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情難自禁
時光如流水匆匆,很快便走到了河清四年初。在這一年裏,高湛對和士開的寵幸有增無減,導致他在朝中的權勢也是越來越大,再加上陸令萱、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一幫小人的挑唆攛掇,北齊朝堂之上可謂是烏煙瘴氣。不少敢於直諫的重臣良將因看不過眼而被殘忍地殺害,到最後,就連長恭和孝琬等宗室親王都是暗自寒了心,再也不曾開口多言。
或許是長年沉溺酒色且心懷隱憂不得對外人所道,高湛雖然正值盛年卻已患病日久,咳嗽之症也是一日重似一日,他逐漸變得無心處理朝政,更別說去管和士開等人。而正值此時,繼河清三年的白虹貫日異相之後,天現彗星,北齊太史官奏稱是“除舊布新之象,當有易主。”因著高百年的死,北齊宗室已無人可殺,北魏、東魏的皇族更是早已死傷殆盡,為了順應天象,高湛索性便傳位給自己的兒子高緯,自己退居二線,自稱“太上皇。”至此,北齊改元天統,生活看似波瀾不驚卻又難以揣測地繼續下去,無人可知這其中的玄奧。
這幾日,清顏能夠很清楚地察覺到長恭有心事,盡管他不說,可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此時,看著那個站在花園裏兀自發了許久呆的身影,她終於是忍不住輕歎一聲走上前去:“想去就去吧,算起來,你也有很長時間沒有進宮了。”自從孝瑜過世之後,他就再沒有和高湛私下說過話,想必也是心結一樁,如今高湛這般模樣,也難免他掛心不已。
“顏兒,我真的,該去麽?”半回了頭看她,長恭的黑眸中罕見地流露出些許迷茫和困惑之情:“我總覺得,九叔不再是當年的九叔了,我對他,越來越陌生,陌生到我都不知道究竟該用何種態度去麵對他。”
這些年來,高湛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裏。先是寵幸佞臣,對朝中大事不聞不問,就連那陸令萱,原本不過是高緯的乳母,而今竟也能插手朝政。接著便開始沉迷酒色,大肆招攬秀女充斥後宮,夜夜笙歌,並大興土木,將奢侈糜爛的生活作風演繹到極致。此外,宮中還風傳他和文宣皇後李祖娥有染,直鬧得本來不問世事的婁太後都不得不跳出來鎮壓才算完事。這樣一個昏聵至極的君王,他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還是他那曾經冷若冰霜、卻隻對他一人真心關懷的九叔。
“還在想那麽亂七八糟的事情麽?”看出他心中的症結所在,清顏不由伸手輕握住他的胳膊,輕言撫慰:“不管皇上變得怎麽樣,也不管外人怎麽看待,他始終都是你的九叔。有些事情,無論對錯,隻有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去做了才不會後悔。長恭,人的一生有時候很短很短,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偏執而讓自己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顏兒……”感受著自她掌心傳來的溫暖,長恭隻覺得自己原本漂浮不定的一顆心都在頃刻之間變得熨帖不已。輕撫了撫愛妻瑩白如玉的精致臉頰,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不已:“我進宮一趟,等我回來。”說完,便再不停留,轉身大步離開。
而看著他走遠的身影,清顏臉上的柔和淺笑,卻是慢慢地收斂而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言的深沉和苦澀。
“你不打算把事情告訴他麽?”不知何時,一身素衣翩然的孝珩出現在花園裏,手中折扇輕揮,看向麵前女子的眼神頗帶了幾分琢磨。
“告訴他?”清顏聞聲轉頭看向斜倚在牆邊的清俊男子,神情很有幾分無奈:“嗬嗬,我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他開口啊。”要她如何跟長恭說,他的九叔,其實是對她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因此才會有那般荒誕的行為產生。
“可是,就算你不說,難保他此次入宮不會發現異樣。”緩緩走近,孝珩的神色顯然並不樂觀。前些年,高湛對清顏的心思還是隱藏的很好的,除了偶爾的情不自禁被他們幾個察覺以外,幾乎沒有半分可查之處,就連長恭頻繁出入宮闈,也從未感覺到各種玄機。不過現在麽……
“我就是因為擔心這一點所以才會糾結。”歎了口氣,清顏自然也懂他的意思。她曾在婁太後的宮中見過李祖娥,那個女人,竟是意外的和她有著三分相似。而拋卻這個不說,就連那些新晉入宮的秀女,但凡是冊封在位的,都是或多或少地有五官的某一處神似於她。當初,在無意中發現這等情況之後,她便忍不住有些愕然,原來高湛對於她的感情,居然已是癡迷到了近乎變態的地步了麽?
