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分身無術
十七、分身無術
謝安、謝萬聽陳操之說將請侍中張長宗來作伐,都表示滿意,又問了禮聘陸氏之事,謝萬道:「太后賜婚,雖有左右夫人之分,但絕不是我謝氏女郎要低陸氏小娘子一等,周秦以降,一直是尊右而卑左,《左氏春秋》言『楚人尚左』,陸氏是南人,尚左就尚左,而我陳郡謝氏,尚右,所以說六禮不能陸氏優先,要同一日納采問名——」
謝萬頗有些書獃子氣,對侄女謝道韞屈居陸氏女之下很是不平,陳操之這時候當然沒法和他辯左右尊卑,頗感為難,陳咸、陳滿也是面面相覷,心裡都在想:「這同時與兩大豪門聯姻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兩邊都要攀比,誰都不肯居后,這女方母家太強勢,夫綱難振啊,十六侄將懼內乎?」
陳操之只好說道:「同時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可,晚輩有兩位伯父在此,二月初一,我四伯父與郗侍郎登陸氏之門、六伯父與張侍中來烏秀巷,就可同一日行禮,只是這親迎,操之分身無術,只能一個個來,這難免就有先有后。」
一番話把謝安、謝萬都說得笑將起來,都覺得陳操之說得是實情,那些繁文縟節可以與陸氏一般無二,但新郎只有一個,洞房花燭肯定有先有后,這可把陳操之給難倒了!
謝萬笑道:「親迎尚早,先不論,現在把前五禮公平持中地舉行了再議其他。」
謝安含笑不語。
此時天色已晚,謝府留宴,陳咸、陳滿、陳宗之赴宴,陳操之道:「我先去看望一下道韞,看她康復得如何了?」
……
丁幼微帶著潤兒還有小嬋、阿秀二婢來薔薇小院看望謝道韞,謝安夫人劉澹作陪,還有謝石的夫人、謝琰的夫人,謝府女眷對陳操之的寡嫂和侄女的天生麗質和優雅氣度都大為驚異,錢唐小縣鍾靈毓秀啊,出了江左衛玠陳操之那樣的美男子,竟也有丁幼微母女這樣的美人,丁幼微年過三十,容顏似二十許人,言語溫柔,氣質如蘭,隱約還有淡淡的哀愁,這丁幼微也就罷了,其女更是不凡,十二歲的陳潤兒真如明珠美玉一般,明艷照人,眼眸尤為有神,一看就是極聰明的女孩兒,那種神采與幼時的道韞有點相似——
謝道韞高髻釵簪、曲裾襦裙,在廊下相迎,神情羞澀,她與丁幼微、潤兒見過多次,潤兒與她尤為熟悉,那時在山陰土斷,潤兒與宗之來探望其丑叔,常就玄儒疑難向她請教,但以前她都是身著綸巾襦衫、談吐洛陽正音,是男子形象、是陳子重的好友,現在是以女子身份來見陳子重的親人,而且她將是陳子重的妻,這種身份的轉換讓她難免尷尬,赧然施禮道:「道韞見過丁嫂子——潤兒你好。」
潤兒目不轉睛看著謝道韞,好奇之至,這是祝參軍嗎,嗓音都變了,不過很動聽,象丑叔的豎笛低音,這個丑叔母也很美啊,身量真高,以前是男子不覺得,現在女裙飄逸,高挑綽約——
潤兒剪水雙瞳眨呀眨的看著謝道韞,施禮道:「潤兒該如何稱呼呢?」
謝道韞微窘。
謝夫人劉澹很喜歡潤兒,笑問:「潤兒與陸小娘子同路進京,潤兒如何稱呼那陸小娘子?」
潤兒心想這沒什麼好隱瞞的,說道:「就稱呼丑叔母。」
謝夫人劉澹奇道:「丑叔母,這從何說起!」
丁幼微含笑解釋道:「操之小字六丑,我兩個孩兒都是稱呼他為丑叔。」
謝夫人劉澹笑道:「原來如此,那我家阿元也是丑叔母。」
潤兒便甜甜稱呼一聲:「丑叔母。」弄得謝道韞滿臉羞紅,丁幼微便詢問謝道韞病情,得知已大有好轉,自是高興。
日暮時分,僕婦來報,內庭筵席已設好,謝夫人劉澹便請丁幼微母女赴宴,這時,又有婢女來報,陳郎君來了。
謝夫人劉澹笑道:「陳郎君來給阿元診治呢,我等暫避。」便引著謝石妻、謝琰妻還有丁幼微、陳潤兒離開了薔薇小院。
陳操之到來時就看到謝道韞和柳絮、因風二婢,問知嫂子和潤兒已赴晚宴去了,笑道:「那可耽誤道韞用餐了。」
柳絮笑嘻嘻道:「陳郎君不也沒有用餐就來探望我家娘子嗎。」
與謝道韞相見,第一件事是搭脈,皓腕如玉,骨骼纖細,律動的脈搏讓兩顆心貼近——
