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風險
津縣大壩離醫療駐地有些距離，好在有條路連接兩地。
雨一直在下，砸到臉上生疼。
大壩破圩，水勢洶湧，朝著底下村莊湍急而去。
雨幕中，那一抹抹橘影從岸邊舉起沙袋衝向圩壩，半個身子浸在水裏，全憑人力堆砌。
有人大喊著“不行，水流太急了，根本堵不住！”
“堆人牆，上人！”說話的是銅官區大隊長，一聲令下，消防員接連跳下水，默契站成一排攔著破圩的壩。
衝擊力太大，站在中間的人幾次被衝倒，又在隊友的幫助下堅強站立起來。
陸珩朝石楓道“讓我們的人去搬沙袋，半小時後換他們下來。”
“是。”
石楓正要去，又聽他問“文宇呢？”
“他送受傷的村民去醫療駐地了，應該馬上回來。”
陸珩低垂眼眸，似是還想說什麽，最後隻一點頭，讓他去吧。
經開區消防大隊長站在一旁，沒話找話“陸隊長，這次你們寧江區來的人並不多啊。”
“嗯。”
陸珩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年前寧江出了大事，隊裏肯定要時刻留人，能理解。”
銅官區大隊長說完，輕拍陸珩的肩膀，表示同情。
“那是可以理解，還記得前年我們區也幹了一次，那家夥給我累的，連續三個月不敢休息，吃喝拉撒全在隊裏。”說話的是郊區隊長，為人還挺真誠。
陸珩對他們都挺冷淡，唯獨他說話的時候，讚同點頭。
十月之後，他又何嚐不是連軸轉，區內所有可能有安全隱患的店全部做排查，開展數十次大規模消防培訓及消防演習。
各區之間是存在競爭關係的，每年評選優秀消防或者舉辦某類比賽哪個區不是擠破頭想獲選，去年年中消防員技能比賽第一就出在寧江區，或多或少會招人眼紅。
再者，陸珩並不擅長處理這方麵人際交往，久而久之就同其他區走得不近，當然並不影響工作之間的配合。
石楓對時間管控很嚴格，陸珩規定半小時那就是半小時。他安排人接替銅官區消防們，自己也親自上陣。
林昊在最拐角，朝自己班長吼“班長，讓我去中間，我能行的！”
“閉嘴，服從命令。”
“我……”林昊還想再說什麽，被身邊的人一碰，偏頭就見陸珩站在那看他，立馬縮起脖子做人。
他記得剛來隊裏的時候，最怕的就是陸珩，不是因為他有多嚴格，處罰方式有多狠，而是那種對強者的敬佩，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犯慫。
破圩處換了一批又一批消防，甚至輪轉了一圈，麻袋被水無情衝走，又有人搬來堵上，他們已經很累了，可沒有命令誰也不敢休息。
“呀啊……”
林昊在隊友的幫助下背起沙袋，猙獰地往前走，渾身都在發抖。
他踩進泥坑，雙腿一軟，整個人往前傾時，腰部被人拽住，緊接著肩膀的重量被卸，“…陸哥？”
陸珩背起沙袋，隻道“去休息會兒。”
林昊呆愣地站在原地，望著那道高大頎長的背影，異常感動。
他的眼睛發酸，雨水順著臉頰滑落，模糊了雙眼。
雖然有隊長的批準，但大家都在拚命，就是再累也不好意思休息。
情緒穩定之後，他又投身其中。
接近淩晨，圩壩水勢控製住。
指揮此次工作的負責人把各區隊長招去開了簡單的會，讓一直奮鬥在一線的消防戰士稍作休息。
聽到“原地休整”四個字，消防員們臉上洋溢滿足的笑容，絲毫不顧忌地往地上一躺，補覺。
人在累到極致的時候，不管在哪，隻要有個地方，就能睡得著。
隊長還在車內開會，有人問“各鄉鎮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通訊員接到的消息是，寧江區底下中隊洪澇災害較為嚴重，其他區一切正常。
如實說了後，陸珩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陸隊長，你今年運氣不太好啊。”
“區域的問題，擱我們誰攤上那個區，都這樣。”
“……”
