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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年少無敵

  七十二、年少無敵


  陳操之、冉盛跟隨殿中監從太極殿左側經過時,見一群宮人架著長梯,攀在檐廊屋頂上不知忙亂些什麼,問殿中監,答曰:「太極殿上飛鳥翔盡,築窠而居,皇帝在殿上與群臣議事時,常有鳥屎零落,又或者呱呱大鳴,朝堂之上全無莊嚴肅穆可言,數度驅之,散而復集。」


  陳操之看了看略顯破敗的太極殿,微微搖頭,快步走過。


  式乾宮,中齋,殿內幽暗,年近五旬、神情倦怠的皇帝司馬昱坐在御床上,看著陳操之兄弟二人氣宇軒昂從殿外陽光下入殿,不禁精神振作了一些,看到陳操之,總讓人心情愉悅——


  陳操之、冉盛二人行參拜大禮之後,皇帝司馬昱便詢問冀州、幽州諸事,陳操之、冉盛一一作答,司馬昱大悅,思有以賞賜陳操之兄弟,但冀州剛剛進獻大量錢帛米糧,他難道以錢帛還賜之,便道:「陳卿有何所求,賜蔭戶、田地,但說無妨。」


  陳操之道:「臣願回建康為陛下效力,北地苦寒,臣起居飲食皆覺不便,又且與族人家眷遠隔,數年難得一見,懇請陛下准許臣南歸。」


  「啊!」司馬昱大驚失色,桓溫北伐還朝,聲望極隆,龍亢桓氏一門勢欲傾天,政皆出桓氏,司馬昱傀儡垂拱而已,桓溫已受九錫,正求王爵,其篡位之意彰顯無遺,陳操之現在可以說是晉室最大的倚仗,陳操之在北府軍中極有威望,今雄鎮冀州,其弟陳裕和冀州武猛從事劉牢之號稱北府雙虎,從此次陳操之回京覲見並進獻錢帛可知陳操之忠心,所以司馬昱驟聞陳操之要回朝回官,難免失態——


  「河北初定,北有拓跋代、西有氐秦,皆虎視河北、中原之地,正欲賴卿之威名鎮守冀州,當此非常時期,如何求歸江東任職!」皇帝司馬昱勸慰道:「朕知卿在北地辛苦,又且思鄉心切,但卿應以國事為重,勉為其難,勿負朕所望。」


  陳操之唯唯,卻還是未明確表態,似乎依然不願留在河北,司馬昱深感憂慮,待陳操之、冉盛二人辭出后,即傳尚書令王彪之晉見,說陳操之欲辭冀州刺史之事,白須拂拂的王彪之捻須沉吟,半晌道:「陛下可就此事問謝安石,安石必有以應對。」


  謝安應召入式乾宮,受皇帝諮詢,答道:「陳操之素有隱逸之志,當年葛稚川曾欲收其為入門弟子以追求金丹大道,陳操之以母親年邁、家族衰微為辭,究其內心未嘗不嚮往之,河北軍政事務繁忙,陳操之頗以為苦,所以想歸江東在朝中任職。」


  司馬昱聽謝安這麼說,更是焦慮,江左的這些高官的確是半官半隱,政務大都付於佐吏,他們則服散、飲酒、聚會、清談,司馬昱為司徒時也是不甚理事的,最喜聚會清談,與江左官吏的悠閑生活相比,河北州郡長吏當然要繁忙許多,陳操之是以玄辯出名的,其音律、繪畫、書法、圍棋皆是一時翹楚,這樣的人不耐煩俗務想歸江東是很正常不過的,但是——


  司馬昱道:「安石,卿是陳操之長輩,定要勸他以國事為重,回錢唐省親祭祖之後即歸河北任上,他若嫌政務繁忙,可多徵辟屬吏輔助,朕欲加其開府儀同三司,兩位以為如何?」


  開府儀同三司在兩漢時品崇禮重,儀仗擬同太尉、司空、司徒這三公,可以建立府署自選佐吏僚屬,桓溫的西府、郗鑒的北府就是開府儀同三司才建立起來的,雖然自魏晉以降,開府儀同三司漸不如兩漢尊崇,但依然是三品以上、鎮守一方的高官才能享有的榮譽——


  謝安微微一笑,皇帝若授陳操之開府儀同三司,那陳操之就更回不了冀州了,說道:「操之近日還要去姑孰拜會桓大司馬,其去留還得徵詢桓大司馬意見。」


  司馬昱默然無語,謝安說得不錯,他這個皇帝其實無能為也。


  王彪之與謝安辭出,王彪之道:「安石公真欲陳操之回朝為官乎?」


  謝安道:「此事非你我所能左右,還是讓陳操之去應對吧。」


  王彪之聽謝安說「應對」二字,心下恍然,陳操之這是以退為進是為了應付桓溫,乃低聲問:「桓公屢諷求王爵,一旦得封王爵,必更有非常之舉,吾輩當如何應之?」


  謝安淡然道:「慕容恪何等英雄,身死不過兩載,國家覆滅;豫州袁真欲以其子繼領豫州,一旦謝世,其子只得入朝為官,吾輩勞謙沖退,遇事三思而後行可也,即如桓公封王之事,能不慎重乎,諸禮必須齊備,事無巨細皆要派人去請示桓公,如此才不至於忤了桓公之意。」拱拱手,飄然出台城。


