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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花葉靜美風雨憑凌

  二十九、花葉靜美風雨憑凌


  太和元年五月十四日,孝皇后庾氏葬於敬平陵,至此,庾皇后百日治喪結束。而此時,關於陸納之女陸葳蕤要進宮為皇后的傳言已經甚囂塵上,若是這將入宮的是另一位南人士族女郎,則遠不會有這般轟動的效應,無他,只因為三年來陸葳蕤與陳操之的苦戀盡人皆知,而現在,這場江左最受議論的戀情將到盡頭——


  市井小民對此持看熱鬧的心態,這都是皇室與世家大族之間的事,與他們無關,雖然他們比較同情陳操之,但也僅此而已,這個陳操之還甘冒風險出使茹毛飲血的氐胡國,為皇帝如此賣命實在不值得;


  以琅琊王氏、太原王氏為首的南渡士族則表示反對,從晉武帝至今,皇后一族就沒有來自南方的,雖然現在偏安江左,但若讓吳郡陸氏成為了皇親國戚,那將動搖他們這些南渡士族在權力中樞的統治地位,只是王述、王彪之這些南渡士族首領認定桓溫更不願意看到皇帝與三吳陸氏聯姻,這等事且讓桓溫處置去,他們則處身事外,讓桓氏與南人士族爭鬥,豈不是鷸蚌相爭的上策!所以尚書令王述、尚書僕射兼領吏部尚書的王彪之都只是在私下非議此事,而沒有在朝堂上對皇帝司馬奕和陸氏家族施加壓力,這等於是無形中縱容了此事;


  而以顧、陸、朱、張、虞、魏、孔、賀為首的江東士族,出於提升南人的地位,當然是願意看到陸氏成為帝后國戚一族的,雖然其中的顧氏、張氏、虞氏、孔氏出於對陳操之的私誼,覺得陸始趁陳操之出使氐秦而急著送陸葳蕤入宮、這等行徑實在有失門閥體面,但畢竟這是陸氏家族的事,他們沒有理由反對,只是緘默而已——


  陸禽每日將探聽到的朝野士庶在葳蕤進宮之事上的反應向其父陸始稟報,陸始很是滿意,覺得遠沒有事先料想的阻力重重,現在最大的阻礙是陸納,陸納明確反對葳蕤入宮,但陸始有把握說服這個三弟,他已經派人去吳郡把幾個族中長輩請到建康來,輪番說教,不由陸納不屈服,至於說葳蕤,婚事當然由父輩決定,哪裡由得了她和陳操之胡來!


  陸禽已通過侍臣相龍、計好、朱靈寶試探過皇帝司馬奕的心意,司馬奕今年才二十二歲,當然不甘心做這傀儡皇帝,雖然當年是王導這些南渡士族扶立起了東晉皇室,但若桓溫勢大、第三次北伐建功,這些南渡士族覺得抗衡桓溫弊大於利,他們絕對是會倒向桓溫的,這是家族利益決定的,改朝換代,世家依然是世家,所以說王謝大族不能成為司馬奕的倚靠,而若能得到長期被排斥在權力中心之外的三吳門閥的支持,又有袁真、庾希擁兵牽制桓溫,那麼桓溫就不敢肆無忌憚覬覦皇位寶器——


  司馬奕年輕氣盛,是很想重振皇權、作出一番作為的,但把持朝政大權的叔祖琅琊王司馬昱卻不支持他,就在孝皇后庾氏歸葬敬平陵后的第三日,司馬昱入台城太極殿西堂拜見皇帝司馬奕,說及建康朝野關於陸氏女入宮的傳聞,司馬昱苦口婆心道:「陛下,本朝向無立南人女子為後之例,王謝大族也不會同意,而陸氏女入宮若只是為一嬪妃,陸氏又不甘心,難免怨尤,更不必說此女與太子洗馬陳操之的戀情天下知聞,陛下與臣下爭一女子,豈不為人所笑!」


  皇帝司馬奕忍著怒氣,讓這個皇叔祖把話說完,只聽司馬昱說道:「大陸尚書與桓大司馬不睦,當此非常時期,陛下若聘陸氏女入宮,豈不是故意激怒桓氏?臣以為,陛下應下詔闢謠,明言沒有此事,庶幾可保國家安寧。」


  見琅琊王司馬昱如此畏懼桓溫,皇帝司馬奕大為不忿,冷笑道:「皇叔祖以為朕要為坊間流言而下詔闢謠嗎?朕的詔旨就這般輕率!」


  司馬昱看著這個年輕的侄孫皇帝,問道:「如此說這只是謠言了?」


  皇帝司馬奕不答,以手支頤,蹙眉道:「庾氏新喪,朕心傷悲,皇叔祖且退下,朕甚是困頓,需靜心調養。」


  司馬昱只好退出太極殿西堂,心裡發愁,皇帝似乎要一意孤行啊,這可如何是好?


