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頭緒

  時間如飛,真正要到用時才發覺它如指間流水,根本連握都握不住。眨眼三日之期已去了三分之二,可孝琬的事依舊是毫無頭緒可言,令得在經過兩日奔波勞累之後才重又聚首的長恭三人更是麵色沉冷似冰。


  “調查的結果很不好麽?”工作任務相對輕鬆的清顏看著兩人的臉色,黛眉也是情不自禁地緊皺而起。她要做的基本上就是屬於製造輿論的範疇,對於前世做慣了這種東西的人而言,無疑是小菜一碟,再加上有斛律恒伽在身後鼎力相助,她縱是想不圓滿完成都不可能。


  “很不好。”灌了自己一杯已經涼掉的茶水,向來注重儀表的孝珩罕見地有些神情頹廢:“我和長恭分別去調查了鄴城所有可能製造長矛和旗幟的作坊,甚至還去了軍營探問,但結果都是一個樣,從來就沒有一個鋪子私下售出過這些東西。”


  因為擔心有人造反亂上,所以自古以來兵器的製作和售賣就一直都有著極其嚴格的限製。大多數兵器鋪子都是在靠軍隊的軍需養活著,其餘時候,就算是將兵器賣給了私人,也不過是一兩件的物什,從來就沒有大規模批量售出的情況。按理來說,從孝琬庫中搜出如此多數量的兵器,出去一問相關坊市的老板有無這樣的記錄便可,然而現實就好像偏偏在和他們開一個偌大的玩笑,縱是他們絞盡了腦汁也不得其門路。


  “居然是沒有麽?”清顏頓覺狐疑。不是孝琬親自去購買,也不是有其他人購買誣陷,竟然會是沒有購買的記錄,這算是個什麽樣的古怪情況?這麽一琢磨,她就忍不住繼續追問:“一般交易,店鋪和作坊裏不是都會有賬目的麽?難道沒有查?”那可是白紙黑字的憑據來著的,一旦確定下來必會是鐵證如山。


  “怎麽可能會沒查。”長恭以手抵著額角,一副極為疲憊卻又無奈的模樣:“可偏生我和二哥翻遍了所有賬本也是一無所獲,真不知道這批東西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不是買來的,不是軍營裏私運出來的,難不成還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所有店鋪的賬本麽……”眼眸微閃,清顏卻是想起了斛律恒伽昨日才跟自己提到過的一件事:“聽恒伽哥哥說,鄴城最有名的李氏兵器鋪好像不久前才換了老板,會不會……”


  古代的店鋪經營不比現代,往往都是手藝相傳,世代沿襲,諸如兵器打造之類的純手工活更是需要長久的名聲和人氣積累。這李氏兵器鋪既然在鄴城揚名已久,老板沒有特殊原因定不會突然更替。原本她對於這種事情並不會上心,隻是剛剛的一番話下來,卻是由不得她不多疑了。


  “換老板了?這我倒是不曾注意過。”孝琬微微愣怔,卻也有些意外。他雖然會武,但並非嗜好,對兵器之類的也從不苛求,區區一個店鋪的人事變遷,他又怎麽會放在眼裏。


  倒是長恭,在聽了清顏的話之後一臉的若有所思:“說起來,恒伽的兵器一直都是在那一家定製的,他跟老板熟識倒也在情理之中。”他混跡軍營或是外出征戰的時間遠比斛律恒伽要久,這家兵器鋪的名字他也時常聽恒伽說起,不過一直沒有給予太多的關注。現在想來,恐怕問題就出在這裏了。


  而得到他的肯定,清顏就愈發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點東西,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清亮剔透,直叫屋內的兩人都看得失了心神:“如果店鋪易主,那賬本在從前的生意往來交接完畢之後就一定會更換,所以說……”


  “我們那日看到的李氏兵器鋪的賬本其實是最新的!”猛地一合掌,孝珩也是陡然明白了過來。那感覺,就如同撥雲見日,心底的陰霾都在瞬間消散了開去:“我馬上派人去店鋪裏尋找以前的舊賬!”


  “既如此,那尋找前任老板的事情就交給我了。”唇角微勾,長恭沉鬱多時的臉孔到得此時方才有了一絲淺淡的笑意:“賬本這種東西,要銷毀什麽的簡直再容易不過,若是能找到那個老板,想必才是事半功倍。”


  眼看這兩人一拍即合、雷厲風行,清顏也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其實她已經幫不上太大的忙了。現在,隻希望他們兩個能夠在三日期限到來之前把人證物證都帶回來吧。


  轉頭望了望窗外漸黑的天色,她卻是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既然這裏的事已經有了眉目,那她也時候進宮去問候一下崔氏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個女人應該還有事情瞞著大家,為絕後患,還是先下手為強。如今的高家,可是真的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意外了。


