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秘的少年
鄴都皇城的北風夾雜著絲絲寒意,忽然將地吹得銀裝素裹。雪花一片片飄個不停,順著衣領直鑽進去涼颼颼的。
丁若羽在院內等了很久很久,終於受不住地縮了縮脖子,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躲進屋內。
母親坐在搖椅裏,一晃一晃地織著冬衣。壁爐中炭火正旺,燒得火星四濺。
丁若羽揉了揉凍僵的臉頰,蹲在壁爐旁脆生生問:“娘親,爹爹總是爽約,您為何不肯同他和離?”
搖椅停止了晃動,美婦人放下手中針線,幽幽歎了口氣。
丁若羽站起身來,神色嚴肅道:“娘親,您話!”
美婦人也起身,走過去將她抱在懷裏,哽咽著道:“巧兒,你還,不懂的。咱娘兒倆也能過,你爹爹他太忙了,顧不上咱們也情有可原的。”
“嗤,鬼才信。”丁若羽縮在她懷內,冷笑了一聲,眼神淩厲得半點不似個孩子。
丁家嫡女世代皆能嫁入東鄴皇族,深受皇恩,貴不可言。丁若羽的姑姑亦是大鄴的皇後,其父則是世襲的東平侯,有一妻一妾。
正妻徐氏是丁若羽的生母,南城巨賈之女,七年前續弦給了侯爺,除她之外,還撫養著侯爺先夫人所出的嫡長女。四年前大姐若依在元宵燈會上走丟了,至今都未尋著,梁夫人大發雷霆,差點沒讓東平侯休了徐氏。
恰巧當時貴妾陳姨娘臨產,老夫人才作罷,之後將她娘兒倆趕去了侯爺封地的莊子上,沒什麽要緊事便不許她們再踏進丁家大門一步。
丁若羽對父親的感情很淡很淡,她隻知道,每年秋末冬初,侯爺都會以休沐出遊的名義,來莊裏住上半個月,恩賜似的見見她們母女。
每到這個時候,母親臉上才會有喜悅的表情。
可這次,冬都快過去一半了。丁若羽盼星星盼月亮,卻都隻等來失望。
不知不覺,又過了晚膳的時辰。
徐初雪心知侯爺是不會來了,早早熄了燈,哄女兒入眠。
子夜,寒風拂過窗欞,破裂的窗紙啪啦啦作響。
夜雨來襲,淒寒陰冷。雨勢頗大,夾著冰雹,乒乒乓乓掩蓋了細微的一聲龍吟。
丁若羽被吵醒的時候,她原本溫婉美麗的母親早已與人纏鬥在一塊。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母親,披頭散發、渾身染血,提著斷劍招架著十數名來勢洶洶的蒙麵刺客。
若羽往床腳縮了縮,伸手摸到床沿下一名死去的刺客身邊,將那把被血漬浸透的匕首顫巍巍高舉起來,拚盡全力遞入另一名背對著她的刺客後腰裏。
刺客悶哼一聲,也不回頭,手中劍便向後點去。他以為是那遍體鱗傷的女巫醫突然來了幫手,劍鋒險險從丁若羽頭頂劃過。待他側過身來發現竟隻是個不到十歲的女孩,不由怒上心頭,一把抓住她衣領就向另一端的牆上狠狠扔去。
丁若羽身形細弱,這一扔又加了內勁,若是撞上,十有八九活不成了。
徐氏心急如焚,欲衝上前去救自己的女兒,卻被刺客們團團圍住,瞬息之間身上又多添了幾處深深的血痕。
她其實早明白會有這一日,甚至都物色好了照顧女兒的人選,卻不知事發突然,甚至老連她好不容易求來的女兒也要一並奪去……
在她幾乎崩潰的瞬間,“砰”的一聲,門板驟然碎裂成齏粉。
門外閑庭信步般走來個十六七歲的素衣少年,他動作看上去極慢,卻能恰到時機巧妙地探出手臂接住半空中的女孩,輕輕笑著隨口哄了她兩句,又輕輕笑著望向徐氏道:“怎落得此般境地?”