眾人就區的問題，探討起來。
有人說南城幾大區，就地處市區的銅官區位置好，自然災害是不會有的；也有人說，郊區也不錯，至少什麽大型交通事故少之又少。
總結下來就是，橫跨市區、郊區以及周邊鄉鎮的寧江區，最不好管理。
這時，有人問陸珩要不要回去看看。
陸珩搖頭，“那邊有王隊，無需擔心。”
會議雖然結束，但幾位隊長的話還沒聊完。
這會兒外頭傳來騷動，越演越烈。
有人拉開車門，“讓休息不休，怎麽回事？”
“隊長，有人暈倒了。”
銅官區大隊長皺眉問“說清楚。”
“睡覺前還好的，醒來就突然流鼻血暈了。”說話的消防真的被嚇到，唇色發白。
沒一會兒，暈倒的人被抬過來，盡管有雨水的衝刷，還是能看到鼻側的血跡。
“抬上車送去醫院。”
“是，隊長。”
“你們別開車，誰送一下吧。”銅官區大隊長問完話，意識到車裏的人都是平級，自己先沉默了。
陸珩跳下車，打開隊裏的車，“上來吧。”
林昊扒開人群衝出來，“陸隊，我開車去送。”
陸珩徑自上了車，招手讓陪同人上來，臨末看了眼林昊，後者會意，躥進副駕駛。
越野飛馳在路上，濺起水花。
他像是知道林昊會說話，剛開始就讓他閉嘴閉眼休息。
林昊不敢當著他麵鬧，隻能乖乖聽話。
醫療駐地，喬汐剛處理完一位村民的腿傷，就有人叫她“喬醫生，喬醫生！”
喬汐活動身體，走過去問“怎麽了？”
“張醫生想讓你當一助，這名患者需要及時救治。”
趙純正在準備手術用的醫療器械，說完看向那邊正在消毒的張威。
喬汐眉頭微皺，小聲問“換個人行嘛？”
趙純麵露難色，搖頭道“應該不行，他點名要你的。”
“那我去準備。”
喬汐無奈去臨時搭建的台子洗手消毒，然後換上手術服。
患者是不慎滑倒，右側胯骨骨折。按理來說，這類不緊急的情況，會讓他去當地醫院，但他本人強烈要求就在這，恰巧隊裏正好有位骨科醫生，就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裏做。
麻醉醫師正要打麻藥，帳篷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就聽見“張醫生、喬醫生你們先等等，別慌開始。”
喬汐聽出聲音，詢問“譚醫生，怎麽了？”
“又來了位重傷患者，你們先出來看看。”譚傑喘著氣，語氣焦灼。
在護士幫助下，兩人把手術服脫了，走出來。
雨棚下，身著搶險救援服的消防員安靜地躺著，臉色透著不正常的白。
帶隊負責人正在給他檢查，身邊護士正在記錄。
張威問“情況如何？”
“不樂觀。”說話的人搖頭。
喬汐走近，正看到負責人伸手去碰他腦袋，反應極快地按住，“等一下！”
在場的都能看出帶隊負責人臉色一僵，硬邦邦問“喬醫生，你有什麽發現？”
“他可能是撞到頭了，不要輕易挪動。”
“何以見得？”問話的語氣並不好。
喬汐被他這麽一衝，並不在意，繞到患者前方，蹲下來撥開頭發。
果然，左邊腦袋有淤腫的痕跡，還伴隨著淡淡的血跡。
帶隊負責人看到之後，提議“需要拍片確認顱內是否出血，送去醫院吧。”
就在這時，陸珩開口“沒辦法送。”
如果可以送去醫院，也就不用費周章在此處設醫療駐地了。
喬汐順著聲音看過去，瞧他站在人群裏，身姿筆挺，眼眸亮晶晶的。
“我們這裏也沒辦法治。”帶隊負責人朝他搖頭，表示歉意。
人群中，有人開口“可是他不能拖了。”
“是啊，檢查結果各方麵都不樂觀，要盡快製定治療方案。”其中一人附和。
譚傑偏頭問喬汐“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喬汐收回心思，反問“你呢？”
譚傑沉默片刻，在開口之際，被她搶先說了“開顱”兩字。
“你倆嘀嘀咕咕說什麽呢？”周薇從另一邊擠過來，沒等他倆回，又賊兮兮問喬汐“他又來看你了呀？真幸福！”
喬汐微微挽唇，眼底帶了點笑。
