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何獨無義?
五十、何獨無義?
謝玄聽阿姊謝道韞要避開陸氏女郎而改走吳興郡這條路,心道:「阿姊不肯承認是愛慕子重,只說是惜才、交友,可她這樣對陸氏女郎退避三舍分明暴露了她內心的想法,阿姊是喜歡子重的,但因為性情高傲矜持,既知子重傾心於陸氏女郎,家姊便不肯表露心跡,只想與子重朋友論交,不求長相廝守,只求終生為友。唉,世間痴情人,還有勝過家姊的沒有?」
劉尚值見祝英台要與子重分道揚鑣,暗暗詫異,心道:「此人怪癖又犯了,我與他也算是同學故友了,但一向不冷不熱,若不是因為子重,我們是很難說得上話的,不知他與子重有何齟齬,竟不肯同行?」當下也不說話,以免被祝英台辭鋒所傷。
陳操之看著謝玄,謝玄一點頭,對阿姊謝道韞說道:「阿兄,我有話單獨與你說。」
謝道韞跟著謝玄來到驛舍廊下,看著廳中的燈光照映在冷冷的地面上,低聲道:「阿遏,你要說服我走吳郡?」
謝玄微笑道:「自來都是被阿姊說服,何曾說服過阿姊。」
謝道韞「嗤」的一笑,說道:「怎麼,聽你口氣似有怨言?」
謝玄笑道:「豈敢,那是阿姊的教誨,弟心悅誠服。」
謝道韞斂著笑意,問:「既不是說服我,那還有何話說?」
謝玄卻問:「阿姊認為子重能迎娶陸氏女郎否?」
謝道韞橫了弟弟一眼,淡淡道:「當然。」
謝玄道:「既如此,阿姊何以避陸氏女如虎?阿姊要與子重終生為友,以後少不得要與陳夫人陸氏多有交往的。」
「陳夫人陸氏?」謝道韞稍一錯愕,便即明白,哼了一聲道:「阿遏,你還是來說服我的。」
謝玄道:「不是說服,只是提醒一下阿姊,智者千慮,或有一失嘛,阿姊這樣刻意分道而行,似更惹人猜想,看那劉尚值,就很不以為然,阿姊光風霽月,又何必拘泥於此!而且三叔父叮囑我要拜訪隱居吳縣的范汪,范汪在原北府兵中甚有威望。」
謝道韞俯首默然,半晌抬眼道:「阿遏果然長進了。」
謝玄一喜,躬身道:「多謝阿姊。」
謝道韞奇道:「好端端的謝我做好什麼?」
謝玄道:「記憶里與阿姊相辯,無論什麼事,最終都是弟啞口無言,今日。嘿嘿,但覺天下雖大,事無不可為。」
謝道韞失笑:「何至於此,我向來對汝這般嚴厲嗎?」
謝玄趕緊道:「那是阿姊對弟的磨礪,弟終生感激。」
謝道韞笑了笑,說道:「阿遏,你現在善滑稽之詞了,是和劉尚值學的嗎?」轉身回廳。
謝玄並未跟進去,獨自步下庭中,仰望夜空,心道:「我父我母,育兒七人,今只有我和阿姊,阿姊的終身大事我不幫她誰幫她,難道我忍看她孤苦終生!阿姊可惜的是沒能早與子重相識,不然的話,以阿姊的驚才絕艷,哪裡還會有陸氏女郎什麼事!雖然花痴陸葳蕤、詠絮謝道韞並稱南北士族兩大名媛,但陸葳蕤只是容貌美麗而已,如何比得我阿姊?子重與我阿姊相處之時日更是遠遠多於陸氏女,子重之所以堅定不移地要娶陸氏女,應是顧及聲譽,子重曾說若負陸葳蕤,則是無德無行之人,這是子重的顧慮吧,觀其冒雪趕來為阿姊祝壽,豈是無情之人?阿姊矜持,我必須促成阿姊與子重的良緣,子重娶陸氏女已無可能,這樣一個不娶一個不嫁地拖著更是耽誤人。」
正月十九日午前,陳操之、謝道韞、謝玄、劉尚值一行來到吳郡,徑去顧氏莊園見顧愷之,顧愷之大喜,便命莊園管事持他書帖騎馬趕去海虞縣見陸諶,陸諶是陸始、陸納之幼弟,為海虞縣令,陸氏在海虞也有一處大莊園,年前陸諶親自來華亭將侄女陸葳蕤接去海虞過年,顧愷之與妻子張彤雲正月初八曾去海虞拜會陸諶,顧氏與陸氏這江東兩大巨族自去年和解后交往日漸增多,已有議親之舉,陸諶長子陸道煜今年十五歲,顧憫之之女顧謐十三歲,年歲合適,準備於今年定親。
海虞縣距吳縣有六十里,陸葳蕤最快也要明日傍晚才能趕到,所以眾人可在顧氏莊園好生休息一日。
當夜,顧氏莊園大擺筵席,酒酣耳熱之際,顧愷之笑道:「子重、英台、幼度,我不復閑雲野鶴之身矣,將有案牘勞形。三日前,桓大司馬辟我為西府掾,我內兄張玄之亦將入荊州征西軍府為掾,我本欲推拒,因想子重、英台、幼度在西府,可時時相聚,乃答應徵召。」
