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你真惡心

  我的確累了。


  那天我睡了很久,夢到了我媽媽。


  她抱著我說:“綺綺,我的綺綺,不要怕,媽媽在這裏。”


  小的時候,每當我父親毆打我,我媽媽總是護著我,讓那些拳腳落在她的背上。


  她就好像根本不會痛似的,摟著我輕聲地說:“綺綺,不要怕,媽媽在這裏。”


  我的媽媽已經不在了。


  此後的人生裏,便再也沒有人愛我。


  那天睜眼時,我發現自己在醫院。


  每天都有醫生護士來看我,輕聲細語的,生怕嚇著我。


  我媽媽快走時,他們也是這樣對我媽媽的。


  我由此明白,自己是在重症監護室。


  那段時間,我的內心很平靜,一點也不害怕。


  我一點也沒有初為父母的覺悟。


  事實上,我也不喜歡淼淼。


  我不喜歡她長得像爸爸。


  後來我還是活下來了,才知道自己是產褥期大出血,說是因為受了刺激。


  其實我哪有受刺激呢?

  我分明連一滴淚都沒有。


  第一個來看我的是侯少鴻的媽媽,她握著我的手,說:“辛苦你了,綺雲,我都知道了。少鴻這孩子,從小被家裏寵壞了,太荒唐。”


  她還說:“不過別在意,外頭的女人終究是外頭的,奶奶和爸爸,還有媽媽,都隻認你一個兒媳婦。”


  她盛了一碗散發著中藥香氣的雞湯,說:“你吃好喝好,補好身子,別想那些。養好身體,再給少鴻生個兒子,讓奶奶早點抱上金孫!”


  侯家的人都很喜歡我——最初我一直這樣想。


  我真的很希望別人愛我,我受夠了不被人喜愛的日子。


  所以我年紀小小時,就學得了一身討好的本領。


  我總是能推己及人地想事情。


  我總是知道別人喜歡聽什麽,做什麽。


  每個人在我的麵前都可以放心的做主角。


  我傾聽他們的苦痛。


  我贈送他們禮物。


  我在他們難過的時候伸出援手。


  甚至在他們需要攀比時,不惜撒謊也要讓對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


  我太喜歡這樣被需要的感覺。


  與此同時又害怕別人太過了解我。


  我喜歡他們誇獎我有教養、懂禮貌、識大體……而不是你真可憐。


  大家都很喜歡我,我一點也不可憐。


  侯家的每一個人都很喜歡我,包括侯少鴻。


  不過,當侯少鴻終於決定跟我離婚後,出於一次真正的巧合,有一天我聽到了他媽媽跟他的對話。


  他媽媽說:“你還是應該珍惜綺雲,你再換一個,如她條件一般好的,一定受不了你這麽荒唐。難不成要娶一個遠不如你的嗎?”


  她嘮嘮叨叨地說:“而且,綺雲還是不錯的,會做人,心思是重了些,但比你外麵那個,至少出身幹淨些。雖說孩子沒生好,但也該再給她一次機會,也許好事多磨,下一胎會是男孩。”


  侯少鴻一直聽著,最後輕聲說:“我們已經簽好協議了,她自己走。”


  他媽媽立刻就住了口,好一會兒,才震驚地說:“都給你了?”


  侯少鴻沒說話。


  我看不到他的臉,不知道他的表情。


  隻知道他媽媽沉默了很久,最後說:“那位厲小姐……倒是也蠻好。在太太圈裏名聲也很好,連蘇董都喜歡她,我記得她學曆要更高些。”


  說到這兒,她又歎了一口氣:“這寧綺雲也實在是讓人失望。當初跟我說嫌咱們家有自閉症基因,不想生寶寶,給了這麽多錢才肯答應。學之不盡沒生出個兒子,還生了個有基因病的女兒……如今總算知道誰的基因查了。”


  侯家每個人都很喜歡我,但沒有人愛我。


  包括侯少鴻。


  我從來沒有說過嫌棄自閉症這樣的話,我也不知這個謠言出自何處,但這其實不重要。


  重要的是侯少鴻仍舊沒有說話。


  原來他給我錢是那個意思。


  難怪我放棄治療會如此激怒他,畢竟是他出了高價買來的孩子。


  我還以為,他隻是想哄哄我,還以為他看出了我的不快,還以為他多少有點舍不得我,想著不能給我他的愛,至少給我一點錢。


  原來連這也沒有。


  而我,即便到了這個地步,即便我可以進去質問,卻依舊沒有勇氣推開這扇門。


  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當麵起過衝突,即便是跟侯少鴻也是他單方麵衝我發怒。


  因為我害怕,我害怕對峙,我害怕別人不喜歡我。


  第二個來醫院看我的是林修。


  早在有淼淼之前,我就認識了林修。


  那是在一位閨蜜的婚禮上。


  她和丈夫戀愛七年,終於結婚,琴瑟和鳴,十分幸福。


  我很羨慕,羨慕到控製不住地流淚。


  新娘很擔心,特地過來問我怎麽了。


  我說:“我真的好感動,你們兩個都這麽好,你們兩個人的感情也這麽好。答應我,要一直幸福下去。”


