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畢生之愛
古往今來,上位者的陰謀和野心總是離不開謊言的矯飾。即使他們動用了世間最殘忍的手段,最終也還是會用各種冠冕堂皇的借口來堆砌真相,直到曆史塵封,無人問津。然後,那曾經的曾經也就再也不會有重見天日的時刻了。
蘭陵王高長恭身染疾病,意外猝死,齊帝高緯悲痛欲絕,下令厚葬,追贈其為太尉,並賜諡號忠武。
表麵上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隻是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縱然高緯再如何計劃周密和隱蔽,到底還是會有風聲走漏而出。所以盡管場麵上的功夫做得很足很到位,蘭陵王因為功高蓋主而慘遭殺害的消息終究還是在齊國境內快速傳播了開來,甚至,逐漸地蔓延伸展,以一種不可阻擋的態勢傳遍了中原大地。一時之間,人心聳動,遍地驚惶,不少人敏銳地預感,這齊國的天,怕是從此都得變得不一樣了。
而與此同時,周國長安。在鄴城密布了眼線的宇文邕自然是第一時間就收到了無比詳細的情報,隻是才放下信箋,他的一雙劍眉就不由自主地緊蹙了起來。
“消息確認過了麽?”緩緩抬頭望向站在身前的俊朗男子,宇文邕語帶問詢,顯然是並不能如此輕易就接受那個人居然已經死去了的事實。
“應該不會出錯的。”宇文憲雖然對那人的結局很有幾分惋惜,但更多的也還是無奈:“高緯行事並沒有怎麽遮掩,再加上出殯一類的相關事宜,細作那裏大致能確保消息的準確性。”
“嗯。”點了點頭,宇文邕遲疑了一下,卻終究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那她,現在怎麽樣了?”
他無法想象高長恭不在之後她的生活會變成怎樣。她那麽在意那個男人,那麽不惜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現在他死了,她應該,也會痛不欲生吧?
“清顏?”宇文憲聞言,一雙黑眸下意識地便是黯淡了幾分。搖了搖頭,他的聲線低沉,聽起來恍若歎息:“很不好。自從高長恭被賜死,她就好像是跟著去了一般,據傳在葬禮當天還差點以身殉葬……”頓了頓,他注意到宇文邕那不太好看的臉色,當即就順口轉換了話題:“四哥,你看我們是不是……”
“叫他們時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千萬不要讓她做出什麽傻事來。”廣袖之下的雙手幾乎是不受控製地緊握成拳,宇文邕內心的波瀾起伏在此時簡直是表露無遺:“五弟,你另外再派幾個信得過的暗衛進入鄴城,一旦有任何意外發生,都務必要帶她安全離開齊國。”
“好,如果必要的話,我親自去齊國一趟也無妨。”點頭應下,宇文憲想了想,隨即卻是有些猶豫地問了一句:“四哥,若清顏她真的離開了齊國,那需不需要,將她帶回長安?”
他知道自己這四哥雖然明麵上看起來是已經放下了,實則卻不過是把那個女子更深地藏入了心底而已。說實話,乍聞高長恭的死訊,他最初的確是震驚和可惜的,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如釋重負。那個男人不在,無論對周國還是對四哥,都是天大的好事兒,少了個強勁的敵人不說,或許連清顏和四哥之間的事都有可能出現轉機,單這一點來說,他還是樂見其成的。
誰料宇文邕聞言卻是眸光閃爍,隻稍作沉默便是直接擺手否決了他的這一建議:“不用了,她若真的離開齊國,那便隨她的意思吧,我們,充其量也就算是萬不得已的援手,其他的,就不要幹涉了。”
她若是想回長安,那當初恐怕根本就不會拚了命地要逃離。他對她的性子太過了解,知道即使如今再沒有了高長恭,她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所以,如果硬要讓她來長安,隻怕又會是一場重蹈覆轍的悲劇,他是真的不想再這樣了。
“我知道了。”看出他眼眸中轉瞬即逝的黯淡,宇文憲識趣地收了話題,然後躬身行禮就朝外而去。齊國現在的局勢正亂,他當然是得把握好這個時機動手,再怎麽說清顏也是他的知交好友,他自是做不到放任她受苦受難。
而眼看著將心底隱憂解決掉一大半,宇文邕也是不由自主地長舒了一口氣,正待坐下,卻意外聽見了自殿外傳進的熟悉嗓音:“皇上,臣妾阿史那靈請見!”
