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鬥獸
翌日尚未明,一陣急促的鼓聲就叫醒了所有人。丁若羽飛快跑出屋子,在一群黑衣的青年死士監視下來到房舍外烏鐵柵欄圍起的寬廣空地上。
正是地網宮選拔的日子。
待所有人集合好後,黑衣死士高高揮了揮手,有人放進來一頭凶猛剽悍的獵豹。
丁若羽正不明所以,他們前方的黑衣死士便陰惻惻道:“一會兒獵豹撲過來,你們先在後邊學,好好看著我是怎麽殺了這畜生的!”
幾名膽的少女尖聲叫了起來。丁若羽回頭看了看,見她們衣服顏色都是最初級的灰白色,顯然也是首次參與這地網宮選拔的。
這時黑衣人一聲暴吼,柵欄中的獵豹被激怒般猛然騰起,氣勢洶洶地向人群中撲了過來。
但見他毫無慌亂,足尖微微點地,整個人掠起數丈高,半空中一個翻身,頭下腳上,一拳狠狠砸入豹子左眼眶。隨即整個人騎在了獵豹頭上,揪住頭頂皮毛一陣猛踢。
豹子吃痛,不停用力甩頭,企圖能將頭頂的年輕人摔下來。過了好一會,待豹子力竭,黑衣死士突然伸長手臂抱住豹子的頭,五指直插進它的喉嚨,拉扯開一大片血肉。
豹子喑啞地嗚咽了幾聲,最後倒在地上。
柵欄中的孩子們驚呼連連,丁若羽瞪著那黑衣死士,聽他仔細地教導道:“不管怎樣,眼睛和咽喉都是要害部位……”
望著從容跳落於地麵後步出烏鐵柵欄的黑衣死士,她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有人拉來一個木架,上麵插了五把半臂長的大砍刀,當做留給他們的兵刃。
眼見著鐵柵門又被打開,證實了她的猜測。黑衣死士宣布此次選拔規則:隻有殺死猛獸的孩子,才能被領出這個鐵籠,否則要麽被猛獸吃掉,要麽被送回去繼續訓練等待下次考核。
在一聲令下後,籠裏的孩子們爭先恐後地去搶奪那五把刀。丁若羽眼看著搶不到,默默退避到角落,大部分孩子都和她一樣赤手空拳又沒有黑衣人那般可怕的力量,要怎樣才能殺掉那些猛獸?
丁若羽四處巡視,見沒有可用的物品,隻得取出懷裏用破布包裹的銀釵。死士營最仁慈之處,便是準許他們進入時各留一樣隨身物品作為念想。她留下了這支長長的發釵,徐氏最後那日落在血泊中的飾物。
握緊發釵,她的心情頓時平複許多。雖然力量不足,但在修羅場三年來的練習卻沒有白費。她對自己逃生的本事,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此刻危乎性命,隻能全力以赴。
幾聲陰冷的低咽,五頭黑狼被放了進來。丁若羽咬住下唇,心道雖然不是力量型的猛獸,但這種群居性速度又很快的動物也並不好對付。
每個籠子都有五頭狼、五十個孩子,這是十選一……她一定要想辦法殺死一頭,抓住這次晉級的機會。
常年馴養的狼群在聽到黑衣人發出的攻擊指令後,看似雜亂地散入幾處人群不是很多的地方。當一頭餓狼得手後,餘下幾隻皆會丟棄追逐的對象紛紛聚上來將最先得到的獵物啃得屍骨無存。
丁若羽邊閃躲邊暗自思考對策。忽然一頭餓狼朝自己撲來,剛暗道不妙,一個踉蹌的身影便跌倒在自己身前。不容跌倒者慘叫,那頭狼已被激怒,狠狠咬住跌倒者的喉管,飛出的血液噴濺了她滿臉。
耳邊有人冷哼了聲,隨後眼前正欲啃食的餓狼發出一聲哀鳴。丁若羽見恰是同一間土屋一道活下來的少年,手中握著不知從哪兒撿到的沾滿狼血的鋒利鐵片,麵目猙獰可怖。
她盯著他,僵硬地問道:“是你故意推他的?”
少年看怪物般瞅著丁若羽,鄙夷道:“若換做是我,你以為他不會這麽做?”
丁若羽臉上一白。她又上了一課,非生即死、優勝劣汰,這麽做,的確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隻是她能做到麽?難道這樣的冷酷殘忍不擇手段、沒有信任沒有朋友,就是她在這冷冰冰的死士營中所要真正麵對的?
默默握緊發釵,眼見著又一頭狼撲了過來,她毫不猶豫將麵前同伴的屍體用力推向黑狼,在黑狼低頭啃食之際雙臂扣緊狼頭,右手銀釵不停在狼的喉嚨處狠刺,直至渾身被熱血染透。
濃烈的血腥味嗆得她胃中不住翻湧,眼前漸漸變得模糊。餘下的兩頭黑狼嗅到味道趕來,她卻仿佛什麽也看不見,手上動作絲毫不停,像是在摧毀一直以來的信仰般,直至昏迷瞬間手臂才軟軟垂了下來。
兩聲慘嚎,黑狼中箭倒地嗚咽。
鐵柵欄外可供炎國貴族們觀看的高台上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來一名身形窈窕的黑衣少女,她望著下方,放下弓箭,緩步走到歪坐在台階旁的一名兜帽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的紅鬥篷少年身畔。
“國師大人,她倒是個用功的孩子,與惡狼對峙時靈活的步法顯然經過了比別人努力幾倍的訓練。若非遇到危乎性命的事,她是不是還要一直表現成之前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少女道。
少年順勢攀著她的手臂起身,將帽沿掀至眼睛上方笑道:“孩子打架就是無趣,弱水你對不對?”