  我的閨蜜很感動,她抱了抱我,說:“我好開心你這麽說,綺雲,你總是這麽善良。”


  她鬆開我後,又對坐在我身旁的侯少鴻說:“少鴻,要好好對待我們綺綺呀,她是我最心疼的女孩子。”


  是的,那天原本侯少鴻是陪我一起參加的,他在外人麵前總是做得很好。


  但那天他隻是笑了笑,待我閨蜜二人走後,他的手機一響,就迫不及待的接電話走人了。


  打電話的就是那位學曆很高的厲小姐。


  我就在他旁邊,看到了手機屏幕。


  那是一串號碼。


  我的數學不好,但沒有女人能忘掉情敵的電話號碼。


  那天我不死心地跟出去,摟住侯少鴻的胳膊,撒嬌說:“你說好的,今天陪我參加婚禮。”


  他笑著拉開我的手,摸了摸.我的臉,說:“臨時有工作啊,寶貝。”


  我說:“你別裝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去見誰?”


  他一下子就不笑了。


  我說錯了話。


  我很少說錯話的。


  我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補上說:“我的意思是,你今天答應我的,會陪我到婚禮結束。少鴻……拜托了。”


  侯少鴻又笑了:“本來也不想掃你的興,但是寧綺雲,我覺得惡心。”


  我沒有朋友。


  我隻有塑料友誼。


  我的心底一點都不為這位閨蜜的幸福而開心。


  我羨慕。


  我嫉妒。


  我太惡心了。


  是的,我真的太惡心了。


  我的閨蜜並不漂亮,也不努力,卻天生就有一個好家庭,鄰居就是愛著她的人。


  她的父親不會毆打她,她的母親至今健在。


  她的丈夫一生隻愛她一人。


  她還很多很多朋友,她們都像我一樣愛著她。


  她可以不是任何人,隻是她自己。


  明明我們是一樣的,我們讀著同樣的學校,穿著同樣的校服。


  明明我很努力的,而我努力追求的一切,都是她從一出生就被準備好的。


  那天侯少鴻甩開我走了,在人來人往的宴會廳門口。


  獨留我尷尬地站在原地。


  我覺得自己像被全世界拋棄,甚至恐懼回到婚宴裏——所有人都會看到的。


  看到我老公就這樣走掉。


  如果是“小迷糊”,他一定不會這樣的。


  他一定明白,她隻是虛偽,隻是嫉妒,隻是想不通,可她沒有害到任何人。


  不,“小迷糊”不是那樣的女人。


  不然他也不會喜歡她。


  那天我終究沒有回去婚宴,因為我認識了林修。


  他也是來參加婚宴,卻被前女友甩了一個耳光。


  原因是他的兩任前女友遇到了一起,聊起了他。


  他腳踏兩條船。


  我早就知道他。


  圈子裏的很多女孩子都跟他有一段,大家提起他時,總是愛恨交織的,一邊罵,一邊總有人淪陷。


  我也淪陷了。


  那天林修頂著那個巴掌印,慘兮兮地從宴會廳裏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我。


  我還在哭,他還那麽狼狽,我倆就這麽大眼瞪小眼。


  老半天,他忽然撲哧一笑,說:“喲,感動到現在呀!寧小姐。”


  林修從來都不管我叫候太太,雖然他從第一天就知道我是侯少鴻的妻子。


  他就這麽跟我聊了起來,說:“我就坐在旁邊,看你們姐妹哭成一團,覺得這畫麵真有意思。”


  “有意思?”我問。


  “是啊,有意思。”林修笑著說,“你就跟丈母娘嫁女兒似的,再看侯少鴻的臉,哈哈哈……”


  我問:“他的臉怎麽了?”


  “黑得像鍋底。”林修笑著說,“看到他尷尬,我可太開心了!”


  那天林修告訴我,侯少鴻是他的一生之敵。


  林修說:“自從上了大學遇見他,打籃球就總對上他,選學生會主席也懟上他,組了個樂隊,結果評審還是他……啥事兒都有他。”


  我問:“那你倆誰贏了?”


  林修頓時像隻鬥敗的公雞:“你別問了。”


  我忍不住笑他。


  他真的很可愛。


  後來我問他:“那你跟他喜歡過同一個姑娘嗎?”


  “沒有。”林修說,“他喜歡的類型我不喜歡。”


  我說:“他喜歡什麽類型?”


  “唔……”林修想了好一會兒,伸手敲了敲我的小茶壺,“這樣的。”


  那是我的龍井茶。


  我說:“這樣的不好嗎?”


  龍井茶清新淡雅,不搶味,很柔和。


  林修端起他的咖啡,慢慢喝著,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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