“皇後?”一張清俊皓美的麵容之上一閃而過淡淡的訝異,宇文邕卻是並沒有思慮太久:“進來吧。”她在這個時候來找自己,他大概也能想到是為了什麽事情了。不過說起來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那般現實世故的女子,為何她偏偏肯為那樣一個僅僅有過數麵之緣的人做到這種地步呢?
“臣妾參加皇上,皇上萬歲。”斂襟一禮,依舊是一身皇後幃衣的阿史那靈似乎並沒有多大的變化,眉宇之間的豔色仍在,可又好像於無形之中多出了幾分事不關已,顯是與從前的端莊賢惠並不一樣了。
“平身。”不經意地抬手揉了揉額角,宇文邕看著麵前平淡如水的女子,神情也是沒有過多的起伏:“皇後今日特意前來,可是有什麽事要找朕麽?”不然的話,她應該是絲毫不會踏足他的領域的。
自從那日黃河岸邊的一番喋血對峙,她對自己,大概就是全然恨到了骨子裏,至於而今明麵上維持的風平浪靜,也不過是他們彼此之間互相牽扯的最後一層虛偽外衣罷了。無論是她於他,亦或是他於她,都隻是現實利益之下無可奈何的將就,既甩不掉擺不脫,也永遠,都不可能推心置腹、攜手終老。
“臣妾聽聞蘭陵王高長恭逝世了,不知這消息確否屬實?”語音沉沉,阿史那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耗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強作鎮定地問出這一句,但她攏在袖中的纖手已然握緊,那鋒利如刃的護甲掐進肉裏,徒留下斑斑血痕。
定定地看著她,宇文邕靜默了很久,直到她等得一顆心揪到不能再揪,他才以一種極其沉緩的語氣開了口:“確然屬實。高長恭他,已經死了。”
“真的……死了麽?”無意識地往後倒退了幾步,阿史那靈臉上的血色恍若在這一刻被盡數抽光,那容色慘白頹暗地猶如一個死人:“長恭哥哥他,居然就這麽死了?”
“嗯,死了。”麵無表情地擊潰她最後一點幻想,即便宇文邕再不過問她的私事,在這樣的時刻也足以從中揣摩出些許味道來了。
早在他娶阿史那靈之初,他就對這個名義上妻子的一些心思若有所覺。不過當時他意不在此,也就沒有多過留心,現在想來,卻竟然是這樣的內幕重重。
“所以,這就是你屢次幫助清顏的原因?為了一個從沒有把你放在心上過的男人?”宇文邕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一個小小疑惑最終竟會是以這樣的方式被解除。
嗬嗬,他愛的女人,他娶的女人,居然,一個個都喜歡著高長恭……這當真,是世間最大的諷刺啊。
慢慢地抬眸看他,阿史那靈素來湛藍靈動的眼眸如今卻隻剩一片死寂。嘲諷似的勾起了嘴角,她的聲音都冷得好像一把刀子:“皇上您,又何嚐把臣妾放在心上過?既然都是如此,那至少,臣妾怎麽也要選一個不會將我棄若敝履的吧?”她的長恭哥哥,縱然從來沒有對她許諾過愛情,但她相信,易地而處,他絕不會做出如宇文邕一般的事情來。
“你現在,是在怪朕麽?”四目相對間忽而騰起殺氣重重,宇文邕身居高位多年,自是再容不得任何人對自己有任何的忤逆和譏諷。
“臣妾不敢。”複又垂下頭去,阿史那靈首先息事寧人。想要知道的既然已經都知道了,那她自然不會再多出些無謂的口角。收拾好心情,她斂眉低首,恭順一禮便要告辭,然而轉身的瞬間,她卻又似想起了什麽,腳步一頓就停在了原地,隻餘不帶絲毫感情的嗓音在偌大的空間中徐徐回旋:“若能見到清顏姐姐,替我帶一句話給她,就說靈兒真的很羨慕她,願她善自珍重,哪怕一個人,也要快快樂樂地過完這輩子。”
畢竟,曾經有那樣的一個男子,傾盡一生地愛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