弱水望著他毫不留戀離開的背影歎了口氣,臨走前對管理少年死士的黑衣人低聲叮囑了幾句。
丁若羽疲倦地睜開雙眼,眼前是無眠放大了的關切臉龐。
“……”她差點被嚇了一跳,頓時清醒過來。
見她沒事,無眠拍拍額頭笑道:“想不到,你還挺能幹的嘛!”
“你還記得我?”聽見無眠發自內心的稱讚,看著她身後十來個少年男女凶神惡煞的眼光,丁若羽不由呆住了。
“這裏是……”她坐起身,狐疑打量著這比先前寬敞亮堂了不少的屋子。
“歡迎來到地網宮!”無眠豪邁地大笑著,沒輕沒重在她肩上拍了拍。
丁若羽麻利地跳下來整理床鋪,見屋內隻有十來人,一個比一個陌生,輕輕蹙起了眉頭。
無眠看出她的疑問,慢慢解釋道:“你暈倒後就被師兄們送過來了,今日的選拔隻通過一百來人,再往後,訓練將更加殘酷,可千萬不要鬆懈。”
她指了指對麵床鋪:“那就是我睡的地方,很巧,我們又分到了同一屋。”
“地網宮下一場選拔是什麽時候?”不同於這無眠的外冷內熱,丁若羽裏裏外外都冷靜又直接。
“羅殿,六年後。”無眠坐到了她自己的鋪蓋上。
半夜,風聲正勁,突然響起一連串梆子聲。
睡夢沉沉的丁若羽被身畔無眠用力搖醒。剛睜開疲憊雙眼,就聽到無眠短促而有力的催促:“夜間集訓,快起身!”
丁若羽見她冷酷的神情不由打了個寒噤,連外衣也來不及穿好就被拉了出去。
睡眼朦朧間,她恍然驚悟,自己已經是一名內門地網宮的初級死士了。
咬緊牙關,衣衫單薄的少年少女強忍夜半寒風開始集訓。
夜間集訓通常都是學習招式兩兩對練,到了白,則由羅殿退職殺手作為教員來親自培訓。
而新加入的成員,這第一晚的對練會有專門的教員監督測評,以決定他們今後在死士營中的分組與用途。
聽無眠飛快地解釋一通後,丁若羽才弄明白。死士營內的訓練何其艱苦,不然,又怎會造就那些令世人聞風喪膽的絕頂刺客?
可是自六歲起,她不就時刻盼望能有機會,像李韞的那樣成為強者、至少能夠保證自身安全不受威脅?
新人被教員領著聚在一起,隨機兩兩配對。望著麵前清秀靦腆、瘦削如一張薄紙的蒼白少女,她不禁打心底產生三分憐憫,暗囑自己對練時一定要注意,不能下狠手。
一聲哨響,對戰開始。
仿佛突然變了個人般,蒼白少女羸弱的身軀猛地彈起,獵鷹般銳利撲向毫無準備的丁若羽。
丁若羽壓根沒想到這也是個無眠那樣有功夫底子的姑娘,不由怔住了。好在修羅場內三年來每不眠不休的勤學苦練沒有白費,雖然大腦一片空白,身體還是迅速反應過來,疾疾側身避開了那又快又狠的一擊。
未待心神定下,蒼白少女第二擊又來了,一個斜踢,正中丁若羽肋骨。
她被踢得倒飛出去,重重落在地上捂住肋部,剛欲起身脊背又挨了一擊。
她咬牙忍痛站起,蔓延全身的砭骨寒意,使她明顯意識到對方動了殺機!
自選拔時與野獸搏鬥起,她就明白這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地方,今夜能站在這片道場的少年們,手上都沾滿了血。在這裏,少一個對手,活下去的希望便會大一分,故從不缺乏欲置對方於死地的人。
她不想死,她隻有活下去這個卑微的願望。單薄而有些發白的唇被咬出血來,冰冷的手突然伸入懷中,再拿出時已緊握住一支尖利的發釵。
她曾用這釵,瘋狂刺死了一頭凶悍的餓狼。
麵對蒼白少女狠辣的攻擊,激起了她骨血中深埋已久的恨意與癲狂。
三年前母親被圍攻致死的慘劇,無能的自己,仍曆曆在目。她不能逃避,她要戰下去,她要變強……
站穩、蓄力,的女孩子平地而掠,巧妙閃身避開蒼白少女的淩厲攻勢。她突然憶起黑衣死士打獵豹的一幕,恍惚中忘了掌心還握著一支鋒銳的發釵。
渾身的爆發力在這一瞬間驚人地展現出來,落下時握拳的手怒砸向還未反應過來的蒼白少女。
感受到狠厲的拳風,蒼白少女下意識朝反方向躲閃,細細的脖子卻撞上了丁若羽另一隻手裏攥住的發釵!
一道帶血的長痕橫貫少女半個脖子,由於劃破了動脈,血水飛濺,灑了一地。
丁若羽望著血流不止雙眼含恨而終的蒼白少女,也立在原地呆住了。
她原本沒想過要殺了對方,可是事實卻告訴她,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哨響,終止了場內所有的搏鬥,也打斷了丁若羽內心劇烈的恐懼。
四下望了圈,廣闊的場地上,新入地網宮的百餘名少年男女中,仍保持站立狀態的已不足八成。
而站著的孩子中,有四分之三都掛了彩。
丁若羽抬眼望向角那痕幹幹淨淨的弦月,眼裏的迷茫漸漸散開。她不想殺人,也害怕自己的雙手染上鮮血……但她更要生存下去。她明白,今夜僅僅隻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