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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臉生青苔發如亂草

  三十、臉生青苔發如亂草


  徐邈細心謹慎,覺得陳母李氏身體不佳,他們住在這裡會打擾其休息,便與顧愷之商量,對陳操之說願在附近覓房居住,陳操之向母親說起這事時,陳母李氏道:「這如何使得,附近只有九曜山南麓的佃戶有房子,離此六、七里,如何讓貴客住到那邊去!」


  陳操之道:「顧長康愛夜裡吟詩,怕打擾你老人家。」


  陳母李氏道:「讓顧公子、徐公子住三樓便是,娘喜歡熱鬧,遠遠的聽你們吟詩談笑,娘會覺得很安心。」


  陳操之道:「那好,就安排長康、仙民住三樓。」


  當日晚餐后,劉尚值要回劉家堡,也讓父母驚喜一下,又說劉家堡離這裡只有十五里,不需一個時辰就能到,他隨時可來此相聚。


  劉尚值辭別陳母李氏,帶著二仆一婢離開陳家塢,陳操之、徐邈、顧愷之、丁春秋一路相送。


  此時天色尚未黑透,九月初五的夜晚也不見月亮,秋夜星辰開始逐次閃現,路邊草叢裡秋蟲嘰嘰。


  顧愷之道:「尚值兄,你回家也無甚事,明日或者後日還是來此相聚吧,看我與子重作畫,夜裡清談或者吟詩,豈不快哉。」


  劉尚值應道:「好,我後天一早就過來。」


  徐邈對祝英台、祝英亭兄弟的雄辯和高傲記憶猶新,問陳操之:「子重,上虞祝氏兄弟可還與你有來往?」


  陳操之稍一猶豫,不知是不是要把祝氏兄弟的真實身份說出來,那丁春秋卻答道:「子重與祝英台是摯交,上次子重從吳郡回來,就與祝英台一路同行,也在我丁氏別墅歇了一夜。」


  徐邈甚覺詫異,對劉尚值道:「上次在吳郡我二人為子重送行,卻沒看到祝英台的身影,待我與父親回到獅子山下,那祝英台卻來向我父辭行,說要回上虞,和其弟祝英亭一樣,也是倉促辭歸,真是奇怪。」


  劉尚值也覺得奇怪,問:「子重,那日我與仙民一直送你到了三十裡外的青浦,也沒看到祝英台啊,後來怎麼冒出來了?」


  陳操之這下子倒不好說出祝英台就是謝道韞了,若謝道韞有其弟謝玄相伴還好,現在只謝道韞一個人,與他長路同行,難免會引起別人種種猜想,劉尚值、徐邈或許不會流傳,丁春秋就難說了,顧愷之更是言語無忌的,此事流傳出去不大好,謝道韞是要嫁給王凝之的,莫須有的罪名很可怕——


  陳操之淡淡道:「我在華亭耽擱了半日,正好遇到英台兄,就同路回來了,其弟祝英亭五月底也曾來過我這裡,是陪棲光寺的支愍度大師來為我母親治病的。」


  顧愷之問道:「祝英台這個人是不是也會作畫?」


  陳操之微微一驚,問:「長康見過祝英台?」


  顧愷之道:「聽尚值說的嘛,祝英台不是畫了一幅《松下對弈圖》嗎,把你畫成一個羽衣道冠的小道人,據說畫得很妙?」


  陳操之道:「是,這幅畫還在我這裡,等下取出給你看。」


  顧愷之急著看畫,停步道:「尚值兄,那我們就不遠送了,後日你早點來。」


  劉尚值笑著坐上牛車,在夜色中車輪轆轆遠去。


  陳操之四人回到陳家塢,徑上三樓陳操之書房,宗之和潤兒等在那裡,潤兒問顧愷之:「顧世叔,夜裡還要作畫嗎?」


  顧愷之道:「明日再畫,今日趕路疲憊,擔心畫不好,對不住潤兒小娘子。」


  潤兒「格格」一笑,與宗之一道向眾人施了個禮,回那邊書房習字去了。


  陳操之取出謝道韞送給他的那幅《松下對弈圖》,顧愷之展卷細看,但見三尺畫卷上奇松虯曲、怪石磊磊,兩個羽衣道冠的少年據石對弈,奇石為枰、松果為子,對弈者亦沉靜如石,整幅畫有一種高古清奇之氣。


  顧愷之側頭瞧了陳操之一眼,指著畫上靠左跪坐的那個羽衣少年說道:「這個是子重,對坐的便是祝英台嗎?」


  顧愷之笑道:「祝英台自畫像,三位覺得畫得如何?是問畫得象不象?」


  陳操之微笑不語,徐邈細看畫卷,丁春秋率爾答道:「不是很象,子重倒是形神兼備。」


  徐邈道:「是不大象,祝英台沒有把他自己高傲和咄咄逼人的神態畫出來。」


  顧愷之道:「自畫像最難,此畫頗妙,筆法在子重之上,得剡溪戴安道筆意,祝英台應該是戴安道的弟子,會稽兩安道,張墨張安道工花鳥、戴逵戴安道才學更勝一籌,博學多才,善屬文、工書畫、能鼓琴,我此次來也是想順便拜訪戴安道。」


