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山雨欲來風滿樓
六十、山雨欲來風滿樓
永嘉之亂,中原大族擁部曲南渡,在江左求田問舍,與三吳士族頗多齟齬,而零散的流民,卻沒有多少可供選擇停駐之處的餘地,他們在胡騎追逼下節節南行,他們資財匱乏、人力寡弱,只是想找一個接近北土的地方停留,以便有朝一日重返故園,而京口、晉陵正是這樣一個理想之地——
京口、晉陵一帶在西晉年間還是莽莽榛榛、貧瘠荒涼之地,地廣人稀,三吳士族也未在這裡建莊園田舍,所以京口、晉陵就成了北地流民聚居之地,這其中就有高平郗氏一族,郗超祖父郗鑒便是流民帥,德高望重、部曲眾多,在京口一帶勢力強橫,因平定王敦之亂有功,官拜大司空,高平郗氏也由此一躍而成一等士族。
王導欲與郗氏交好,交好的最佳途徑便是聯姻,郗鑒有女名郗璇,才貌雙全,而王導適齡子侄有五、六人之多,王導便請郗鑒來府上選婿,琅琊王氏諸郎君,都慕郗璇之名,聞郗鑒來選婿,便各自打扮得衣冠楚楚、神態矜持,或吟詩、或獨嘯、或執筆草書、或臨窗撫琴,唯有一少年郎坦腹卧東床,好象根本不知道有選婿這回事,郗鑒一一看來,那麼多展示才藝的王氏子弟他都沒看上,卻說那坦腹高卧的郎君乃佳婿也,王導跟過來一看,坦腹者乃是他侄子王羲之——
郗超原打算過了正月十五便回姑孰西府,但叔父郗曇去世的消息傳來,他只好去烏衣巷王羲之府第接了姑母郗璇與堂妹郗道茂一道回京口奔喪,郗道茂便是郗曇之女,因受姑母郗璇喜愛,自幼便在烏衣巷王宅長大,今年十九歲,比郗璇幼子王獻之長一歲,與王獻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郗璇已把這個侄女當作她的兒媳婦了,所謂親上加親。
心高氣傲的郗璇對沒能把謝安侄女謝道韞娶過門耿耿於懷,她育有七子一女,長子、六子病夭,三子王渙之、四子王肅之俱已成婚,次子王凝之今年二十九歲了,卻至今未娶,這其中有個緣故——
王羲之任會稽內史時,郗璇常與東山謝氏女眷往來,極其喜愛謝奕之女謝道韞,想讓兒子王凝之娶謝道韞,王凝之行冠禮之時,謝道韞才十歲,郗璇命兒子王凝之等謝道韞長成然後娶之,王凝之就奉母命一直等著,等到前年,王凝之二十七歲了,高門子弟二十七歲還未婚娶的實在罕見,本來謝道韞十三歲那年,郗璇是想讓兒子王凝之與謝道韞先訂婚的,無奈謝尚、謝奕先後去世,謝道韞連續守孝,直到昇平二年末才除服,所以昇平三年五月,郗璇便命次子王凝之、五子王徽之一道赴會稽東山,仿其父郗鑒當年為她選婿故事,任謝道韞在王凝之、王徽之兄弟當中擇一人為婿,郗璇自然以為謝安會代侄女選王凝之的,王凝之可是等了這麼多年了,就算謝道韞沒看上稍顯迂執的王凝之,那就由風流俊賞、馳名江左的王徽之娶謝道韞也一樣,總之謝道韞一定要做琅琊王氏的媳婦——
郗璇怎麼也沒想到她兩個優秀的兒子都沒被謝道韞看上,謝道韞自恃能言善辯,隔著屏風與凝之、徽之論玄辯難,駁得凝之、徽之啞口無言,而且言語間頗多尖刻之語,此事傳到建康,也就有了「逸少二子,不如謝氏一女」的說法,王羲之對此是一笑了之,郗璇卻很不平,雖然謝安把他另一個侄女許配給了王凝之,郗璇負氣想拒絕這門婚事,因王羲之與謝安關係甚好,而且兒子凝之也是老大蹉跎了,郗璇只得作罷,迎娶謝據之女過門與凝之完婚,謝據女亦才貌不俗,但郗璇對謝道韞沒看上她兒子依然不忿,回京口途中還對侄兒郗超提起此事,說道:「那謝道韞今年也已十九歲了,與道茂同齡,老婦倒要看看,謝道韞最終嫁的夫君是哪一位!」
郗超心道:「論才貌,姑母五個兒子只有獻之與陳操之不相上下,不過獻之是要娶道茂的。」又想:「若讓姑母知道她兩個兒子是輸給了錢唐陳操之,會很生氣吧,哈哈,陳操之,你可把我姑母給得罪了!」
卻聽姑母郗璇道:「下回讓獻之去參加謝府雅集,論書法、賽音律、論道談玄,把謝道韞贏得心服口服,然後揚長而去——」
郗超冷汗。
……
