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我容不下他
“你們可以不生她,沒有人逼你!可以不養她,她也不在乎!但你們憑什麽對她為所欲為?憑什麽?”
“當她長大了,當你們需要了,就要舔著臉找她?要她待你們好?憑什麽,哪怕是求她的時候,都不能把她當個人看!憑什麽!”
“你們有沒有想過,那個被你厭惡、瘧待、拋棄的孩子,她從來!從來都沒有一點點傷害過你?!”
她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她瞪著我,驚恐地說:“你真是個瘋子!”
“是又怎樣?”
我必須承認,我從來都沒辦法好好地活著。
從來都沒有。
我整個人都如同一個打不開的結,以別扭、醜陋的姿態擰巴著。
我總是想不通,為什麽別人的命運都不是如此?
為什麽我無論做什麽,總是……總是沒辦法好好地活著?
我最終還是離開了這裏。
但我並不知道那個過程。
衝我吼完那句話,仿佛耗盡了眼前這老太太全部的氣力。
她說完之後,便開始劇烈地喘氣。
我看著順著毛巾流下的血線,說:“好過你馬上就要被你最親愛的兒子變成鬼。”
她顧不上說話,她的臉越來越晴,身體在抖。
這一刻,我終於還是想起了我的父親。
癱瘓之後,他總是給我打電話,但並不是求我。他從不求我,他對我破口大罵,罵我不孝, 罵我嫁不掉, 罵我死去的媽媽。
我經常去看他,在護工的麵前表演。
我幫他削蘋果,他用蘋果砸我。
有幾次我碰到了唐程程,那是他的寶貝兒子。
他嫌棄地坐一會兒, 玩兒了一會兒手機, 我那個父親便開心得像個孩子。
我一直忍著,臉上帶著微笑。
我不能讓旁人看出我的“不孝”, 那些人不會理解我的痛苦。
他們隻會說:“這麽壞, 難怪他欺負你。”
我在等,等我那個父親把錢給我, 或者一個合適我的契機。
可是我沒有等到, 他的死亡來得很突然。
那天他命令我去買魚給他做清蒸魚。
我做了,他不滿意,摔了筷子說:“刺怎麽這麽多?不知道給你老子挑一挑嗎!”
我說:“爸爸,您別急。我來幫你。”
結果他把一盤魚都掀到了我的身上。
我正要去換衣服, 就看到了唐程程。
唐程程是來要錢的, 粗聲粗氣。
我父親讓我給他拿了幾萬塊, 那是前些天他要我去取的。就像怕我偷似的, 每一筆流水他都仔細查驗。
唐程程拿了錢便要走, 說:“你不要老欺負綺雲姐, 除了她沒人願意伺候你。”
“她伺候我什麽了?”我那個父親說, “都是護工在伺候我的!她就想惦記我的錢!”
然後他扭頭瞪著我:“我的錢都是程程的!但是你老子我把你養大, 你就得管我到我死!”
我確實把他管到了死。
那天我去送唐程程, 臨走前他笑著說:“瞧你髒的,快去換換吧。”
表情就像在看一個小醜。
等我回到臥房, 我的父親就已經死了。
不,應該說, 是瀕死。
當時也是如此刻一般,我靠在牆壁上, 而他躺著。
也如此刻一般,我冷漠地看著他。
更如此刻一般, 他臉色發青, 嘴巴大張,瞳孔已經擴散。
這世上一定有很少很少像我一樣的人,可以明白這種感覺——我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
我有多討厭他、多憎恨他、多厭惡他、多想詛咒他。
他也什麽都沒來得及做——他還沒開始懺悔呢!
這種感覺怎麽說呢?
就像寒窗十年,結果在高考前夜, 考試取消了!
我所有的怨恨,全都被塞在了胸腔裏, 慢慢積怨、慢慢積怨……隨著我一塌糊塗的生活, 逐漸變成一隻鬼。
此時此刻,它們出來了。
我……終於說出來了。
我不知道是誰救了我。
總之當我醒來時,我就已經在醫院了。
身上大都是外傷,倒並不是很嚴重,我從小就知道如何忍住疼痛,加之有止痛藥的關係,也並不怎麽痛。
林修來了, 他滿臉愧疚, 說:“我真沒想到這倆人這麽瘋,就為了這麽一點錢。”
我笑了笑, 說:“你為了更少的一點錢,連你十年的朋友都騙。”
“我那不是騙,大頭本來就是我出的嘛, 你當那麽多人配合這事不要錢呀?我隻是扣除了那部分,剩下的咱倆五五開。”
林修說完,又避開我的目光,小聲嘀咕,“再說我快結婚了,總不能什麽都讓家裏貼吧?我是真的窮。”
“……”
“何況話說回來,我是不是也送了你贈品?是你自己不把握的。”林修摸了摸鼻子,說,“不過話說回來,你傻乎乎的,姓侯的難道也不了解他媽嗎?怎麽連幾個保鏢都不舍得給你派呢……”
我沒吭聲,閉上了眼睛。
林修安靜下來,過了一小會兒,又出了聲:“對不起。”
“……”
“我再給你分一千萬還不行嗎?”林修握住我的手,說,“別生氣了……是我考慮的不周全。”
“……”
“別不理我呀。”林修又說,“醫藥費我全包了,保證把你變得跟以前一樣漂亮。另外再給你兩千萬壓驚, 行嘛?”
