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起內訌
烈火城東,四皇子燕祀的行館內,薛瞳正趴在案上一邊念書一邊打瞌睡,卻見歲寒突然長身而起,碰翻了一壺茶。
他高聲喊人進來收拾,沒多久,有探子來,附在歲寒耳邊了些什麽。
“師兄……”薛瞳眼巴巴地望過去。
歲寒淺淺地笑了笑,忽略掉他眼中快要溢出的好奇,問探子道:“他身在何處?”
“煜國。”探子垂頭道。
“殿下,”歲寒轉身對薛瞳道,“可願隨我去見一個人?”
“願!”薛瞳興奮地四處亂蹦。
兩人夜出,並沒有帶上隨從,騎了歲寒那匹雪白的駿馬,風馳電掣般朝著東北方向趕去。
長夜未盡,兩人卻已抵達城郊。他們先前千裏跋涉,寥寥幾日間來到炎國,便是靠著這匹腳力驚人的神駒。
次日午時,他們踏入煜國境內,早有暗探打點好了一切。此行消息被封鎖,他們也不急於一時,進了客棧休整一番,方向著邊陲鎮山明水秀處打馬而去。
“沐府!”薛瞳望著頭頂牌匾叫道。
歲寒打發白馬自行去吃草,緩步至大銅門前,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他收斂了笑意,當先步入門內。
沐府與往年並無區別,下人依舊少得可憐。從沒有人仔細打理,院子裏荒草漫漫,有的都長到了樹那麽高。
曲折回廊,兜兜轉轉,二人進了會客的大堂。堂內立著名高個男子,白袍袍角繡著條首尾連接黑黃相間的毒蛇,鱗片細密、栩栩如生,乍見之令人寒毛直豎。
白衣人露出絲譏笑來:“你以為能在這種破地方見到魔統領?”
歲寒亦笑道:“見到你也不錯。”
“大國師您挺閑的,在哪兒都能碰見。”薛瞳這時翻著白眼聲嘀咕了起來。
他這句話像是根導火索,整個大堂的氣氛瞬間變了。
歲寒揮袖,將他直直送出門外,自己也是飛快撤身退讓,躲開空中驟然閃動而出的大片火光。
“你竟也學會偷襲了!”他怒笑。
那邊離泓卻是麵不改色:“什麽偷襲?這叫先發製人。”
“這裏施展不開,咱們出去。”歲寒當前而出,步法似一陣旋風,頃刻間立在了院內一棵柳樹細枝上。
離泓緩緩走了出來,抬頭望向他:“我引你過來,不是為了打架。”
歲寒自梢頭掠下,冷冷盯著他。
“你們的密羅將軍,不知道被哪個不要命的用禁術給使喚了。身為族,你都不去製止?”離泓道。
歲寒聞言一驚,他先前心神不寧,難道便是因為感應到有人使了禁術?
這獻祭之術,原是魔族邪法,怎會被凡人用在召喚族神將身上?
“他在南越梨花山莊附近的林子現過身,雖隻是個虛影,卻足以毀滅一方勢力。”離泓又言道。
未及他完,歲寒便一個忽哨喚回白馬,囑其安置好薛瞳,便飛似的衝南而去。
“師兄!”薛瞳慌忙朝他背影大喊,被離泓一隻手拎住後衣領,整個人離了地麵,直撞進後方大堂地板上突然升起的巨大鐵籠中。
“喂!老子可是雪國未來的王!”他氣急敗壞,瘋狂拍打鐵柵欄。
“再嚷嚷一句就讓你當斷子絕孫的王。”離泓高傲地掃了他一眼,轉身去了書房。
薛瞳立即閉嘴。來炎國之前,歲寒就警告過他,離泓是那種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的瘋子。這些年,聽他手上不知沾過多少人的血,其中不乏權貴子弟,能不招惹就盡量別去招惹。
南越郊野有流浪方士臨時搭造的簡易草棚,三刀客在臉上抹了泥巴草葉,喬裝打扮一番,躲在裏麵等待南宮家的馬車從道上經過,將他們連同那兩個炎國女巫一網打盡。
薄薄的一層稻草上,躺著名黑衣男子,連同頭發麵目都裹在了黑布巾中。他一動不動,如同死物,若是靠近,又會將人彈開。其身遭丈餘處,像布了道無形的結界。
“密羅大人的虛影,還可維持兩日。”褚悠換去抹在眼眶上的藥,在狄貴的幫忙下重新裹好紗布。
