎?」說著順手將孩子送了出去,「小心點抱,可沉著呢。」
「嗯。」
藍漓理了理衣服,吩咐人沏茶拿點心,一邊問道:「事情辦得怎樣?」
「該說的都說了,如今便等著就是了。」
藍漓挑眉:「這麼簡單?只是說說話,靖國公會乖乖將東西送過來?」
白月笙逗弄著小丫頭,道:「舅父是聰明人,十之八九是會的。」
一旁響起一聲冷哼。
白月笙和藍漓對看一眼,視線落到了軟塌上,肅親王打著盹兒,臉上也蓋著一方汗巾,如今看來是沒睡著了。
藍漓打趣道:「您這是哼什麼?是有別的建議呢?還是……」不屑?
肅親王沒說話,似乎方才那一聲哼沒有發出過一樣,正當藍漓放棄,打算拉著白月笙出去說話,不要擾了他老人家午覺的時候,肅親王忽然冷不丁道:「十之八九會,那還有十之一二呢?這麼自信的嗎?」
白月笙無奈失笑,道:「您老到底是在說夢話,還是在於我們說話?」
肅親王啪啦一下拉掉了臉上的汗巾,坐起身來,瞪了白月笙一眼,「你傻嗎?老夫當然是和你們說話,有這麼正兒八經的夢話?」
藍漓白月笙霎時無語,知道他那拗脾氣又上來了,也不和他爭辯。
藍漓道:「阿笙只是隨口說十之八九,想必不確定的事情,他也不會去做就是了,靖國公沒理由不將水靈芝送來,對於當年的事情,他若是半點害怕都沒有,我是不信的。」
肅親王斜了白月笙一眼,「你拿當年定遠將軍的事情威脅他了?」
「沒有。」白月笙淡淡開口,倒也沒讓肅親王著急,將自己如何和靖國公說話,靖國公如何回復,一一告訴了肅親王,肅親王聽罷,捋著鬍子道:「看來那靖國公老頭還是挺怕你的,這十之八九么,不錯,只是……」他上上下下看了白月笙好幾眼,「你這小子,何時變得這麼機靈了?」
白月笙笑了笑,「都是這段時間老王爺調教的好。」
這馬屁拍的好,肅親王也很是受用,哈哈一笑,道:「行了,你們說事情便說事情,把小思兒留下來我看著吧,她吵鬧老夫吵鬧慣了,一時不在耳邊咿咿呀呀的,老夫還睡不著。」肅親王皺著眉頭,話說的有些煩躁。
白月笙失笑,「好。」說著將孩子送了上去。
那小思兒似乎知道白月笙要把她留下似的,似乎就是扒拉著白月笙的衣袖不鬆手,看的肅親王黑了臉,「小沒良心的,你從生下到今兒個,還不是老夫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如今倒是連老夫都不認了。」
藍漓忙道:「她還小,不懂事,您可別和她置氣。」
肅親王不理會,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老夫走了。」竟真的風一樣的出了水閣,打算回自己的院子去。
藍漓哭笑不得,正想著回去便回去吧,這小老頭就是這樣的性子,等過一會兒心情好了,這茬也便過去了,卻不想水閣門口忽然傳來一聲低呼,正是肅親王的,可將藍漓嚇了一跳。
藍漓連忙小跑著出去,「怎麼了?」
到了門口,藍漓看到肅親王跌倒在地,一個身穿暗藍色官服的男子正躬身扶持肅親王起身,一邊道:「老王爺可摔痛了嗎?下官該死,走的太著急,所以沒看到老王爺忽然出來,都是下官的錯。」
「大哥?」藍漓略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回神,上前幫著將肅親王扶起,「您沒事吧。」
肅親王看看藍漓,又看看藍爍,「差點給我這老骨頭撞散架了,你說呢?」
藍爍臉上略帶哧色,他本是儒雅君子,如今日這樣的疾步而走,還是第一次。
倒是藍漓,笑了笑道:「您老當益壯,難能撞一下就散架?我給您把把脈吧。」
「算了!」肅親王臭著臉,「看你這小子的樣子,就知道是火燒眉毛的事情,老夫也不在這吧啦吧啦浪費你們時間,老夫回去睡覺了。」肅親王大步向前,走了兩步又悶聲道:「小思兒……」
藍漓忙道:「我知道,等會兒她自己又會找您,找不到還會哭呢,等會兒就送去。」
肅親王這才滿意的離開。
藍爍忍不住皺了皺眉,「老小老小,果然。」
「老王爺素來是這個樣子。」藍漓瞧了肅親王的背影一眼,確定他走路姿勢是真的無事,才道:「大哥,今日怎麼忽然過來了。」
藍爍將地上的一隻小木箱子撿了起來。
藍漓瞧了一眼,道:「進去說吧。」
「嗯。」
兄妹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水閣的時候,白月笙正抱著小思兒出來,見了藍爍,也是有些意外,他看向藍漓,「老王爺沒事吧?」
「沒事,結實著呢。」
藍爍給白月笙行了禮。
那小丫頭在白月笙的懷中四周瞧了瞧,忽然哇哇大哭起來。
「這是……」藍爍滯了滯,想著莫不是不喜歡自己不成?
