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愛是永不止息
我緊張起來。
應該說是害怕。
猶豫了好久,我才將那句話問出口:“那你怎麽想呢?”
勝男說:“網絡百科上說,愛是指人或動物對一個人或某物的一種強烈的情感和依戀,是最崇高的道德, 最深刻的人際關係。”
我說:“是的。”
她說:“我不懂這是什麽。”
我無言。
我覺得,百科上的解釋已經很明白了,我不可能解釋得更明白。
“不過,”她又說,“我還看了《聖經》,一本關於宗教的書。”
我說:“我知道。”
“那裏麵說, ”她又說,“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我認為你對我做的事,符合其中大部分。”
我問:“哪些是不符合的?”
她絞著手指沉默了一會兒,說:“愛是永不止息。”
我沒說話。
這年我二十二歲,在過去的十六年裏,我幾乎一直愛著她。
十六年其實並不算久。
距離永不止息,還有很久很久。
“根據這些資料上的定義,”她的聲音依舊那麽機械,那麽冷靜,“我不認為自己在愛你,因為我沒有這種感覺。”
其實, 我並沒有為勝男付出過什麽。
我送過她一些值錢的禮物,但她根本不懂這些東西的價值,不懂就更談不上在意,這些東西說穿了是錦上添花的無聊物品,是給候太太和侯董看的世俗產物。
我也帶她去過一些我認為很好的地方,我們一起欣賞湖光山色,我給她講那裏的人文曆史,她也會回饋給我更加精細的資料。
她當然也能欣賞這個世界的美,但她無法感受到與我一起置身於其中的浪漫。
我們一起談天說地,聊我們的宇宙。
我討好她,我保護她,我希望她開心。這起到了效果,她很喜歡跟我在一起,然後便結束了,她的感受能力僅止於此。
想到這兒,我便又體會到了那種“悲”的感覺。
我一直都不想承認,其實她會不會說謊,會不會被騙也不是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是就算我們有緣在一起, 也永遠都無法相愛。
是她根本就感覺不到愛,愛在她的口中和數學一樣, 隻是各種各樣的定義。
她有感情,可那種“人與人之間最深刻的人際關係”,她沒有。
沉默間,勝男忽然問:“你為什麽哭?”
我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好狼狽,堂哥的嘲諷沒有一點問題,我有一顆文藝的心髒。
我擦了擦眼淚,說:“對不起,我失態了。”
勝男說:“你為什麽說自己失態?”
“……”
“是我讓你痛苦了嗎?”她忽然問。
我不禁一愣。
是我讓你痛苦了嗎?
這樣充滿了共情能力的話,對天生缺乏共情能力的勝男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意外的同時又有些驚喜,忍不住問:“你……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哭了。”她說,“我媽媽說,任何人和我聊天都會想哭,因為我讓人很痛苦。”
我和那個喜歡聊宇宙的姑娘頻繁見麵,我倆一起吃飯,一起去遊樂場,一起逛街。
就像兩個好兄弟。
有一天晚上她給我打電話,她喝得爛醉,那邊一片嘈雜。
我在酒吧找到了她,她一掃見我時的端莊文雅,穿著吊帶短褲,露出胳膊腿上糾纏的紋身。
她被人摸了一把,不過倒黴的是摸她的那位,他的肩膀被她掰脫臼了。
我派人去處理這起事件,自己把她從酒吧裏扶出來。
她拎著一罐啤酒,醉醺醺地罵:“我老爸說,我無論如何都得找個公的把婚結了,他說‘女人跟女人那怎麽成事兒?找男人才是正道!’男人算什麽東西?!你看看男人算什麽東西?男人就是這世上最該死的東西!”
我把她留在路邊醒酒,自己站在她身旁。
她拿著手機按了十幾分鍾,對麵始終拒接,她又想借用我的電話,我拒絕了她。
我見她似乎醒了,便說:“你的司機呢?讓他送你回去吧。”
“我沒司機。”她坐在花壇上,頭垂在兩膝之間,手臂搭在膝蓋上,聲音悶悶的,“我從來沒有司機,司機都是強健飯……”
我坐到她身旁,沒說話。
半個多小時候,她終於抬起頭,扭頭看向了我。
表情很驚訝,看來這次是真的醒了。
我說:“是你打電話給我。”
她眯起眼,顯然陷入了回憶,又低頭看看自己,懊惱地揉了揉自己的頭。
隨即很快做出了決定,從包裏摸出了一盒香煙,問我:“來麽?”
