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憂思千裏
盛夏的夜晚,京郊大營旁的小山丘上,一抹修長挺拔的身影正負手而立,獨自仰望著夜空中的點點繁星。而不遠處,兵士們喧嚷的聲音隱隱傳來,給這原本靜謐的郊外野地增添了幾分人氣。
想必此刻宮中的晚宴也該開始了吧。盤算著時辰,長恭素來淡定的神情略顯焦慮,顏兒她,不知現在怎麽樣了,是一如既往的從容,還是和自己一般也在忐忑不安著?沒成想她第一次進宮,他卻不能夠陪在她身邊。
“我說你怎麽吃完飯就跑得不見人影了,敢情是在這兒躲清閑呢!”一個爽朗的笑聲冷不丁地自身後響起,長恭回頭,衝著那相貌英武的中年人便是一笑:“段叔叔。”
來人正是段韶,北齊的開國功臣,也是北齊的一員大將,與斛律光齊名,號稱北齊的兩大支柱。不過若論起資曆,他卻是要比斛律光更勝一籌。
“怎麽了,有心事?”走近幾步,段韶看著和平時差異很大的長恭,忍不住開口打趣:“想當初在突厥,再緊急的戰事都沒能讓堂堂的蘭陵王皺一下眉頭,我倒是好奇得很,現下有什麽事竟能讓你如此坐立不安?”
聞言,長恭頓時苦笑連連:“段叔叔,你就別取笑我了。”上戰場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既然勢在必得也就無需多想,盡力一搏便是。然而清顏的情況不同。雖然他不想讓她進宮,不想讓她一個人去麵對,但此時軍令在身,他有心無力,除了擔憂,竟再無他事可做。
“好好好,我不取笑。”擺了擺手,段韶隻是好脾氣地笑笑:“可是為了那個叫做蘇清顏的丫頭?”
“嗯?”長恭詫異地看向他:“你怎麽知道?”除卻恒伽和九叔幾人以外,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有關清顏的任何事情,卻不知段韶究竟是從何處得知的。
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段韶似乎很是高興:“放心,你段叔叔我可不會對你不利。我之所以知道呢,不過是因為明月的一封信罷了。”
“是斛律叔叔告訴你的?”長恭挑眉,語氣很是狐疑:“你們兩個什麽時候關係那麽好了?”明月是斛律光的字,因著他如今的地位,倒是鮮少有人這麽叫了。不過段韶除外,他和斛律光向來是冤家對頭,兩個人跟孩子一樣互相置氣,也虧得個中細節少有人知,否則這兩位威名赫赫的將軍隻怕是要丟死人的。
“我和他關係好?”段韶對這句話嗤之以鼻:“除非明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他寫信過來,還不就是為了氣我的!”說著,他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當下就朝著長恭興師問罪:“說起來你這小子也真是的,有事兒不告訴我也就罷了,還偏偏告訴那家夥,倒讓他平白撿了個好女兒回去!”
“你不會也想收顏兒為義女吧?”上下打量了他幾回,長恭簡直是難以置信:“你都還沒見過她一麵呢,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太不謹慎了?”
“切,能讓你和那個眼高於頂的家夥都如此滿意,這個叫蘇清顏的女娃我縱是不見也知道是個好的。”瞥了眼長恭,段韶幹脆扯回之前的話題:“她在京中可是有什麽事?看你這心神不寧的模樣!”
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長恭道:“皇上他聽人提到顏兒,心血來潮,竟指名要她入宮赴宴。段叔叔,皇宮那是什麽地方,你比誰都清楚,顏兒一旦進去,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又怎能不擔心。”
“居然有這樣的事?”想到高洋近年來的荒淫好色之名,段韶也不禁為那個素未謀麵的女子捏一把汗:“可知道是何人告密的?”
“自然。”一提到這個,長恭的聲音瞬間變得冷沉:“長廣王妃胡氏不日前入宮麵見皇後娘娘,聽聞那日皇上也曾在皇後宮中坐了許久,隨後便有了顏兒被召入宮赴宴一事。”
段韶略微有些意外:“長廣王妃?她為何要做這樣的事?會不會,隻是一個巧合?”作為鄭熙尚未大肆公開過的侄女兒,蘇清顏和胡氏那應該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啊。
搖了搖頭,長恭的眸中極快地掠過一縷寒芒:“絕不是巧合。之前因為我的緣故,九叔讓我把顏兒帶去給他看看。而那天很不巧,我們在府裏碰上了長廣王妃,還因為一點小摩擦鬧得不歡而散。依她的性格,翻出點風浪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這樣啊。”了然地點點頭,段韶倒也覺得這番推論合情合理。那胡氏本是侍郎胡延之的女兒,美則美矣,但尚在閨中之時就聽聞心胸狹小,若是蘇清顏和她有過節,那趁機暗算一下也是絕對有可能的。雖然對女人們的明槍暗箭並不感興趣,但事關長恭在乎之人,他倒也是很認真地思索了一番,這才緩緩開口繼續道:“皇上盡管有些危險,但到底還是可以說得通的。隻是你不在京中,那丫頭沒有靠山,光憑恒伽那小子,可是有些單薄啊。”
“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臨行之前我特意找過九叔和二哥,讓他們到時幫襯著點兒。”轉頭望向鄴城的所在,長恭的黑眸深邃不見底:“但願一切都能夠安然無恙。”
看著他罕見的憂思之態,段韶不禁重重地歎了口氣:“傻小子,既然都安排好了,那你還擔心什麽。廣寧王為人素來淡泊,又頗具才情,皇上也因此對他高看一眼,他的話總是管用的。再不濟,那不是還有長廣王在麽。他可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有他在,萬事皆可放心。”不知為何,他話至最後竟帶上了一點暗諷之意,連帶著嘴角都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刻薄弧度,隻可惜長恭此時心神皆不在此,倒也沒有注意。
“希望如此吧。”低語了一聲,他依舊定定地凝視著那個方向,連動的意思都沒有。
“好了,不要想太多,早些回營睡吧,明日還要去鎮壓那些流寇呢。”再度拍了拍他,段韶也隻好無奈地笑,真看不出來,這小子固執起來會是這般模樣:“你若擔心那便早日平寇而回,隻有你人在京中,她的安全才會有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