  陳操之那日在曹娥亭聽謝道韞說過,她曾向戴安道學鼓琴,看來謝道韞的畫技也是師從戴安道。


  顧愷之又道:「此畫意韻高古,若是在子重足下添一道老藤盤繞、祝英台膝下生出青苔,這就更有山中無日月、一局數百年的妙味了。」


  陳操之笑道:「何如臉生青苔、頭長亂草?」


  顧愷之放聲大笑,說道:「那樣子重就與祝英台一起得道升天了。」


  徐邈雖然端謹寡言,但畢竟少年心性,對清談辯難興味濃厚,在吳郡屢次敗給祝氏兄弟,隔了數月,好勝之心不減,還想再與祝氏兄弟辯難,說道:「子重何不邀祝氏兄弟來此一聚?作畫清談,也是難得的盛會了。」


  顧愷之也敦促陳操之趕緊寫信邀祝氏兄弟前來,然後他要請祝氏兄弟引薦去拜訪戴安道。


  陳操之心想:「謝道韞上次派人送信說秋涼後會來陳家塢,現在已經是涼秋九月了也不見她來。」便即寫了一信,說明徐邈、顧愷之在此,請祝英台、祝英亭兄弟前來一聚。


  次日一早,陳操之就派來震將信送去會稽東山謝氏莊園,上次就是來震和荊奴隨陳操之去的,密囑來震將信呈與謝玄謝公子,來震揣好信,大步去了。


  顧愷之、徐邈登上九曜山,天高雲淡,金風獵獵,不遠處的明聖湖湖碧如鏡,湖岸群山連綿蒼翠,湖山之美讓顧愷之喜得手舞足蹈。


  這日顧愷之專心致志為潤兒作畫,顧愷之畫人物畫與後世那種對著模特邊看邊畫的大不一樣,他不看潤兒,有時畫幾筆,有時對著虛空出神,似乎在看冥冥中的另一個潤兒——


  陳操之在一邊細心揣摩顧愷之的筆法,畫人物是他的弱項,上次畫的陸葳蕤就畫得很不滿意,這次全程觀摩顧愷之畫潤兒,受益匪淺。


  丁春秋與徐邈在書房裡間翻閱陳操之所抄錄的書籍和讀書筆記,陳尚的兩個弟弟陳謨和陳譚也來向徐邈請教儒學。


  陳母李氏讓小嬋和英姑攙著來三樓看顧愷之為潤兒作畫,看著熱熱鬧鬧的樣子,陳母李氏感覺很愉快,她喜歡兒子結交友人,親友親友,這世上對你幫助最大的除了親戚就是朋友,陳操之沒有兄弟姐妹,陳母李氏總覺得兒子太孤單,最愛看到兒子高朋滿座的熱鬧景象。


  九月初七上午,劉尚值從劉家堡過來,剛坐定說話,就見馮夢熊府上一個僕役急急趕來要見陳操之,陳操之問有何事?


  馮氏僕役慌慌張張道:「縣裡的魯主簿被陳流殺死了,陳流也死了!」


  陳操之心頭一震,忙問究竟,馮氏僕役道:「小人也不知詳情,只知道陳流殺死了魯主簿,然後自盡——我家家主讓小人來報信,讓陳郎君早作準備,只怕魯氏會來尋釁。」


  陳流自三月在吳郡誣陷陳操之不成,就一直沒回錢唐,不知為何這次回來就與魯主簿拼了個同歸於盡!

  陳操之讓來德去把六伯父陳滿請來,陳滿聽馮氏僕役說陳流殺死了魯主簿后又自殺,頓時大放悲聲,陳流雖被逐出宗族,但怎麼說也是他陳滿的骨血,陳滿能不傷心嗎!


  陳操之道:「六伯父,小侄與你一道去縣上,無論怎麼說,陳流都是我陳氏的血裔,他殺死魯主簿自然是因為明白自己受了魯主簿欺騙和脅迫,做出了對不起列祖列宗的事,所以憤而殺死魯主簿,我們現在要提防魯氏尋釁訴訟。」


  陳滿自陳流出走後,知道陳流鑄成大錯,再不可能回歸宗族了,也就死了那條心,就當沒生過這個逆子,他惦記著陳流那個三歲的幼子,求族長收留,族長陳咸卻提醒他要認清是不是陳流的骨血,並說了縣上傳言陳流妻子與魯主簿奸宿之事,陳滿半信半疑,但陳流妻子不肯回陳家塢卻是事實,這女人是個淫婦。


  陳操之告知母親說要去縣上一趟,陳母李氏已聽到陳流殺死魯主簿的事,甚是擔心,叮囑陳操之千萬小心,莫要與人起衝突。


  陳操之安慰母親道:「娘請放心,縣上汪府君尚未離任,會秉公而斷的,而且陳流被逐出陳家塢盡人皆知的事,陳流殺人已抵了命,連坐不到陳氏族人頭上,兒陪六伯去縣上處理一下後事就回來。」


  正說著,就聽到樓下冉盛大叫道:「小郎君,小郎君,塢堡外來了一大群人,手持棍棒魚叉,氣勢洶洶的樣子,我們要早作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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