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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惟願君安

  眨眼之間,和斛律婉儀的那一番交談已是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而在這一月之內,清顏自始至終都是沒有踏出過廣寧王府半步。先不說她如今的容顏已經並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現,便是退一萬步講,她也是實在放心不下長恭。如今時局正緊,她生怕自己一個轉身都會有不可測的意外出現,更何況,她也確實是不知道那件事情發生的具體時間,除了等,還是隻能等。她不敢、也絕不會拿長恭的性命來開玩笑。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麽憂心的。”許是她緊張的情緒太過明顯,某一日,長恭陪同她在花園散步之時幾乎是閑聊一般地說起了這個話題:“這些日子,我早就把手頭的相關事宜都交接完畢了,連帶著軍營那裏,也已經是全部拜托給了趙郡王。這所謂的抽身而退,我都已經完成一大半了,總不見得他還會找我的麻煩吧?”


  “你還好意思說!”斜睨了跟前這豐神俊朗的男子一眼,清顏沒好氣地開口:“也不知道是誰,居然還利用大司馬的身份公開在軍營裏貪汙受賄起來了。若不是陽士深勸諫得早,你這壓根兒就是擺明了要授人權柄!”


  “額……”不想她對這樣的細節也是掌握得清清楚楚,長恭的臉色霎時就變得有些訕訕起來:“此事的確是我操之過急了……”他光顧著要以裝模作樣來打消高緯對他的戒心,卻是根本就忽略了過猶不及的問題。如果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堂弟決意要取他的性命,那他無論做什麽都是於事無補,更有可能的卻是會把自己推向那處無底的深淵。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輕輕地歎息出聲,清顏抬手揉了揉眼角,看起來似乎是頗為疲累的模樣:“長恭,我總有一種預感,這次的事,我們不會輕易就避過的。”


  “是麽?”偏了偏頭,長恭竟是難得地笑著點了點頭:“說實話,其實我也有這樣的感覺。”作為高氏宗族的一員,他於皇位之間的牽扯著實太多,素來疑神疑鬼如高緯,自然是不可能那麽容易地就將自己給輕輕放過了去。畢竟,以他在軍中這麽多年的威望和戰功,兼之高殷等一眾嫡係子孫的接連謝世,現在,在所有人眼中,對高緯座下皇位威脅最大的,無疑就隻有他了。


  “我聽二哥說陸令萱等人最近在朝中屢屢排擠於你,連帶著皇上的態度都似乎有了改變,就目前的局勢來看,我們的處境好像並不怎麽樂觀啊。”玉手托腮,清顏轉頭看向窗外,眼神逐漸透出些許恍惚:“長恭,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怎麽辦?”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對生死的話題諱莫如深,長恭卻是依著清顏的思路繼續想了下去:“還能怎麽辦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雖說不至於像斛律叔叔一樣至忠至孝,但也確實幹不來舉兵反叛之事。若然事情真的走到了那毫無轉圜之地的一步,”他下意識地頓住,然後緩緩抬眸,凝視著麵前女子那恍若羊脂白玉般精美無瑕的半邊側臉,黑色的瞳仁顯示出從未有過的繾綣和纏綿:“那我也一定不會讓你有半分損傷的。顏兒,你要記住,即便是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著。離開鄴城,離開齊國,去一個全新的地方,忘了我,開始全新的生活……”


  “所以,你是想讓我去長安找宇文邕麽?”沒有轉回頭,清顏的視線仍舊凝固在窗外的一株紅梅之上。冬季已經過去得太遠,那些曾經冷豔逼人的花兒如今都已被蔥鬱的綠葉所取代,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覺得周國皇宮中的那些傲雪紅梅比不上眼前所見的分毫。


  因為隻要在他身邊,這世間萬物便皆可入景。而他如果不在了,那沿途的景致縱然再美不勝收,於她而言,又有什麽意思呢?


  “顏兒……”被她截斷了話頭,長恭不禁苦笑連連,卻是依然毫不退縮地把話給說了下去:“他對你的感情,我看得出來,至少在他身邊你會很安全。如果我不在了,不妨給他一次機會,這樣就有人能夠代替我照顧你、愛你,到時候,哪怕我在九泉之下,也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夠了!”低低地叱喝出聲,清顏的目光慢慢轉回,卻是在三分的怒意中夾雜進了七分的哀傷與絕望:“你說過的,我們是夫妻,理當患難與共,禍福一體。你也給我記住,你生,我生,你死,我蘇清顏也絕對不會苟活於世!倘若你還希望我在以後能過得幸福安樂,那你就務必得給我把這條命留住了,否則,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上窮碧落下黃泉……


  因著從來沒有聽到過她這樣近乎宣誓一般的決絕,長恭當場便是呆愣在了原地。直到許久許久之後,直到感受到一股異常溫潤的暖流在心尖緩緩徜徉,他才總算是醒過了神。


  輕咳出聲,他悅耳的嗓音裏卻是帶上了一抹藏都藏不住的喜悅笑意:“顏兒,你這話放得也未免太狠了些吧?”他怎麽說也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蘭陵王,除卻兒時稀有的那段記憶,幾乎根本就不會有人,像她這樣嚴詞斥責和命令於他。不過,怎麽說呢?這種罕有的感覺,實在是出人意料的舒坦呢。


  “在非常之時,對非常之人,就得使用非常的手段!”完全不覺得自己這樣的話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清顏站起身來睥睨著他,以致於說話的口氣都是染上了那麽點居高臨下:“高長恭,我蘇清顏從拿死生大事開玩笑,你若不信,盡可試試!”


  深深地望進她的眼,觸目可及的,卻隻有滿滿的認真和憂慮。長恭無奈地搖了搖頭,語調也是不自覺地隨之鄭重了起來:“好,我知道了。這樣的話,我以後不會再說了。”她的性命,在他眼中可遠比自己的要來得更加寶貴,他怎麽可能、又怎麽敢用來一試呢?


  心緒萬千,惟願君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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