四月,桓溫以其弟桓豁督沔中七郡諸軍事,兼新野、義城二郡太守,將兵取許昌,破燕將慕容塵,桓氏家族因北伐屢建功勛而顯達,其餘庾氏、殷氏都是因為北伐中失敗而家道中落。
五月,穆帝司馬聃駕崩,年僅十九歲,司馬聃無嗣,皇太后褚蒜子令曰:「琅琊王丕,中興正統,義望情地,莫與為比,其以王奉大統。」會稽王、大司徒司馬昱率百官備法駕迎於琅琊王第,同月庚申日,司馬丕即皇帝位,大赦。
琅琊王司馬丕是穆帝司馬聃的堂兄,比司馬聃長二歲,喜黃老之術,命道求長生不老葯,為琅琊王時就曾徵召葛洪,葛洪不至。
東晉皇帝短命、無能、昏庸的多,哪裡還有其先祖司馬懿、司馬昭的雄姿風氣!傳言東晉開國皇帝司馬睿並非琅琊王司馬覲之子,而是琅琊王妃夏侯光姬與一個姓牛的小吏私通所生,也就是說東晉皇帝已經不是司馬懿的血脈,傳言無據,但東晉皇帝懦弱無能是出了名的,晉元帝司馬睿是開國之君,新年正會時,卻邀丞相王導與他共登御床,王導固辭,司馬睿卻硬要拉王導一起坐,王導說:「使太陽與萬物同暉,臣下何以瞻仰?」御床同坐雖有司馬睿權術示恩之意,但也可以說司馬睿骨子裡有著莫名其妙的自卑——
……
錢唐僻遠,陳操之得到穆帝駕崩、新君即位的消息已經是七月底了,剛從縣上得知這一消息,劉尚值的僕人也遠道從建康送信來了。
劉尚值信中寫道,他已在建康安身,在陸尚書官署做記室書佐,頗為適意,四月初他曾去烏衣巷訪謝玄,謝玄見了他殊無喜悅之色,雖不能說冷淡,但肯定談不上熱情,看來這個祝英亭依然眼高於頂,只認陳操之一人的,但四月間某日謝玄表兄祝英台來訪,卻又毫無昔日驕氣,與他談了一個時辰才離去,只問陳操之的事,巨細不遺,祝英台什麼都想知道,差不多兩年不見,祝英台變化不大,依舊敷粉薰香,以前就瘦,現在似乎更瘦了,問其娶妻未,笑而不答——
劉尚值又道,謝安在桓溫西府委曲求全,京中傳言,桓溫曾問謝安:「有一種中藥名叫遠志,別名又叫小草,為什麼一種葯卻有兩個名字?」謝安躊躇未答,旁座的參軍郝隆應聲道:「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這是明顯譏諷謝安在東山養望數十載、負「安石不出如天下蒼生何」之望,但出山後也不過爾爾,對此,謝安也只是一笑置之,不過桓溫與陳郡謝氏的世誼看來是承續上了,桓溫表奏恢復謝萬官職,授散騎常侍——
謝安任西府司馬已經一年有餘,朝廷徵召其為吳興太守,桓溫也爽快地為謝安設宴送行,謝萬在任豫州刺史之前也曾任吳興太守,吳興郡與陳郡謝氏有緣,謝安又命謝玄代他入西府效命,估計謝玄年後就要去姑孰任西府掾吏,謝氏攀附桓氏可謂不遺餘力——
劉尚值因謝玄對他冷淡而心懷怨氣,譏諷謝玄入西府是攀附桓氏,但陳操之卻是知道謝安安排侄子入西府為掾絕不僅僅是向桓溫示好,桓溫西府人才濟濟,王珣、郗超都是當世俊傑,入西府是極好的歷練良機,可鍛煉實幹之才,謝玄就是在桓溫西府成長起來的,若沒有在西府的歷練,謝玄如何能組建後來的北府兵!
劉尚值在信中當然要說陸葳蕤之事,劉尚值沒有見到陸葳蕤,但見到了陸葳蕤貼身侍婢短鋤的阿兄,短鋤的阿兄就是奉陸小娘子之命來問訊的,得知劉尚值沒有帶陳操之書信來交給陸小娘子,很是失望,劉尚值便細細說了陳操之近況,並說陳操之年底或明年初就會來建康——
信的最後,劉尚值說了陸葳蕤的處境,陸納寵愛女兒,不忍責罵,但陸始卻把侄女陸葳蕤痛斥了一番,所幸陸夫人張氏也回護陸葳蕤,陸葳蕤未受大委屈,建康北地士族居多,南北士族很少通婚,在京中無人向陸葳蕤求婚,而上次會稽孔汪狼狽離京,南方大族一時間也無人向陸葳蕤求親,都要等著看陳操之除服后、陸氏將會如何對待陳操之——
劉尚值提醒陳操之入建康要小心在意,五兵尚書陸始早已發話要羞辱陳操之,要讓陳操之在建康無立足之地,只有滿面羞慚回錢唐,如此,陸葳蕤也就絕了嫁陳操之的念想,然後再送陸葳蕤回吳郡,擇吳中大族子弟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