“還是真如俗話所說,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喃喃自語著開口,清顏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團成了一團的麻,無論怎麽理都還是亂,沒有半點頭緒可言。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孝珩跟著歎了一聲,心情似乎也不比她明朗多少。高湛對於清顏的執念,恐怕遠比他們想象得要深得多,隻希望,一切都能往好的方向發展,否則,到頭來隻怕終是一場災難。
自從高湛禪位成為太上皇之後,便是搬出了原本的寢宮,轉而移居到了位置較為偏僻的棲月宮。因此之下,長恭也是在宮中奔波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找對了路徑,卻不想才轉過一處回廊,便瞧見了許久未曾見過的高緯和高儼兩兄弟。
“微臣參見皇上。”躬身一禮,長恭並沒有因為跟前之人的年齡而有所輕疏怠慢,反倒是小皇帝本人見著他對自己行禮有些慌了神。
“長恭哥哥快起來吧,這兒又沒有外人,不必對我這麽多禮的。”一把扶起長恭,高緯滿不在乎地笑著,那模樣,仿佛依舊是當年那跟著長恭跑前跑後的小不點,從骨子裏都透出對他的依戀之感來。
“君臣之禮不可廢,皇上以後可切莫忘了。”雖然欣喜於高緯依舊單純如斯,但長恭還是忍不住殷切勸導。他是九叔的兒子,是現在齊國的帝王,並不能簡簡單單地就這麽過下去。
“好,朕知道了。”略有些不甘心地撇了撇嘴,高緯終究還是乖乖聽話。畢竟,在他心裏,長恭哥哥就是無所不能的人,他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
“長恭哥哥,常聽人說邙山這一仗打得極為漂亮,不知能否跟我說說?”一雙烏黑的眼睛充斥著向往的光芒,長相酷似高湛的高儼望著長恭,頗為熱切地出聲。不知何故,高湛似乎極為偏愛這個兒子,不但在高緯還是太子之時讓兩人享受一樣的待遇,而且小小年紀便是被封了琅琊王。好在高儼天資聰穎,文武全才,比之哥哥高緯不知道能幹多少,所以朝中倒也沒有多少人持反對之聲。
“嗬嗬,不過也就是被人口口相傳以致於言過其實而已,沒有什麽好細說的。”淡淡一笑,長恭對於高儼倒是要比高緯高看上幾分。自小高儼就表現出比其兄更為優秀的品質,隻不知道九叔最終為何選擇高緯做了繼承人。
“但是……”似乎有些不滿意長恭的敷衍,高儼一皺眉頭就要追問,卻不想才說了兩個字就被高緯打斷了。
“長恭哥哥都說沒什麽好細談的了,還聒噪個什麽勁!”一聲斥責毫不猶豫地出口,高緯對於這個弟弟卻是全然沒有好感。自小他就能感覺到父親對於弟弟的偏愛,就連衣食住行都一直是和他這個太子比肩,因此,他對高儼始終有一種出自本能的防備和戒心,生怕哪天父親心念一動,連自己的皇位都保不住。毫不客氣地說,高儼就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一旦有機會,他就會不遺餘力地責備奚落他,好像這樣就能找回一點心理平衡,讓他覺得,自己也不是事事都不如他的。
沒有想到這兩兄弟的相處模式如此之怪異,也不曾想過他們的關係會惡劣至此,長恭很是驚愕了一番。然而想起自己今天進宮的目的,他不得不跟這兩人別過,然後匆匆向棲月宮行去。隻是走到很遠,都還能聽到兩兄弟隱約的爭吵之聲。
棲月宮裏久無人居本來是荒蕪不堪的,卻因為高湛的入住而生生添出了幾分華麗奢靡。此時,空曠無人的大殿之中,一襲白衣的俊美男子半臥在錦榻上,看著殿內隨風飄飛的紅色紗簾,深不見底的黑眸有些空洞,讓人完全揣測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太上皇,該用膳了。”一個悅耳的男聲自殿外進來,那手捧托盤的男子一身官服,麵容英俊而深邃,帶著點不與人同的異樣風情,正是如今風頭正勁的中書舍人和士開。
“你來了啊。”收回抽離的思緒,高湛慢慢地從榻上支起身來,眼神卻是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和士開,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太上皇這是說的哪裏話,照顧君上本就是為人臣子應盡的義務。”恭謹地回話,和士開放下手中的托盤,端出一個精致的瓷碗,裏麵盛放著碧綠喜人的米粥,看起來很是可口。
挑了挑眉,高湛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今天這又是什麽粥啊?”
“回太上皇的話,這是草菇萵筍粥,有清熱敗火的功效,您前些日子咳嗽多痰,用些這個應該會好很多。”垂手而立,和士開的樣子流露出一種發自肺腑的關心,倒叫人由不得多信他幾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替高湛食療養身,對他的喜好自然也是掌握的很好。
“啟稟太上皇,蘭陵王爺求見。”門外一內侍的聲音冷不防響起,倒叫殿內兩人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