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回 雲胡不喜
“為何?”他眸底一暗,沉聲問道,“你為何會答應他?可是他威脅你了?你中了他的咒法……”他在心裏將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才垂下的手連忙覆上她的手腕,想要探一探她的靈脈,卻被她一把甩開了。
“慕哥哥,不必費心了。他待我很好,並未傷害我,也未威脅我。他是高高在上的尊主,他能給我的,慕哥哥卻不能。人間有俗語稱‘良禽擇木而棲’,想必人間之行,慕哥哥該有體會。我這一身妖氣,除卻離境再也無處可去。難得他對我一片癡心,不介意我的過往如何,隻求我留在雲水宮與他相伴。我為何要拒絕呢?況且,我想要的,慕哥哥終究是給不了的。夜深了,慕哥哥若不願出宮,可在偏殿歇息。往昔種種,尊主他看在我顏麵上,斷不會與慕哥哥計較的。”
似夢這番話,猶如一盆冰水,將慕紫禮從外到內澆了個透心涼,好半晌都未能晃過神來。
月至中天,浮雲散去,光華大盛。
她微白的臉,在月華下看著尤為嬌媚,眸子裏的冰涼的魅意令他心寒。
誠然,他與她相識相戀,不過數月,雖不曾海誓山盟,卻也一同曆經生死,患難與共。
她口口聲聲說她想要的,他給不了。
“夢兒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他尚清楚的記得,她說服自己與她一同修仙,一同拜入忘憂門下,求的不過就是長生之道罷了,但眼下他卻並不確定,她想要的是什麽。
她麵色微滯,並未回答,隻是翩然轉身,腳步輕盈往殿內行去。
邁腿跨過門檻時,卻驀然回首,噙笑看著仍舊在月下緊蹙劍眉的慕紫禮,輕聲說了一句,“明日巳時,慕哥哥可往鳳羽殿中觀禮。”
言罷,紅影一閃,隱入殿中。
慕紫禮站在院中,雙目微閉,纖長的手已在身後緊握成拳。
頃刻間,冷風驟起,梧桐樹葉紛紛飄落,院中青影隨風隱沒在夜色中。
慕紫禮一路跌跌撞撞,終於在一個時辰後回到了榆木林深處的仙靈洞中。
洞內的溫泉池中,依舊水霧氤氳,周遭綠樹環繞,好似仙境一般。
他隻怔怔站在池畔,望著冒著熱氣的池水出神,依稀記得她曾在這池中沐浴,曾在前方的石榻安枕。
如今,卻是物是人非。
她明日便要成為蒼軒的妻子了。
……
依風不知他此行有異,隻顧著問他夢兒情形如何?是否被蒼軒囚在深宮?是否安然無恙?
“她不會回來了。”
良久,慕紫禮突然啞聲說了一句。
依風神色一驚,隻以為似夢出了什麽意外,急忙問道:“她怎麽了?可是受了重傷?”
慕紫禮卻搖了搖頭,拍了拍依風的肩頭,道:“無礙,你不必掛心。她好的很,明日巳時便與蒼軒大婚。”
依風麵色一白,搖頭,不信。
他所認識的似夢,絕不會與蒼軒成婚。
她雖從去年中毒醒轉後,與往日的性情大有不同,卻仍舊是那個性情倔強,不畏強權的似夢。
“慕兄,可是聽差了?”依風堅持內心的想法,知曉這一年多來,似夢對慕紫禮生了情意。
也正是如此,他才會甘願退出,甘願放下。
可慕紫禮並不是個會妄言之人,尤其這等婚嫁大事,並非兒戲。
加之,先前七楠曾與他提過,似夢是被蒼軒背回離境的,看樣子,並不像是受了脅迫。
慕紫禮沉默良久,終是沉聲歎息,“她說她想要的,我給不了她,但蒼軒可以。”
依風眼見慕紫禮滿臉落寞,細長眼眸中一片黯然,從認識他至今,確然從未見他流露出此等憂傷之色。
“慕兄,夢兒定是受了蒼軒脅迫,並非出自本意。她與我從小一起修行,兩千餘年,她的脾性我最了解。當年蒼軒傾盡全力隻為博她一笑,她都不曾心動過。如今,豈會突然轉了性子答應這樁婚事?”
他雖是為了寬慰慕紫禮,但心中也是這般篤定,全然不信似夢會莫名應下與蒼軒的婚事。
“慕兄與夢兒的事,夢兒雖不曾提過,但我也大約知曉。夢兒對慕兄的情意,絕非虛假。那日我在西州將軍府尋到她時,見她孤身一人,曾問過她緣由,她卻一語帶過,並未多言。可她的眼睛卻告訴我,慕兄早已住在她的心裏。慕兄若是真心待她,絕不能就此將她拱手讓與他人。否則……”
“我明白。”
慕紫禮眉宇之間愁意淡淡,語調悵然,負在身後的雙手握成了拳,暗自下了決定。
依風不提,他亦絕不會就此作罷。
且不提明日大婚是否出自夢兒的真心,但在他心裏,早已將她視作妻子。
既是他慕紫禮的妻子,又怎可任由旁人染指?
次日,卯時未至,寒塵殿中的似夢已從睡夢中驚醒。
一夜夢魘,睡的實在不怎麽踏實。
夢裏,自己似乎與慕紫禮說了許多決絕無情的話語,令他傷心痛苦。
夢裏,自己似乎應下了一樁天大的事,但究竟是何事此刻卻是一丁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既然是夢,不記得也很正常。
她懶懶躺在榻間,安慰自己。
半晌,似聽見遠處有腳步聲傳來,慌忙地坐直了身子,緊裹著雲被,戒備地眼神,掃過殿中每一處角落。
偌大的殿室,隻有她一人。
抬袖摸了摸發脹的額角,費力地搜索著迷糊不清的記憶,隱約間昨夜似乎有人與她在殿中飲酒,談笑。
可那人的模樣,她卻始終想不起來。
仿佛是她心中所念的慕師兄,又仿佛不是。
腦子裏沉悶的緊,想要去外麵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可探著腳在榻下摸索了半晌,也沒探到繡鞋在何處。
隻得傾過身子,低首去看,卻發現榻前空無一物。
光著腳踩在略涼的地板上,裙角垂落,殷紅的色澤迷了她的視線,讓她心裏微微發怵。
怔在原地,仔細打量著這一身紅裙,薄如蟬翼,連她胸前的紅痣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非是不愛著紅,隻是平日裏穿慣了淡紫,忽然一襲紅衫,實在有些過於耀眼。
況且她實在想不起來,究竟何時換了這身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