  王彪之瞪大了老眼,心道:「謝安石這是準備等桓溫壽終正寢啊,桓溫今年五十有六,前年北伐歸來,路上染病,又連遭南康公主和桓豁之喪,身體大不如前,桓溫想必也擔心壽命不長,是以求王爵甚急,謝安說事無巨細皆要請求桓溫,這建康與姑孰往返就要數日,若每事稟報,待諸禮悉備,只怕就要大半年,但桓溫若三年、兩年不死,這事總不能一直拖著吧。」


  王彪之又想:「桓溫小我七歲,當然,老夫身體可比桓溫健朗,謝安石小桓溫八歲,也已四十八了,都是風燭殘年,難有大作為,只有陳操之這樣的年輕俊傑才是桓溫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陳操之可以等得,天命如此啊。」


  ……


  陳操之與冉盛策馬並騎回秦淮河畔宅第,冉盛笑道:「皇帝聽得阿兄說要辭歸江左,很是焦急啊。」


  陳操之倒是沒有笑,說道:「姑孰之行極是關鍵,桓熙、桓濟兄弟皆在姑孰,肯定會在桓公面前進讒言,我並非貪戀冀州官位,實乃北境未定,心有牽挂啊。」


  冉盛默然。


  陳操之心知冉盛在想些什麼,便道:「小盛,你意欲何時向潤兒表白?」


  冉盛躊躇道:「阿兄,讓我再想想吧,先莫打擾潤兒。」


  冉盛很覺煎熬,昨日見到潤兒,潤兒已長成,亭亭玉立,麗色照人,不再是以前那個好為人師的小女孩兒了,當日取笑他吼書的美麗可愛的女孩兒離他越來越遠了,但他依然喜歡潤兒,小時候的和現在的都喜歡,讓他難受的是潤兒顯然沒有以前對他那麼親近了,也不再問他讀書幾何、還習字否?雖然未稱呼他為叔父,但二人的隔閡顯而易見——


  冉盛覺得自己可以為潤兒做任何事,但若是潤兒不喜歡,那他做什麼都是徒勞,只會給潤兒添煩惱,潤兒怎麼能嫁給自己的族叔呢,隱姓埋名也要潤兒願意、也要少主母丁幼微答應啊,這顯然很難,哪個做娘親的肯讓愛女這樣不明不白地嫁人!

  冉盛很痛苦,他是冉閔之子,在大晉他無法恢複本姓,除非他叛出晉國,投奔氐秦,但這勢必就要與錢唐陳氏恩斷義絕,這是冉盛絕不願意的,自幼漂泊的冉盛是把陳家塢當作自己的家,而且叛出大晉恢複本姓為了的是什麼,是為了娶潤兒,與晉室為敵,他更不可能娶潤兒了,這是緣木求魚、南轅南轍——


  那還有什麼辦法?最關鍵的還在於潤兒啊。


  ……


  午後,陳操之陪慕容欽忱去新興侯府,以子婿禮拜見欽欽之母可足渾氏,送上數車冀州土儀,金髮碧眸的可足渾氏歡喜得直掉眼淚,私下問欽欽,陳操之待她好否?慕容欽忱含羞道:「母后,兒已有四個月身孕了。」可足渾氏大喜,顯然,陳操之對欽欽很好——


  寓居建康的故燕皇族除了慕容垂父子外齊聚新興侯府,與陳操之相見,陳操之曾是他們戰場上的敵人,但時過境遷,他們也無法恨陳操之,陳操之反而是他們最可倚仗之人,畢竟因為有欽欽這層關係。


  慕容德、慕容塵向陳操之請求回河北,就在陳操之的刺史府府任低品小吏也甘願,陳操之微笑道:「即我本人,都要回江左任職,哪裡還能徵辟兩位入冀州!」


  慕容德、慕容塵面面相覷。


  陳操之沒看到慕容垂、慕容令父子,便問:「賓徒侯府在何處,在下要去拜會?」慕容垂在諸慕容皇族中官爵最高,賓徒侯、冠軍將軍。


  慕容楷道:「五叔父現在姑孰,將為豫州桓刺史佐吏。」


  陳操之聞言吃了一驚,面上不動聲色,與諸慕容敘談了小半個時辰,就辭歸,慕容暐請他留下晚宴,陳操之笑辭道:「這兩日實在忙碌,過幾日再來叨擾,欽欽就暫留貴府了,明日我來接她。」


  出了新興侯府,時近黃昏,陳操之徑去郗超寓所,相互見禮畢,陳操之便問:「嘉賓兄,慕容垂將為桓伯道佐吏之事你可知道?」


  郗超見陳操之神色鄭重,答道:「慕容垂為冠軍將軍,在西府聽命是常制,桓伯道徵辟慕容垂為其豫州司馬,因母喪未除,所以尚未就任。」


  陳操之嘆道:「我曾向桓公進言,慕容垂父子,龍虎也,非可馴之物,勿使其掌兵,不然,藉以風雲,將不可複製,桓公卻還是讓其入豫州,若不早為之備,后必有大患。」


  郗超雖然覺得陳操之過於重視慕容垂,卻還是道:「此事尚可挽回,子重去姑孰可向桓公言明,我亦修書進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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