我說:“我不抽煙。”
“哇,真不抽啊。”她說著,自己含了一支煙,說,“念姨的兒子不抽煙,真意外,我還以為你這番文質彬彬是裝的,我老爸說你殺人如麻,可是個狠角色。”
我媽媽又不抽煙。
我說:“我也沒想到你抽煙。”
“相親嘛,當然得文雅點,不然念姨不得吃了我老爸。”她笑著說著,點上了火。
我說:“我媽媽倒是不介意這個。”
“隻要不是孤獨症妹妹就行,”她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笑著問,“是麽?”
我問:“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喝酒?”
“本來是跟我女朋友一起的。”她又懊惱起來,“她走了。”
我沒說話。
“你都不問問嘛?”她問。
我說:“你會自己說的。”
她已經對我說了很多自己的事。
當然,從她喝醉時說得那幾句話來看,那些顯然都隻是皮毛。
她笑了一聲,說:“我跟她說,我老爸逼著我結婚,說我不結婚就炸了她。她說‘炸就炸,你就是不愛我’。她不知道,我老爸真的會炸。”
我說:“我可以幫你跟她解釋。”
她看向我。
我問:“怎麽了?”
“你真的打算跟我結婚了。”她說,“之前還猶猶豫豫的。”
“……你改變主意了?”
“當然沒有。”她又從包裏掏出一罐啤酒,遞給我說,“給我講講,是什麽讓你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打開啤酒,喝了一口。
我不習慣跟任何人講心事,因為從小我就明白,自己的事透露得越多,就越不安全。
她一點都不介意我的沉默,自顧自地說:“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跟孤獨症妹妹都聊什麽?她能聽懂你在說什麽麽?”
我說:“能聽懂。”
“那她知道你愛她麽?”她又問。
我看向她。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呀,我沒有惡意的。”她笑著說,“我女朋友的弟弟也是自閉症,她說她弟弟就像台沒有感情的機器。所以我才問你呀,你很愛她,道上都知道,玥哥的小妹妹碰不得,碰到都要繞著走。”
這就是我媽媽著急的原因,已經有很多人知道我愛著勝男,這對我來說不是好事,其實對勝男來說也是一樣。
她派了很多人暗中保護他,但分手才是最安全的決定。
我沒有說話。
她一邊噴雲吐霧,一邊滿臉深邃地說:“認識你之前,我覺得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認識你以後,我改變了這個看法。”
我說:“我該說榮幸麽?”
“榮幸的是我。”她笑著說,“因為我馬上就要跟你結婚了。”
訂婚宴的日子決定了,我媽媽很開心,她和我的未婚妻關係不錯,她說:“這丫頭很愛你,你要珍惜。”
我很想去看看勝男,總覺得我要給她一個交代。
但又覺得,她其實是不需要的,如果我這顆文藝的心又忍不住當著她的麵落淚,還會讓她誤解,覺得我又因她而痛苦了。
她是不會使我痛苦的,我隻是……為自己而感到很難過而已。
後來我還是決定打電話。
勝男接了電話。
我告訴她:“我要訂婚了。”
她沒有說話。
過多的話我也不該說,隻說:“我以後不會再去看你了,但如果你有需要,仍然可以聯絡阿傑以及我堂哥,我永遠都會幫助你。”
這次我依然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因為候太太搶走了電話,她嚴厲地說:“繁玥你什麽意思?”
“……”
“你是縮頭烏龜嗎?玩弄了我女兒這麽多年,現在就打一個電話?”她崩潰地叫道,“你連來我家當麵說的膽子都沒有?”
堂哥說:“那老女人讓你去,不僅要提高價,肯定還要打你。”
我說:“如果我的錢不夠,你能借給我嗎?”
堂哥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我窮的叮當響,但我可以幫你砍價。”
我帶上了堂哥,倒也不是要他幫我砍價,而是因為他身體強壯,能按住我,也比較會哄長輩。
這樣他就能穩定一下候太太的情緒,以免她歇斯底裏,如果穩定不了,他至少可以按住我,我不能再對候太太動手了。
畢竟要折騰一天才能見上麵,所以見麵伊始,候太太表現得還算冷靜。
她先到了見麵地點,我和堂哥一坐下,她便警惕地看著堂哥,問:“你怎麽還帶個幫手?什麽意思?嚇我的嗎?”
“是來給你送錢的。”堂哥笑著把箱子放到桌上,“多一個人多拿幾百萬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