唐春景猶陷在恍惚中,反應都慢了半拍,隔了許久道:“方才打聽過了,南宮家的人明日動身。”
“我定要讓那兩個賤人生不如死!”褚悠咬牙,凶神惡煞。
午間,兄弟三人都靠著稻草垛休息,忽然間狄貴起了身,躡手躡腳鑽出草棚。
唐春景睡得死死的,褚悠卻被他極輕的動作驚醒。
他不動聲色,待狄貴走出一大截路後才睜開獨眼出了草屋,遠遠地跟在後頭。
前方的身影也是走得心翼翼,不多時進了市肆。人群擁擠,褚悠也不再遮遮掩掩,直追著狄貴,眼見他進了一家包子鋪。
鋪子後是日常起居的住房,房門前遮著一大塊黑漆漆油膩膩的布簾。狄貴同攤前叫賣的姑娘低聲了兩句話後,掀開簾子走了進去。褚悠躲在斜前方的酒旗後,轉而繞行,自那包子鋪後牆攀了進去。
他躥進後屋,吊在屋簷下,懷中短刀斜插在木椽上,整個人像是倒吸在了窗框上。隨後,他雙腳緊勾著隻露出刀柄的短刀,雙手結印,刹那間,他的身軀已全然隱匿,消失無蹤。
這是當年他在東瀛習得的忍術。
褚悠知道自己實力不如狄貴,經驗也沒他豐富,正式的單打獨鬥絕不是他對手。是以一開始,他就用了這從未在兄弟們麵前展示過的絕技。
他生性多疑,但這次,他寧願隻是自己想多了。
那兩名女巫為何偏偏將團扇留在了狄貴的包裹中?這些來狄貴又為何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此刻,他終於耐不住,單獨出來了,又是為了去見什麽人?
不多時,狄貴忍著咳嗽,一步一步近了。屋門被拉開,開門的是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婦人,神態間畏畏縮縮,一副膽懦弱的模樣。
“狄、狄二爺!”婦人道,“紅櫻姑娘,那藥要給褚四爺連敷七日方可見效……”著,便作勢要將狄貴拉進屋內。
褚悠聞言,麵色大變。
他還記得,那兩名少婦其一,便是叫紅櫻。他並不知道這個名字對張賁的意義,但是於他而言,這個女人,必須血債血償。
自從召喚出密羅的虛影後,他眼睛上的藥便是由狄貴買的。此刻他竟與紅櫻有所牽連,難不成是想要在藥中下毒,置自己於死地?
褚悠暗暗咬緊了牙,見狄貴被拽了進去,隨後房門緊閉,屋內一陣乒乒乓乓後傳出難以描述的聲音。
忍無可忍!
褚悠破窗而入,就見那兩人光白日糾纏不清,他的怒火一下子衝上腦門,拔刀亂揮,屋內頓時血花四濺遍地狼藉。
婦人橫屍當場,狄貴被他砍個措手不及,一條大腿血流如注。
褚悠猶自發狂,迸開的血水染透了包裹獨眼的紗布。狄貴見此情景,忍痛大喊道:“老四!你他娘的瘋了!”
“是!我是瘋了!沒想到你竟是那兩個賤人的同謀!”褚悠抹開流到嘴邊的血水,又呸了一聲,“今日我便要替大哥報仇,送你到地下去給他老人家磕頭賠罪!”
狄貴方才反應過來,怕是一開始,褚悠便跟著他了,還聽到了婦人對他的話。
“不,不是那樣的!”他一急,嗆咳起來,卻還是強忍著繼續大聲分辯道,“給我藥的紅櫻,不是殺大哥的紅櫻!”
“老子信了你的邪!”褚悠正在氣頭上,又怎會聽他解釋?繼續揮刀亂砍,砍得狄貴匆忙間從床上滾到了地上,抄起旁邊半人高的一隻大瓷瓶,重重砸在對方背上。
褚悠被砸得一懵,等他反應過來時,狄貴已然衝上了大街,瘸著腿沒命似的亂突亂撞。
他抄刀便追,一路上鬧得雞犬不寧、人仰馬翻。
一側酒館二樓上飄下兩名扮成男裝的少女,形跡鬼魅,遙遙跟著,衣袂招搖,卻能完美避開所有的行人。
她們跟進了山林中。
褚悠心思皆放在狄貴身上,全然沒想到自己會被人盯梢。兩人一追一跑,直接奔向暫住的草棚。唐春景被叫喊聲吵醒,慌忙趕了出來,見二人衣衫襤褸、渾身是血,便衝上去攔住還在喊打喊殺的老四。
“你們都瘋了不成?”他大喝道,“咱們是兄弟!有什麽事解釋清楚不就行了?”
