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第300章 衝突
太皇太後站在崇政殿外,沉默地看著前方的那塊空地。
漢白玉石地磚已經被人清洗得乾乾淨淨,什麼都看不見了,近旁高高的九州台,是當年的太宗皇帝修建成的,和另一邊的四海台遙遙相對,一起拱衛著正中間的崇政殿,三座建築連在一起,總是會給人以一種威嚴的壓迫之感。
此刻她站在這裡,尤其覺得這種壓迫之感特彆強烈。那麼高的高台,需要人把頭使勁往上仰才能看到上面,年輕時她站在台上往下看,光是望一望就覺得頭暈目眩,手腳酸軟。
可是榮明卻從上頭跳下來了。
他像一隻大鳥一樣,將頭往下直直地砸下來,是絕然不想活下去的意思。而她,遠遠地看著,無能為力,她甚至來不及趕過來看他最後一眼。她只看得見漢白玉石地磚上觸目驚心的血,就像是一把鋒利無形的匕首,狠狠地刺入到她的心裡,把她的心絞成了粉碎,痛到不能呼吸。
她覺得她再沒有心了,她是一個沒有心肺的人。丈夫死了,兒子死了,愛人死了,她卻還站在這裡,好生生地活著,想著傅氏的將來,想著宇文氏的江山,想著帝位上應該由誰來坐……像她這樣的人,本來就是沒有心肺的人吧?
她盯著那片空地看得太久,扶著她的二皇子宇文復有些害怕地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提醒她:「皇祖母……」
太皇太後面無表情地把目光收回來,看向一旁靜立的眾人。宗室們全都陰沉著臉,似乎是敢怒不敢言;大臣們全都低垂著頭,似乎是滿腹心事而不好言說;幼帝宇文白站在一旁,唇角含著一絲諷刺,挑釁地注視著她;宇文初站在宗室里,半垂著眼,安靜平和;閔氏的人縱然很想假裝平靜,然而唇角的喜氣怎麼都掩蓋不去。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指著榮明死去的地方大聲道:「傳我的懿旨,榮明忠心護主,有大功勞,赦免榮氏之罪,恢復其功名,風光厚葬。」
這話一出來,群情嘩然。宇文白的眼皮跳了跳,一臉戾氣地想要開口,然而他的母舅——閔太后的長兄、兵部尚書、少傅閔世興,立刻低咳了一聲,再和他使了使眼色。宇文白十分不甘心地抿緊了薄薄的嘴唇,陰沉了臉忿忿地看向清流一派的官員。
終於有御史出隊,這是個寒門出身的清流,自來都以忠君愛國、維護嫡系正統為己任,當然不能容忍牝雞司晨、外戚專權,因而很是慷慨激昂地出聲道:「太皇太后容稟,這不妥當……」
話未說完,太皇太后已然暴怒:「如何不妥當?哪裡不妥當?」
御史想說這閹賊****宮廷,你不能這樣明白地封賞厚葬他,不然皇家的臉都給你丟乾淨了,然而對上太皇太后的憤怒和不遠處面無表情的傅氏父子,他終究沒有勇氣說出這個話來。正在猶豫著措辭之際,太皇太后已經發作了:「來人,把這個目無君上,欺世盜名,禍亂朝綱的東西給我叉下去,重責四十廷杖!」
沒有人敢替他求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拖下去並被重責,宇文白暴跳如雷,只恨這孬貨沒本事,不敢豁出身家性命去把太皇太后的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給當眾曝出來,一次性地把太皇太后給關進後宮,再沒有臉面出來對著政務指手畫腳。
閔世興也很不高興,陰沉著臉看向清流一派的官員,希望誰能按照他們之前說好的協議,實打實地出來一個不怕死的官員,把太皇太后的臉皮給撕了。然而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默默地把眼睛垂下去了。這些說話不算數的窮酸!閔世興死死盯著其中一個以能言善道著稱的御史,恨不得喊著他的名字把人推出來。
正當此時,傅叢輕輕咳嗽了一聲,波瀾不驚地道:「謹遵太皇太后懿旨。天色不早,太皇太后和陛下都該歇息了,大家散了吧。」
於是眾人全都沉默地行禮下去,再依次退出。
宇文白哪怕再傻,也知道自己安排下去的把戲被傅氏給提前破了,這些人要麼就是被收買了,要麼就是被威脅了,總而言之,他們都背叛了他。他神經質地抖著手,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指向傅叢,咬著牙道:「傅相!」
傅叢本來已經走得遠了,聞言就又站住了,恭敬地給他行禮下去,再疑惑地問一聲:「陛下有何吩咐?」
宇文白憤怒地尖聲道:「你怎麼敢……」
「你怎麼敢?!」太皇太后搶過來,站在宇文白的跟前,抬起手來,乾脆利落地抽了宇文白一個響亮的耳光。她背對著殿外的眾大臣,寬大繁複的宮裝把她的動作遮擋得嚴嚴實實,除了傅叢和留下來的閔世興,以及近侍,還有宇文復之外,沒有人知道宇文白挨了她狠狠一記耳光。
雖然目睹的人不會把這事兒傳出去,宇文白卻騙不過自己,他這個堂堂的九五之尊居然被一個鳩佔鵲巢的老妖婆給打了!打的還是耳光,打得還那麼響亮!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孩子氣地尖叫起來,想衝過去踢打太皇太后,宇文復戰戰兢兢地衝出來,勇敢地擋在太皇太后的跟前,漲紅了臉,害怕地張開雙臂,想要攔住發了瘋的宇文白。
宇文白恨透了宇文復,看到宇文復他就會想起這個人無時無刻不在準備著替代他做這個皇帝,奪走了所有人對他的關愛。他是真的恨不得宇文復死去,既然宇文復給他這個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他踉蹌著抽出天子配劍,想要去刺宇文復。
這個舉動太讓人意外了,就連閔世興都沒有想到,傅叢更是隔了老遠,想要上前幫忙都不能。宇文復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他不知道要護著太皇太后不被冒犯,原來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太皇太后也吃了一驚,她匆匆忙忙地伸手去抓宇文白,然而宇文白靈巧地避開了,兇狠地當胸抓住了宇文復的衣襟。慕姑姑衝過去,正想不顧一切地奪走宇文白的劍,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穩穩地抓住了宇文白的天子佩劍,再一下子就把他和宇文復分開了。
宇文初的聲音平靜又溫和:「陛下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