“醫生，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啊。”護送受傷消防員的隊友哽咽道“求你們救救他吧，他今年才剛成年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目光都看向帶隊負責人。
隻要他說救，那他們就會全力配合。
“真的沒有辦法。”負責人低下頭，朝他道歉“對不起。”
林昊擠進來，質問“那他怎麽辦？讓他在這裏等死嗎？”
張威開了口“你們想辦法送他去醫院。”
“醫院？”林昊冷笑起來，眼眶泛紅“那要你們做什麽？”
陸珩製止“林昊！”
“陸哥，那是一條人命啊！”
“你先過來。”陸珩上前，走到喬汐麵前，低聲問“真的沒有辦法嘛？”
喬汐眼眸微動，沒能開口。
陸珩看著她的眼睛，“我信你說的。”
“您也別為難喬醫生了，我是這裏的負責人，我說的……”
“有。”喬汐打斷了帶隊的話，認真道“如果有人配合，我有七成的把握。”
“喬汐，你瘋了！”
帶隊直接嗬斥，氣得臉都綠了，“你忘記我跟你說的了嘛？！”
讓他們在這種條件下去做骨科手術，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
陸珩冷冷掃了他一眼，轉而問“有人願意配合嗎？”
喬汐看向四周，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有猶豫、有擔憂更有拒絕。
周薇默默舉手，“小喬，我願意幫你，你隻要不嫌棄我。”
“不嫌棄。”喬汐會心一笑，又說道“需要在醫院掛職的醫生。”
周圍一片安靜，沒人敢在這時候說話，出頭。
譚傑內心深受煎熬，自己說服自己的過程太難熬了，最終他站出來“我來。”
如果最後真的需要有人頂包，那也不該是她們兩個女孩。
最壞也不過沒法當醫生，大不了就學魯迅先生棄醫從文，沒什麽的。
“譚傑，你今天最an！最帥！不接受反駁！”
周薇握拳捶他肩膀，好小子，夠義氣！
三人準備的時候，帶隊冷眼旁觀，他走到陸珩身邊，“你以為你在救人？這麽做你是在害她。”
“我相信她。”
“七成的把握而已，萬一是那三成呢？”
帶隊負責人氣憤離開，掏出手機給院方打電話匯報這邊的情況。
事有輕重緩急，骨科手術那邊最終由趙純做一助，喬汐負責這邊。
周薇小心翼翼將傷者頭發剃了，過程中麻醉醫師配好藥，注入傷者體內。
喬汐朝隊內唯一的麻醉醫師彎眼，“謝謝。”
麻醉醫師回以笑容，“加油。”
這樣純粹的笑，令喬汐感動，覺得自己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今天以後，凡是參與過本台手術的人都會被談話懲罰，即便這樣還是有人相信，這種感覺真好。
喬汐接過護士遞來的刀，指尖按著傷者淤腫處，她與譚傑對視一眼，落刀。
……
術中，譚傑作為一助，與喬汐配合默契。他再次感受到喬汐與生俱來的統籌能力，每做一個決定都很果決，有條不紊完成這次手術。
沒經曆過的人是不會知道，這六個小時，風險有多大。
他們甚至堵上了下半輩子的前途，就為了那一句七成的把握，一條人命。
天空泛起魚肚白，手術順利結束。
周薇率先出來，臉上掛著笑讓牽掛的人放下心。
趙純那邊的手術結束，她就守在了這邊，這會兒得知成功了，直接趴在男友懷裏落淚。
周薇向來是陪哭的那個人，笑著笑著淚水就落下來了。
真的，真的太不容易了。
手術中途，傷者呼吸驟停時，她差點就崩潰了，好在……他挺過來了。
之後，譚傑、護士接連出來，遲遲不見喬汐。
林昊上前搶了陸珩的話，問道“喬醫生呢？”
周薇回“小喬說他的情況還不穩，她要守著。”
“那我們能進去嘛？”
話再次被搶，陸珩臉徹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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