“你問他!”褚悠拿刀指向狄貴,刀頭仍泛著血光。
狄貴倒在地上大大地喘了幾口氣,拉住唐春景作擋箭牌,開始敘述起經過來。
那夜裏,褚悠獻祭,召喚出了密羅的虛影。當夜三人都睡不著覺。其餘二人靜靜躺著,狄貴見四弟滿麵血汙,身邊也沒有合用的草藥,便不聲不響去了市集。
南越國氣候濕熱,夜市卻繁華。沿街掛滿了紅燈籠,門口站著衣衫單薄身段窈窕的各色女子,也不戴麵紗,揮著手絹到處衝人招攬生意,那聲音個個都能酥了人的骨頭。
狄貴嗅到撲麵而來的劣質脂粉香氣,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這時來了名紅衣女子,二十五歲上下,打扮得妖妖嬈嬈,一看就是個暗門子。她挽了狄貴,在他耳邊吹著香風道:“這位爺看來病得不輕呀,來我相公的醫館坐坐如何?”
狄貴本來也是去買藥的,被她身上那陣香味一熏,腳下一個趔趄,便被攙著去了。
紅衣女子原是一家樓子的老板娘,跟隔壁醫館的大夫攪合在一塊。二人雖相公、娘子地叫著,卻並沒有真的成過親。
醫館大夫年逾四十,生得一派風流。醫館內除了他和兩個抓藥的僮,還有另一名衣著素淨的婦人。
大夫從櫃台前走過來,習慣性地在婦人腰間掐了一把,惹得婦人羞答答拿袖子掩了半張臉。
紅衣女子咯咯直笑,見狄貴盯著那婦人,便對他道:“盈盈從前也是我家樓裏的姑娘,沒想到被包子鋪的老金給贖走了。您別瞧她一副膽怕事的模樣,骨子裏最是放浪,同我相公也不清不楚的……”
狄貴並不想多管這些男女混亂的私生活,隻是那婦人生得比較合他眼緣,才多盯了一會兒。
“這不,盈盈她家那個死鬼老金欠了賭債被砍成重傷,她隔三差五來抓藥,想趕都趕不走!”紅衣女子還在發牢騷。
“紅櫻姐姐!”盈盈忙跳過來要堵她的嘴。
“紅櫻?”狄貴一愣。
“大爺,瞧您這樣兒,是聽過賤妾的花名了?”紅櫻挽了他胳膊道。
狄貴眯著眼將她細瞧,怎麽看都不是那個女殺手,隻得對自己,這名字普普通通,一切都是巧合。
待取了藥,盈盈也起身告辭。走了許久,兩人仍在同一條道上,狄貴便停了下來。
“大爺,奴家的屋就在巷子口。”盈盈怯生生道。
狄貴最受不了女人這樣。地處偏僻,道上無人,他拽著盈盈,躲進一個死胡同,就著月色將她給占了。
露水夫妻亦是夫妻,盈盈便道二人正好順路,醫館又離得太遠,想主動幫他帶藥過來。
狄貴一聽,樂得如此。他本來身子骨就不是很好,也不願走這麽多路。且外頭風寒露重影響興致,他還沒過足癮呢。
抓的藥僅夠兩的,他不但沒覺得麻煩,反而心滿意足。隻是沒想到,這娘子還沒玩膩,就被褚悠追得屁滾尿流……
草叢後,陳嵐碰了碰丁若羽,見她滿臉冷漠,悻悻開口道:“你啊你,又謀害了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
“她自願的關我什麽事?”丁若羽不解地掃了她一眼。
陳嵐吐舌頭。她錯了,她從前為什麽會認為,身旁趴著的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有錢能使鬼推磨。”丁若羽道,“老金怎麽傷的,還不是因為他娘子到處瞎勾搭?對外公開事實又太沒麵子,隻好自己賭輸了。”
“還有紅喬,隻要有了錢,什麽好姐妹什麽多年的情誼,統統都丟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