  若說清談誤國,司馬昱倒的確是責無旁貸,這個年過四旬、俊雅優柔的司馬皇族的柱石名聲虛傳,而無實才,謝安私下裡曾說司馬昱也就比那個「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強上那麼一點——


  ……


  五月二十五日一早,張彤雲來陸府見陸葳蕤,卻見大陸尚書和小陸尚書府來了大批車馬僕從,一問才知陸始、陸納的的幾個堂伯父、堂叔父從吳縣、海虞縣趕到建康,張彤雲心頭一緊,她明白這些陸氏家族的長輩是專程來說服陸納同意送葳蕤入宮的——


  張彤雲見到陸葳蕤時,陸葳蕤正被族中長輩女眷包圍,你一言我一語地勸導,陸葳蕤也不氣惱,也不說話,靜靜地坐在那裡,細密的睫毛覆下,雙手交疊於膝上——


  張彤雲看到這架勢,腿就有些發軟,心想這要是她,要麼就屈服,要麼,要麼也許就一死了之,唉,真難為葳蕤啊。


  因為張彤雲的到來,陸葳蕤暫得脫身,一起到後園散步,張彤雲發現有兩個健壯僕婦只離著五、六步,緊緊跟隨,這個僕婦比較面生,不是經常服侍葳蕤的那幾個——


  張彤雲對那兩個緊緊跟隨的僕婦說道:「我要和葳蕤說說話,你們離遠一些。」


  那兩個僕婦喏喏連聲,卻只退開數步,不肯離去。


  陸葳蕤輕聲道:「阿彤,莫要理睬,這是我二伯父派來監管我的人,二伯父是怕我尋短見呢,日夜派人盯著,求死也不易啊!」


  張彤雲擔憂地的望著陸葳蕤,陸葳蕤沖她一笑,說道:「不要擔心我,我還好——」眼望園中花木,六月雪、金絲梅、紫丁香開得正艷,院牆的爬山虎藤葉繁茂,陸葳蕤悠悠道:「活著多不容易啊,我可牢牢記得那個祝參軍說的話,無論如何艱難,總要等到陳郎君回來。」


  張彤雲使勁點頭,卻又道:「陳郎君去了近三個月了,應該快回來了吧,陳郎君在建康就好了。」


  陸葳蕤道:「往返長安六、七千里,哪裡有這麼快回來!」問:「阿彤今日來有什麼事?」


  張彤雲道:「崇德太后明日要去瓦官寺進香,我明日就去寺里把你的陳情表呈遞給太后。」


  張彤雲原想請他伯父張憑代為呈遞,但張憑心有顧慮,這事瞞不住他人的,被陸始得知后就與陸始結怨了,這是張憑不願看到的,但若不肯幫忙,非但侄女怨他,日後陳操之歸來也無顏與之相見,所以張憑為侄女張彤雲想到一策,褚太后信佛,每年都有幾次去瓦官寺進香,待褚太後去了瓦官寺,再由張彤雲設法將陸葳蕤的陳情表呈給褚太后——


  陸氏家族長輩來京,陸葳蕤立感風雨驟至,爹爹陸納愁眉不展,鬢邊白髮增多,張姨也是非常擔心,雖然張姨平時很支持她,但族中長輩在此,張姨也沒有了說話的分量,而這時若能把陳情表上達褚太后,以褚太后之賢,定會阻止皇帝拆散她與陳郎君的姻緣的——


  陸葳蕤道:「阿彤,不如你今日就去見瓦官寺長老竺法汰,去年我們在瓦官寺作畫,竺長老也識得你,就請竺長老代為轉交吧。」


  張彤雲明白陸葳蕤是擔心她受到顧府長輩的責怪,唉,葳蕤真是太心善了,都這時候還為著別人著想,張彤雲道:「葳蕤,咱們情同姊妹,我不幫你誰幫你,我別的幫不了你,沒有祝參軍那樣的智計,但傳書送信的事還做不了嗎,我總得親眼看著你的陳情表到了崇德太後手里才放心。」


  陸葳蕤握著張彤雲柔若無骨的手掌,一起出後門看橫塘碧水——


  張彤雲回到顧府已是將近午時,卻見夫君顧愷之從姑孰西府回來了,大為欣喜,顧愷之正是因為風聞陸葳蕤要入宮成帝妃才向桓溫告假趕回來問個究竟的,聽了張彤雲說了經過,這痴郎君痴氣發作,就要去質問陸始,張彤雲趕緊勸住,顧、陸二姓去年才恢復舊交,這要是又鬧翻了,那可不妙,而且顧、陸二姓鬧翻了與葳蕤之事有害無益——


  顧愷之氣咻咻道:「陸始此等行徑簡直卑劣,趁子重不在都中就要把陸小娘子送進宮中,真讓人不齒!明日我去瓦官寺將此陳情表呈交褚太后,定不能讓陸始奸謀得逞。」


  張彤雲道:「我也去。」


  夜裡,顧愷之與陳操之的從兄陳尚商談,劉尚值也來了,報知陸氏長輩逼迫陸納之事,陸葳蕤的處境堪憂。


  顧愷之道:「陸小娘子的陳情表我看了,悱惻動人,一往情深,定能打動褚太后,而且褚太後去年在瓦官寺就見過子重和陸小娘子,豈會讓皇帝拆散這一對璧人!」


  顧愷之雖如此說,但陳尚依然憂心忡忡,事涉皇帝和陸氏門閥,這遠不是他錢唐陳氏能抗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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