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 洪武三十年
洪武三十年春,正陽門外的人市上一排男男女女頭插草標蹲在地上供人挑揀,人牙子在一旁有氣無力的吆喝,“快來買了,會耕田插秧吃得少幹得多的倭奴一個隻要十五兩……還有姿色上佳手腳勤快的高麗婢一個隻要二十兩。”
大明立國後就嚴禁尋常百姓蓄養家奴,說到底還是大明人口太少,要把民力用在恢複農業生產上,官府不許那些有錢的普通百姓隻能以收義子義女的方式鑽空子。
自洪武二十年朝廷正式將倭國、安南、高麗納入版圖,便開始有三地的人口被販賣過來,朝廷有稅可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已是不可收拾幹脆立了律法條文。
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漢湊了過來,人牙子連忙殷勤的招呼,“老人家要不要買一個高麗婢回家,白天端茶倒水晚上還能暖床……”
呸!老漢張嘴就一口濃痰吐到人販子臉上,“暖個屁的床,你是盼著老漢早點歸西啊。”
看老漢至少九十往上年歲,人販子也不敢耍橫,伸手擦了擦臉賠笑道:“老丈不買高麗婢,就瞧瞧這倭奴,您別看他們個矮腿短,幹農活一樣麻利,吃得也少一頓飯隻要一個饅頭一碗米湯就夠了。”
“老漢自己就是佃戶,種了一輩子的田了,租得主家的三五畝地還不夠自己種的,買倭奴做什麽。”
聽老漢這麽說人牙子露出幾分的失望之色,不鹹不淡的道:“老丈這般年紀還能下地身體真是好,這兩個銅錢老丈拿去買塊棗糕吃,莫要在這裏耽擱我做生意了。”
“哈……你這瞧不起老漢哪,以為老漢是來討食的。”老頭從懷裏掏出個金元寶來,“老漢有的是金子就是不照顧你的生意!”
人牙子連忙的將老漢攔住,“老丈勿怪剛才是我有眼無珠不知道貴人當麵,敢問一句,老丈可是徐國公家裏的佃戶?”
老崔反問一句,“你說呢?”
“哎喲,果真是!您老不直接去牙行,怎得來這裏來了。”
“你這裏還瞧不上老漢呢,去了牙行還不得被人轟出來。”
“嘿嘿……您老說笑了,剛才事情您可不要怪罪。不知道您想買什麽樣的奴仆。”
“老漢想買個高麗婢……別想差了,老漢的重孫女明年就要出閣,弄個丫頭充門麵,省得被婆家看不起。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興得壞風氣,明明都是地裏刨食的下作人,非要裝貴人。”
“老丈說的哪裏話,誰敢看不起您們莊子上出來的姑娘,地裏刨食那是從前的事情,現在是真真是老爺!你們莊子裏的三驢子,一次就從我這裏買了一百人。”
“他那是辦作坊自然用的人多,莫要閑扯了,趕緊的給老漢辦正事。”
“是是是,您瞧瞧這個丫頭可還行?”人販子指了指其中一個,看模樣不過十歲。
“太瘦了,年歲也小。”
“不瞞您說,這些都是被挑剩下的,要好的請隨我到牙行裏相看。”
老崔擺擺手道:“老漢跑不動了,不去。就這個了,你給我少些銀錢。”
“原本是要賣二十兩的,就收您十八兩,隻當是給您賠罪了。”
“這麽小的娃兒,得花多少糧食才能將她養大,還瘦瘦巴巴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隱疾,最多十兩……”
老崔猛砍半天價終於殺到十五兩,旁邊廡房就有衙門的書吏,交了一兩五錢的銀子的稅做了賣身契。
“老漢買不動腿,給俺找個馬公車來,送老漢去車站。”
馬公車沒有馬反而是由人力拖拽,車上有一排座椅和雨蓬可以供兩個人同時乘坐是一種短途交通工具,至於為什麽叫馬公車自然是和馬公蛋一個道理。
因為輕巧便捷一個人可以拉著兩個人滿大街的飛奔,馬公車一經麵世便廣受歡迎,不少的轎夫都改了行,每天守在青樓酒肆車站碼頭等生意,五個銅錢起步每多走一裏路便多收一個銅錢。
人販子無奈叫了個馬公車過來,“車給您找來了,是橡皮輪的車坐得舒坦,車錢也已經給過了。”人販子將老崔和那個高麗婢送上車,“您可看好了,要是跑了您怕是追不上。”
橡膠是數年前從婆羅洲傳到大明來的,橡膠做成的車輪可以充氣坐起來舒坦,自從有了橡膠車輪,自行車便開始真正盛行,給女兒家弄一個輛自行車做嫁妝已是當下的時尚。
除了橡膠之外,從婆羅洲傳來的還有一種治療瘧疾的好藥叫什麽金雞納霜,以及一種叫馬鈴薯的糧食產量堪比紅薯。這島上有這許多的好東西從前都沒有發現,多虧了渤泥王常茂在蠻荒島嶼上劈荊斬棘才開發出來。
“跑了也不會找你!”老崔又把手伸到人販子跟前搓搓手指頭,“把那兩文錢給老漢,你說過要請老漢吃棗糕的。”
人販子哭笑不得又給了老崔兩文錢,“您這般摳門也不知道是不是方山出來的。”
“年輕人懂什麽,再大的家業也是一文文攢下來,能省一文便是一文。走,去車站!”