白月笙和藍漓對看一眼,兩人都是哭笑不得,方才肅親王要抱她,她死活扒拉著白月笙不去,如今肅親王不見了人,她卻又是哭鬧了起來,果然是自小和肅親王一起呆的久了,到底兩人更親熱一些。
白月笙道:「好了,我送小思兒去肅親王呢,你和大哥先聊會兒吧。」他目光如電,自然看得出,今日藍爍是來找藍漓的。
「嗯。」
藍漓和藍爍先後進了水閣。
藍爍坐下的時候,順便將那木匣子放到了黃梨木的圓桌桌面上,左右瞧了瞧,「家軒呢?怎麼不見人?」
藍漓道:「和冰蘭找朋友玩去了,最近在家中可瘋的緊,不過也瘋不了幾日了,上元之後書院便開了,還要去書院呢。」
「嗯。」藍爍點點頭,道:「這裡有些小玩意,是準備給家軒的東西,他不在,你便收著,等孩子來的時候給了他。」
「什麼東西?」藍漓笑著上前,打開木匣子,微微挑眉,那木匣子之中不是別的,而是一些船隻模型,做的十分精巧。
藍漓笑道:「大哥,又麻煩你了,這次還是工部為濱州設計的船隻還是……」
藍爍滯了滯,「並不是。」他是個說不了謊話的人,一直以來都是,今日自然也說不出違心的話來。
藍漓一怔,瞧著藍爍的表情似乎有些躲閃,忽然想到了什麼,「這模型……是誰準備的?」她不太確定的問道,「不是大哥嗎?」
「不是。」藍爍搖頭,慢慢的嘆了口氣,道:「這模型,並不是大哥準備的,而是……」在藍漓疑問的目光之中,藍爍淡淡吐出兩個字來,「是父親……」
藍漓又是一怔,若說方才十分的懷疑,這一下卻很是意外,「父親?」
「嗯。」說開了之後,藍爍倒也沒那麼多顧忌,「父親記得上次家軒在藍家的時候,便是拿著那些小船隻模型,年節這段時間索性在家也是無事,所以做了這些,讓我送了過來……其實父親有的時候就性子拗,也拉不下臉來,並非是對妹妹有什麼意見,即便是說妹妹對肅親王過好,也並非是說妹妹攀附權貴,而是……他老人家心裡也是醋,畢竟他生養妹妹,這些年來對妹妹也算盡心不是?」
藍漓沉默無語。
藍爍又是嘆了口氣,「總之,東西我是送到了,爹雖然沒明說,但娘倒是悄悄與我說了,想著等上元的時候,妹妹能和王爺,帶著孩子,一起到藍家去……今年諸事不順,祖母病逝,府上也是冷清。」
藍漓又是一會兒沉默,見藍爍認真看著她,才慢慢點了點頭,「我記住了,我會好好考慮。」
藍爍面上難得露出幾率喜色,「回去我會告訴母親,母親許久沒見你,必定高興。」
「嗯。」藍漓點點頭,也是頗為感懷,她真的太久沒見過母親了,雖隔一段時間會送些東西回去。
兩人又閑話了一會兒家常,藍漓瞧著藍爍雖然太苦輕快,但神情之間難免帶著幾縷郁色,想了想,忽然問道:「大哥,汝陽公主的事情,你到底怎麼看的?」
藍爍下意識的怔了一下,雖只是微微一下,即刻恢復正常,但藍漓還是留意到了。
藍漓瞭然於心,若說藍爍自那狗洞堵上之日自己也能控制自己心如止水,那絕無可能。
藍漓認真的道:「並非我們要威逼哥哥做些什麼,只是我覺得,哥哥對公主並不是如表面表達的那樣視若無睹,而公主雖未明說,但早就暗示過對哥哥的心思,我……我只是希望哥哥可以過得好,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不要等到一切都挽回不了的時候才後悔莫及,大哥,你說是嗎?」
藍爍僵了一下,「和親的事情是聖旨,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沒有出京,你又知道這件事情就已經確定了嗎?汝陽公主身份貴重,能想的辦法還很多,大哥,你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你自己真的就那麼確定嗎?有些事情,放過一次機會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藍爍神色複雜,久久沒有說話。
藍漓道:「我言盡於此,到底要怎麼做,還看哥哥的心意,但無論大哥是什麼選擇,我都尊重大哥,這件事情,我以後也不會再多說一個字。」
藍爍若有似無的嗯了一聲,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心思浮沉,再無閑聊的意思,坐了會兒,還不待白月笙回來,便離開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