  是夜,風聲漸起,樹影重重。本還明亮的月光被一塊不知從哪兒飄來的烏雲遮掩,華光微斂之下更顯晦暗,當真是月黑風也高。


  被高湛隨意安置在一處僻靜宮殿裏的崔氏此時正瞪大了雙眼,呆呆地望著頭頂上的床幔出神。她已經記不得這是自己的第幾個不眠之夜了,好像,自從見過和士開之後,她那一顆不安的心就再也沒有恢複過平靜。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她忽然開始懷念起那名為一夢沉珂的毒藥,或許,有時候能昏睡不醒也是件不錯的事吧。


  “三嫂可真是好興致,這大晚上的不睡,難不成還在賞月麽?”一個輕柔帶笑的嗓音冷不防地在房間裏響起,恍若魔音貫耳,直接是駭得躺在床上的人跳將了起來。


  “你……你……你你是怎麽進來的?!”望著那一襲黑色夜行衣、正翹著腿好整以暇坐在窗邊看著自己的女子,崔氏幾乎被嚇得魂不附體,連短短的一句話都說得哆嗦不已。這明明是皇宮內院,是天底下戒備最森嚴的地方,為何她還能這麽悠閑地出現在自己麵前?


  “怎麽進來的?”似是被她這一句話給逗笑了,清顏難得好脾氣地出聲解釋:“還能怎麽進來?門開在那兒,窗擺在那兒,又不是擺設,當然是用兩腿走進來的。”


  借著朦朧的月光,崔氏可以將清顏此時的神情盡數收入眼底。意識到自己剛剛問了一個多麽愚蠢的問題,她麵色微訕,隨即卻是鼓足了勇氣質問麵前這個猶如勾魂使者一樣的女子:“你究竟想要怎麽樣?!”


  見她如此迫切地想要進入主題,清顏自然也不就再兜圈子。繼續保持著那慵懶隨意的坐姿,她的眼眸卻是在暗夜中虛眯了起來,如同伺機而動的獵豹,隨時都準備給予敵人致命一擊:“這個問題,或許由我來問三嫂才比較合適吧。能夠毫不留情地將結發夫君送進天牢,而自己在這裏高床軟枕,敢問嫂嫂,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在心底盤繞糾結許久的事情被她如此直白平淡地說破,崔氏的眸中瞬間浮現出痛苦和悔恨,然而不過短短幾息之間,那樣的神情便已悄然逝去,取而代之的,則是那全然無法撼動的堅定和決絕:“我隻是就事論事而已,孝琬的事早晚會東窗事發,與其牽連高府上下還不如大義滅親,我這是為了大家好!”


  霍地從椅子上站起,清顏的身形幾如鬼魅,崔氏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些什麽,就已驚恐地感受到了自己脖頸上那一隻不容忽視力度的纖纖素手。


  “天底下竟然會有你這種蛇蠍心腸的惡毒女人,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放你一條生路!”心中的怒火因著她那一席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謊言而不斷翻湧,清顏逐漸加大了手下的力道。


  這一切她原本早該阻止,卻偏偏還預想著最好的結局,希望這個女人能不被無來由的仇恨給蒙了心腸,安安穩穩地做她的河間王妃。沒想到……


  “咳……咳咳……你居然早就……早就知道了?”被她死死扼住,崔氏的臉早已經憋得通紅,然而還是睜著慌亂的大眼費力地出口詢問。難道自己的不甘心真的表現得那麽明顯麽?蘇清顏她,居然能夠一早就得知了?

  沒有理會她的疑惑,清顏單手收緊,眼神則是愈發地凶光畢露:“三哥縱然對你無情卻也曾一心一意地照拂於你,不然你以為為何這府中侍妾不少,偏就隻你一人生了正禮?隻可惜他的一片好心都被你生生踐踏了去!在太上皇麵前告發他謀逆,然後呢?等著他被下令處死,你做寡婦,正禮做沒爹的孩子?”越說越火大,若不是還顧忌著外麵巡邏的禁衛軍,清顏隻怕當場就要抑製不住地對她嘶吼出聲:“崔雲錦!你醒醒吧!害了三哥你究竟能得到什麽好處!”


  耳畔響徹的話語宛若陣陣驚雷,崔氏一時之間連掙紮都忘了,竟任由清顏將自己一把摜在了地上,然後劇烈地咳嗽著,直到緩過來之後才聲音嘶啞地低低詢問:“他,真的會被處死麽?”


  “謀逆是大罪,這樣的名頭壓下來,你以為有幾人可以活而不死?”眼中濃烈的殺氣未褪,清顏將頭扭向一旁再不看她。該死的,她是真怕自己再對著這個女人下去會忍不住擰斷她的脖子。雖說她的罪行不可饒恕,可她畢竟是正禮的生母,自己如果下了這個手怕是連高夫人那裏都不好交代。


  “不會的,不會的,我不想要他死的,怎麽會,怎麽會這樣……”近乎失控地搖著頭,崔氏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幾近癲狂:“他明明告訴我隻要按著他說的去做就不會有事的,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騙我……”


  “他?”清顏乍一聽到這個關鍵詞,連眼眸都驟然冷了下來:“告訴我,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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