老泥鰍敲敲拐杖,車夫邁開腿小跑起來,黑色的充氣橡膠輪胎行在水泥路麵上異常的平穩直奔車站而去。
瘦小的高麗婢坐在老崔的身邊,耷拉著腦袋沉默不語,肚子卻咕咕的叫個不停,老泥鰍伸手摸摸她的腦袋歎口氣道:“也是可憐。”
“找個賣吃食的地方停下來吧。”
車夫放慢腳步扭頭回道:“老丈前頭有家賣豆腦的小鋪子,味道不錯,您看可行嗎?”
“好,就吃豆腦吧。”
車在一個小鋪子跟前停了下來,車夫扶著老崔下了車,老崔把手裏的兩文銅錢塞到車夫手裏,“這裏離車站不遠了,不要等老漢了你去做旁人的生意吧。”
車夫謝過便拉著車走了,老崔帶著那高麗女娃進了鋪子,鋪子裏沒什麽人就見一個穿著小學校服的少年蹲在水盆前刷碗。
老崔見了不由得驚訝出聲,“虎子你咋在這裏刷碗……”話說到一半就一拍腦袋,“是老漢糊塗了,虎子今年應該快四十了,還是錦衣衛的大官,怎麽會在這裏刷碗。”
不怪老崔認錯人,這少年當真和安虎子有七八分的相像,聽見老崔的話就笑嗬嗬的起身用抹布擦了擦手,“老公公認得家父?”
“哦?你是虎子兒子難怪如此相像!老漢從前跟你爹可是熟悉很,他還差點當了俺的孫女婿呢。”
“哎呀,還有這事,老公公趕緊坐下好好跟晚輩講講我爹的舊事。”少年殷勤將老崔坐下,一臉的八卦。
老崔笑嗬嗬的道:“老漢可是來吃東西的吃飽了再說,可還有豆腐腦嗎?”
“有的!有的!”一個老婦拿著一瓶醬油進到鋪子裏,指著少年罵道:“勇哥兒還不去客人盛豆腐腦!”
等老婦瞧見老崔的模樣,一個哆嗦手裏的醬油瓶子就掉了下來,還好少年手快一把接住,“奶奶你這是咋啦?”
老婦轉著圈的將老崔打量一番見了鬼一樣,老崔笑嗬嗬的道:“虎子娘難道不認得老漢了?”
“是崔老爹!你咋還活著,前年不是已經死了嗎!”
老崔哈哈大笑,“虎子娘你弄差了,前年死的那是俺家老三,老漢五個兒子,四個都死在了老漢的前頭,還好老五身子壯實以後應該能給俺送終!”
“原是這樣,剛才可真把俺嚇壞了!”安氏拍著胸口一臉的心有餘悸,“崔老爹您今年可不得一百歲了?”
“俺今年才九十九哩!”老崔勾著手指道。
安勇驚訝道:“那明年便是一百大壽了,早就聽說方山有位人瑞,就是老公公啊!”
“哈哈……明年也是九十九!人瑞就算了,老漢不稀罕!”
“不對啊,九十九加一難道不是一百嗎?我雖然算學不太好,可這麽簡單的加法還是不會算錯的。”
安氏在他頭上拍一巴掌,“你懂個什麽,還不趕緊的去盛豆花,崔老爹喜歡吃甜的。”
安氏在老崔對麵坐了,“您老這麽大年紀不好好在方山呆著享福咋跑城裏來了,要是摔著碰著了可咋辦?”
“老漢就是趁著腿腳還能動彈再到城裏走走,要真是一跤摔死老漢這把年紀又有什麽可惜。這次進城順便又給自己訂一口棺材,之前訂的四個全都給兒子使了,你說好笑不好笑,哈哈……”
這話讓安氏沒法接,她連忙的轉換話頭,“這女娃是您重孫女?”
“這是在人牙子手裏買的高麗丫頭,剛剛在人市上經過總覺得又回到了韃子當家的光景,看著她們可憐就隨手買了一個,以後給重孫女當陪嫁,省得她們在人牙子手裏遭罪。”
“老天爺定知道您這副好心腸,才讓您耳聰目明腿腳利落活了這麽大年齡。”
“不是托老天爺的福是托了公爺福,至正年間俺可沒少求老天爺,半點用也無。倒是你怎得在這裏做小買賣,你家虎子可是錦衣衛的大官哪,莫非是他不孝順看老漢不替你收拾他!”老崔說著還把手裏拐杖在地上敲得嘣嘣作響。
安勇把兩碗豆花放在桌子上,“老公公放心,我爹可是孝順著呢,是我奶奶非要來這裏做小買賣。”
“是哩,俺就是個勞碌命在家讓伺候著渾身的不自在,去年還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沒死過去,多虧得虎子跟公爺求那什麽發黴素,聽說那可是比金子還貴的藥哩。”
“嘿嘿……隻怕有金子也買不到哦,老漢聽說這是早前給太子爺用的藥,俺家老三得病時公爺也給用過,隻怪閻王無情非要收他,唉……”老崔歎了口氣隨手咬了一勺豆腦放在嘴裏,麵上卻是一苦,“小子你這是放了多少鹽,差點沒把老漢給齁死!”
安勇撓撓頭,“放錯了嗎?這丫頭不是吃得狼吞虎咽的。”
“這丫頭不知道多久沒吃過飽飯了,有的吃哪管那麽多,趕緊的再去盛兩碗來。這孩子跟他說過多少回了做事要精心還是馬虎大意,今日又錯過了火車不能跟他爹去蘇州吊喪,等他爹回來少不得要收拾他!”
“去蘇州吊喪?沒聽說你家在蘇州有親戚啊!”
安氏擺擺手道:“不是尋常親戚,是虎子的同窗兄弟,就是從前常跟虎子一起的小中,他的婆娘過世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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