謝玄與陳操之相視而笑,桓溫這次對會稽賀氏的處罰頗為嚴厲,對陸氏則薄懲,而對顧氏、張氏、孔氏、虞氏、魏氏則予以安撫拉攏,顧愷之與張玄之分別被桓溫和桓豁徵召,就是拉攏顧氏和張氏,在軍府歷練數載就可外放為一方之長吏,江東士族最看重的是族中子弟能在仕途中暢通無阻,這與交出上千隱戶相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陳操之問:「長康何時應徵?」
顧愷之道:「就這次與你三人一起去便是。」
謝玄道:「我已不在西府,四月將赴荊州,為桓征西行軍司馬,兼領南郡相。」
顧愷之趕緊問陳操之、祝英台二人還在不在西府任職,得知尚在,這才放心,又道:「幼度去荊州正好與我內兄張玄之同行,南北二玄入荊州,也是盛事。」
陳操之問:「張玄之之妻孔氏是孔懷之女、孔汪從妹,不知張玄之為何未去參加孔德澤的婚禮?」
顧愷之道:「年前,張祖希本欲與我一道出京的,偶感風寒,就留在建康調養了。」
這夜,顧愷之吟詩過了三更,其妻張彤雲遣婢小語,乃止。
劉尚值笑道:「長康豈是入西府才不復閑雲野鶴之身,早已身有羈絆矣。」
次日上午,謝玄、陳操之、冉盛去拜會范汪,謝道韞、劉尚值未去。
在涇河畔竹篁里,范汪、范寧父子見到謝玄、陳操之,甚喜,四人坐談,縱論時局,范汪見謝玄才學識見與陳操之實為一時瑜亮,嘆道:「謝無奕可謂有子矣。」
謝道韞、謝玄之父謝奕,字無奕,早年與范汪頗有交情,謝奕為豫州刺史時,范汪主政徐州,但范汪又有些瞧不起謝氏,認為謝氏趨炎附勢,過於依附桓溫,但現在聽謝玄言談,顯然與陳操之持論一致,不會助桓溫篡位,而且對重建北府兵之意頗切,范汪頻頻點頭,他知道以陳操之的聲譽和根基難以獨立重組北府兵,而有了謝氏鼎力相助,則大事可成。
正談論間,門役來報,原征虜將軍劉建之子劉牢之求見。
范汪喜道:「牢之來得正好,且為兩位引薦。」
劉牢之十六歲,身高七尺八寸,只比八尺巨漢冉盛略矮,面紫赤色,年齡比冉盛小一歲,但鬍鬚比冉盛的虯髯還茂密驚人,手大臂長,行步迅捷,向范汪見禮之後,便問:「范伯父,這大漢是誰?」劉牢之問的是冉盛。
范汪哈哈大笑,當即為劉牢之向謝玄、陳操之、冉盛三人引見,笑道:「陳裕、劉牢之,皆大將之材也,日後重建北府兵,此二人當可大用。」
劉牢之難得見到比他還雄壯的大漢,便對冉盛道:「汝個子比我大,力氣亦能勝過我否?」
劉牢之武將世家,禮儀粗疏,又且少年心性,見冉盛高大,便出言挑戰,要比力氣。
若是以前,冉盛當即就跳起來應戰了,現在呢,很有幾分陳操之的自信和從容,說道:「在范公府上,如何比蠻力。」
范汪對陳操之笑道:「汝弟不凡。」便問冉盛道:「陳裕,老夫問你,何謂將之五材?」
劉牢之搶答道:「稟范伯父,將之五材,勇、智、仁、信、忠也,勇則不可犯,智則不可亂,仁則愛人,信則不欺,忠則無二心。」
范汪哂道:「牢之,急而心速,豈非為將十過之一,汝冒然搶答,既失禮,又心急,乃為將之忌。」
劉牢之父親劉建是范汪部將,所以劉牢之對范汪甚是敬畏,心雖不服,面上唯唯稱是。
范汪又問冉盛:「將之五材,勇、智、仁、信、忠也,何獨無義?」
冉盛看了陳操之一眼,他讀《太公六韜》時就曾問過阿兄這個問題,因為自來忠義並稱,將之五材,智勇仁忠信皆有,何獨無義?當時陳操之思忖良久,答道:「義,公正、合理、規範行事也,而兵者,詭道也,自不能以道德公正來行事。」
現在,冉盛便這樣回答范汪,范汪大讚,說冉盛不拘泥於兵書,通變化,是難得的將才。
劉牢之在一邊聽了更是不服,待范汪與陳操之對弈時,便約冉盛到後園竹林比試武藝,范寧怕二人斗得太狠受傷,便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