我說:“三千萬就原諒你。”
林修驚道:“那我豈不是不剩什麽了?”
“背刺朋友是有代價的。”我說,“你應該很高興給錢就能讓我原諒你。”
林修耷拉下眉毛,聳了聳肩:“行吧……我這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說的是我。”我說,“再怎麽修修補補,我身上也是落了疤的,永遠都回不到從前了。而你所謂的成本,隻是動動嘴皮子,讓你老爸的手下做點事而已。”
林修握住了我的手,低聲說:“真的對不起。”
默了默,又笑了:“得虧你還要錢,不然我才要真的害怕。”
我說:“怕我麽?”
怕我像對司家人那樣對他麽?
“我怎麽想都覺得姓候的不至於連這都想不到。”林修嘿然道,“還以為你是自己懟上去的。”
“……”
“要是真這樣就去看看吧,”林修說,“耽誤不得,知道麽?”
接下來的幾天,我從各方麵得知,司繼的媽媽已經死了,救護車來時就已經涼透了。
司繼砍完他媽媽後就換衣服出去了,回來時發現已經敗露,想跑,但直接被截了回來。
負責這些事情的朋友將情況告訴我,並說:“少鴻主動說要為你辯護,你倆這是和好了嗎?什麽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呀?”
我打給侯少鴻,問他:“何璐說你要幫我辯護?”
侯少鴻涼涼地說:“答應過你。”
“……那隻是隨口說說,我不希望你幫我辯護。”
侯少鴻說:“我雖然經常打經濟案,但刑事也不是沒有經驗,而且你這個不複雜……”
“我會自己選律師。”我打斷他說,“侯大律師太貴了,我請不起。”
侯少鴻說:“我不要錢。”
“那我也不……”
“寧綺雲。”他突然加重語氣,“你最好給我適可而止!”
“……”
“我會代理這個案子。”沉默片刻,他重新冷靜下來,“你給我乖乖待在醫院,不準再胡鬧,等我忙完去跟你討論細節。”
我正要說話,他又道:“我爭取打成死刑。”
那就先隨他吧。
這個案子折騰了半年。
期間我住院、出院,侯少鴻來看了我幾次,都是隻討論案子。
我既然不反對他代理,自然也對他的策略言聽計從。
他不想多聊,我更加不想。
直到開庭前一天,侯少鴻走前,我叫住他:“官司結束後,我請你吃飯,好嗎?”
大概是因為我在笑吧,侯少鴻神色柔軟了幾分,挑了挑眉:“要是在外麵吃就算了。”
我笑著說:“我做給你吃,就在這裏。”
就在這張……我倆無數次用來吃掉對方的餐桌上。
侯少鴻抬手摸了摸.我的臉,這才說:“那他怎麽辦?”
我說:“什麽怎麽辦?”
“都這樣了,也不見你怪他。”他說,“我可容不下他。”
我正要說話,他又道:“算了,明天再告訴我。”
審判的過程很順利。
案子的確非常清楚簡單,司繼也沒有任何幹擾判決的能力,唯一的小插曲就是下庭後,司繼的律師跑過來跟侯少鴻說:“候師兄!你還記得我嗎?”
這是個年輕姑娘,剛剛在庭上繃著小臉兒還看不出,這會兒一笑,露出了一個小酒窩——和“小迷糊”一樣。
“當然。”侯少鴻笑著說,“幾年不見,你這小丫頭更加伶牙俐齒了!”
“你這麽說我可真高興!”姑娘開心得說,“那次之後,我一隻有記得你對我說的話,一直在努力呢!”
侯少鴻笑著說:“你已經很優秀了。”
“多謝師兄稱讚。”她的小臉兒越發通紅,呈現出幾分嬌羞,“想不到我第一次當律師就有幸對上師兄你……我可以請你吃飯嗎?案子雖然結束了,但我還有些問題想向你討教呢!”
“這……”侯少鴻伸手摟住了我的臂膀,問,“你看呢?”
我笑著瞥了他一眼,說:“想去就去吧。”
說完,拉開他的手,轉身走了。
剛出法院大門,侯少鴻就跟上來了:“好歹拒絕得婉轉些嘛,顯得你自己這麽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