忽逢此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了動作,最驚愕的卻是徐氏。
“是你!”她急喘了兩大口氣方能平靜下來,緊緊盯著少年,突然跪地磕頭哀求道,“大人,求、求您了,救救我女兒,救救我女兒……”
少年伸手,溫柔憐愛地虛拂過丁若羽的腦袋,白玉似的手腕上纏了條細的蛇,猩紅的蛇信子擦著女童的發髻,看得所有人頭皮發麻。他心不在焉道:“作為巫教的叛徒,你的臉皮可真厚。”
“求求您放過她,孩子是無辜的!”徐氏語調愈發堅定,額頭早已經磕破。
寒風嗚咽,吹熄了床頭唯一亮著的那盞昏燈,外頭竟不知何時飄起了大雪。
少年從懷裏取出一隻的夜明珠,照了照女童沾染血汙的麵龐。
清明如水的大眼睛、單薄緊抿的唇,蒼白秀氣的麵上不知是否因驚嚇過度而顯得倔強冰冷,正仰著頭努力地也想看清他的模樣。
“從近處看,是個可人兒……”少年看清她的容貌後,反而抽了口涼氣,許久才露出一絲不大自然的微笑。
“雖然你是叛徒,但你的女兒還算有用。”他收起夜明珠意味不明道,將丁若羽一把提了起來,轉身踏入屋外的漫風雪中。
徐初雪看著他大步遠去的背影,笑容淒涼,卻不再那般絕望。她身後,數柄刀劍已然揮落,不知誰點了把火,頓時整間屋子都燃燒起來……
丁若羽匆忙抓住少年的衣領,隻見一片火光蔓延。她想嚎啕大哭、呼喊她的娘親,張了張嘴卻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來到近郊的一家客棧。那少年訂了間客房,叫來熱水給她擦拭凍僵的臉頰和雙手,她才終於回過神來。
“我娘親,我娘親……”她哆嗦著詢問眼前人。
“怎麽稱呼你?”少年蹲在她麵前,替她擦幹通紅的手,斯斯文文道。
“丁……巧兒。”她很快冷靜下來,還瞬間給自己想了個化名。
“忘掉這個姓氏,從今往後你改姓李,是我的遠房族親。”少年站起來,彎下腰俯視她,麵上仍帶著那抹冰雪消融般的淺笑,“亮後,從前的一切都與你無關。”
燭光搖曳,映襯出他逆光的朦朧麵影,神聖又妖異,女孩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你又是誰?”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咽了口唾沫問出聲來。
“李韞,薑國李府三房長子。”少年遞給她一盞熱茶,隨後拖了隻破木凳坐在她旁邊。
丁若羽沒有飲茶,隻是握著溫熱的茶盞,陷入沉思之中。李韞這個名字她並沒聽過,她隻知道,薑國同東鄴隔江而望,雖是國,可李丞相府的存在,亦等同於他們丁家在大鄴的地位。
眼前這位,便是李家的子弟?
丁若羽就著幽暗燭光,細細打量起他來。
暖黃的微光,反倒將他襯托成了神仙似的人物。可是看仔細之後,她的眼裏隻剩下懼怕。他猶自溫和地笑著,笑容純淨如同最美好的晨露,她卻隻從他無可挑剔的容顏裏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恐慌。
這種沒來由的恐懼感,竟像能追溯到前世。
她渾身不禁瑟縮起來,仿佛從骨頭深處都滲出了痛意,仿佛每寸肌膚都在溢出血來。
見她露出畏懼的神情,少年笑容更盛,眸底像有桃花一朵朵綻開,明麗不可方物。
他忽而一低眸,匿了笑意,淡淡道:“明兒帶你去西炎國。在那個地方,你會慢慢了解你娘親至死也不願為外人所知的身世。”
聽到“西炎國”三字,丁若羽嚇得渾身一顫。
年幼如她也知道那是個武力至上的地方,弱肉強食、血腥暴力,充斥在這個西域國家的每一寸角落。
“不能變強,我救你出來又有什麽用?”李韞漠然掃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