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決裂
蕭婧猛然從夢中驚醒時,記憶仍停留在那夜,夏昱放開她手的瞬間。
那夜的所有美好和溫馨,都因後來的血腥殺戮變得不真實起來。她努力回想那夜之後發生的事情,卻隻記得慌不擇路的狂奔,之後不知怎的就失去了知覺,直到現在醒來。
周圍一片黑暗,她能摸索出自己是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衫鞋襪都穿得好好的。
蕭婧留神聽了聽,沒有聽到其他人的呼吸聲,這才開始向床邊挪去。身下的床榻比想象中要寬大,她的手才剛摸到床沿,屋子裏卻忽然有了亮光。
突如其來的亮光讓她嚇了一跳,撐在床沿上的手一滑,便失去平衡地一頭向床下載去。然而卻有一雙手穩穩扣住了她的肩膀,扶著她重新坐好。
蕭婧茫然地眨眨眼睛,看著那張突然出現的臉由模糊到清晰。
“馳哥哥……”她的聲音小而清晰,開口的同時心裏已是一沉。眼前的蕭馳,雖然依舊是往日容顏,眼底卻少了那抹溫和笑意。其實他的麵部輪廓是很硬朗的,從前看到的他總是溫柔微笑,所以不曾察覺,如今隻少了那點笑意,整個人便如脫胎換骨。
喀嚓一聲輕響,她的腕上被扣上了一隻精巧的鐲子,鐲子被一根細細的鏈子連著,另一頭卻扣在床柱上,她試圖掰開鐲子,然而那手鐲的機括實在巧妙,使盡全身力氣也掰不開。她……這是被禁錮了?
蕭婧惶惑地抬眼看向蕭馳。隻見他眼中的寒意如星芒一閃,似是要將她整個靈魂都刺穿。
腦海中似奔過閃電,照亮了所有黑暗的角落,讓塵封的記憶慢慢浮現。
奢華宮殿中的少女身著大紅嫁衣,木偶人一樣任由宮人梳妝打扮,就在婢女替她佩戴鳳冠時,她卻狠狠揮手打開,爾後瘋了一樣撕扯起身上的嫁衣來。
她的動作表情都透著瘋狂,唯有一雙漆黑眼眸仍靜如止水,那樣極端的兩種情緒融合在她臉上,仍無損於她的美貌。蕭婧認出那是她自己……確切地說,是公主蕭婧,看樣子應該是大婚前的記憶。
究竟是什麽時候,離大婚還有多久,還是……僅僅是前夜?
每每追想都讓她頭疼欲裂的記憶,就在今夜不請自來……
蕭婧的臉色幾度變幻,最終凝固在震驚上:“是你!”她猛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蕭馳。
蕭馳的睫毛輕顫,口氣聽上去漫不經心,實際上卻繃著一根弦,既是試探又是故意想要激怒她。“想起來了,還是裝不下去了?”
蕭婧閉了閉眼睛,將所有翻湧著的情緒都閉合在眼底,再睜開時眼神已平靜許多。“若是為了皇位,你便是枉做小人了,本來這封禪大典……”
“閉嘴!”蕭馳的聲音依舊沉靜,隻是語氣中多了幾分不屑,“不要再說這些把皇位讓給我的鬼話了,這種話你說了十幾年,你不覺得煩我也膩了。”
“我……”蕭婧有點懵,然而蕭馳連說話的機會也不給她。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從小到大,你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哪怕是你不想要的東西,你也要據為己有,對男人如此,對於皇位,也是這樣!”
“記得你十歲那年的上元節,蓮池邊的你說過什麽話嗎?”
蕭婧努力在記憶中搜索著上元節,蕭馳已冷笑開口,與腦海中陡然出現的童聲一字不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道理固然不錯,隻是太過強硬,讓天下人心甘情願為己所用,縱百死而不悔,才是王者之道。”
稚嫩的聲音,滄桑的語調,唇齒間含著森然氣息,就這樣一字一句說來,讓人不寒而栗。
蕭馳神經質地笑了一下,“你沒想到吧,那天在蓮池邊的不止你一人,我本來是想去叫你入席,卻聽到了你的心聲,”他的語氣陡然一變,“也幸虧如此,讓我認清了你的麵目,不然隻怕早就和茉韻一個下場了。”
“茉韻?”蕭婧茫然地重複了一遍。
蕭馳微微眯起了眼眸,“怎麽,貴人多忘事,連為你賠上性命的貼身婢女也不記得了?”
隨著那個名字,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一張少女的臉,清秀臉容上沾了血,漸漸睜大的眼眸充滿惶惑……她猛然用手扶住額頭,冰冷的手觸上額頭火熱的肌膚,讓她清醒了幾分。她試圖將那些莫名其妙湧出的記憶壓回去,吃力道:“現在不是討論往事的時候,馳哥哥,我……”
蕭馳神情一震,語氣已幾近咬牙切齒:“不要再那樣叫我,我……當不起。”
他忽然捂住眼睛背轉身子,仿佛再看她一眼就會灼傷自己的眼睛。沉默良久,他才勉強開口:“你不要妄想能逃出去,不怕告訴你,這裏是平城城守府的地下密室,就算夏昱生出十個腦袋來,也找不到你,所以,你還是省省力氣吧。”
見他要向外走,蕭婧情急之下想要追上去,無奈手腕被束縛,盡力伸出的手指還是差了一點,未能拉住他的衣袖。然而她整個人也因為用力過猛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在地上,腕上的鐲子頓時深陷入肉,幸而是打磨光滑的,所以不曾弄傷。
蕭馳垂眸看著她的手自衣袖旁擦過,最後無力垂落,眼底神情微有糾結。然而,他最終還是狠了狠心,大步離開了房間,臨走前還不忘將燭台帶走,留給她一室黑暗。
沉重的鐵門關上,隔斷了那頭不停叫著“馳哥哥”的聲音。
蕭馳抬手將燭台狠狠摔在對麵的石壁上,頓時火星四濺。
不能心軟,絕不能心軟,好不容易邁出這步,不能再被她的無辜表情所蒙蔽。他強迫自己回憶著過去她那些惡行:被設計失寵或死或廢除的妃嬪、因一點小錯就被杖責至死的宮人,還有……茉韻。
茉韻是她的貼身侍婢,也是對她最為忠心耿耿的一個。茉韻替她私下遞信給殷恪時被抓,為了不損傷公主的名譽,茉韻隻說是自己仰慕世子,而皇後為了試探蕭婧的反應,下令將茉韻當庭杖斃。
而從前對待茉韻像如親生姐妹的蕭婧,所做的隻是看著她被杖斃,甚至還能麵不改色地微笑。
什麽姐妹情深,隻不過是讓旁人心甘情願為之賣命的手段罷了,對茉韻如此,對他這個“馳哥哥”,亦是如此。
那個和他“親厚非常”的皇妹的手段,他已經見識的足夠了,還有什麽理由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