天色漸漸暗下來,柳絮、因風二婢卻不進來掌燈,幽暗的書房裡陳操之與謝道韞隔案跪坐,謝道韞的手握在陳操之掌中,四目交視,溫情流動——
陳操之說了三日後請張侍中前來說媒之事,謝道韞「嗯」了一聲。
陳操之沉默了一會,說道:「道韞,我有一難題,我這次進京途中畫了一幅《嗅春圖》,準備以此畫作為聘禮之一向葳蕤求婚,而你,我卻不知該送你什麼,琴譜,去年已送過,再送無新意。」
謝道韞輕聲一笑,聲音宛轉低徊:「子重,不必在意這些,你與陸葳蕤以花相知、以畫相感,而子重打動我的,卻是音律,是涇河邊公孫樹下為我吹笛的少年郎、是郗嘉賓走遠才想起吹曲相送的至情至性、是那澄澈空明讓人雖死無憾的春江花月夜,這些曲子比詩、比畫、比山川景物更能深入我心,起先我倒是真的想能與你為友就已足夠,未想緣分不僅於此——真是歡喜——」
說到後來,語音極低極柔,幽咽如暗夜流泉,柔情似水,謝道韞的面容也在暮色中朦朧成一個輕柔的淡影。
兩個人又默坐了一會,門外柳絮的聲音道:「陳郎君,家主請你去赴宴。」
陳操之應了一聲,對謝道韞道:「道韞,那我去了。」
謝道韞正欲起身相送,陳操之忽然身子俯過來,不由分說,捧起她的臉,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然後放開,說了聲:「我也沒想到與英台兄能有今日,真是歡喜。」說罷,大步出門去。
謝道韞呆坐在書案邊,一隻手捂著嘴,似乎陳操之在她唇上留下了什麼,她要護住似的,似痴似笑,半晌不知心裡該想些什麼,直到因風進來點燈,才大夢方醒似的問了一句:「陳子重走了嗎?」
因風奇怪道:「陳郎君走了好一會了,在前廳飲宴呢,娘子有事嗎,要不要婢子去請陳郎君來?」
謝道韞忙道:「不用不用。」
因風看著謝道韞的臉色,燈光映照下,竟是紅撲撲的分外嬌艷。
……
當夜,陳操之又分別去拜訪了中書侍郗超和侍中張憑,送上禮物,請求作伐,二人皆欣然從命,陳操之又向郗超說起庾希盜取北府軍資之事,郗超皺眉道:「庾希是不甘心就這樣退出徐、兗二州的,而且庾倩為太宰長史,因太宰、武陵王司馬晞被貶,庾倩亦免官,庾氏兄弟之惱恨可想而知,只怕會有異變,我得立即向桓公報知此事,及早提防庾氏兄弟。」
在對待庾希盜用北府軍資一事,郗超比陳操之更著急,因為其父郗愔現已接替庾希就任徐、兗二州刺史,若庾希有異動,郗愔首當其衝。
郗超連夜修書,分別派人往姑孰和京口報信。
次日上午,皇帝司馬昱在太極殿聽政,陳操之與散騎常侍范汪拜見,司馬昱對久離朝廷的范汪好言撫慰,又以崇德太后的名義賜陳操之絹八百匹,作為陳操之訂婚之禮,又徵辟范寧為司州文學掾、何謙為司州武猛從事,至於劉牢之和孫無終,因北府軍尚未有建制,暫不能授職,而且陳操之也與劉、孫二人長談過,這二人還須桓熙來舉薦,不然的話就得不到桓熙信任——
桓熙、桓石秀尚在姑孰,近日會來京。
二月初一辛巳日,錢唐陳氏與吳郡陸氏、陳郡謝氏的聯姻禮節同時進行,郗超登陸府之門、張憑登謝府之門,表達陳操之欲娶陸氏女和謝氏女之意,陸納、謝安自是答應,郗超、張憑回陳宅東園復命。
初二壬午日,郗超至陸府,牛車數輛,內裝納采之禮,先將納采版文呈上,版文道:「陳氏男操之伏問陸公祖言,渾元資始,肇經人倫,爰及夫婦,以奉家廟,今請中書侍郎郗嘉賓為媒,以禮納采。」
陸納答禮,郗超便命役者將納采之禮呈上,大雁一對、羔羊一雙、豕二頭、酒十壇、白繒二十匹、黃絹二十匹、米百斛、脯臘三百斤——
白繒、黃絹俱以笥盛、米以黃絹囊盛、豕雁裝在籠中、羊則牽之,絡繹送入陸府,陸府婢僕羅列,靜觀納采之禮,這還只是小禮,納徵才是真正的下聘禮——
彩禮入,郗超向陸納跪啟道:「司州司馬陳操之使郗某敬獻不腆之禮。」
陸納跪答道:「君子辱不敢辭。」
侍者捧酒上,郗超獻酒道:「司州司馬陳操之使郗某獻。」飲罷再拜,陸納答拜,各還座。
在烏衣巷謝府,張憑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