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祭壇
當他們終於抵達山頂時,夜幕已降。高處不勝寒,當蕭婧終於被從竹椅上解下時,身子早已被凍僵。寒意早已紮在心底生了根,自骨子裏透出冷來。
山巔之上是人工開鑿出的一片平地,不知耗費了多少代的人力,才在這裏建起了祭壇。祭壇周圍矗立著八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以陽刻手法刻著蟠龍花紋,刀工細致到每一片鱗片都清晰可見。
立於場地中央的祭台卻恰好相反,純以陰刻手法在純黑色的基底上雕出花紋,乍看去並不顯眼。祭台上擺放著三足青銅方鼎,鼎身也同樣由陰刻手法雕琢出紋路,大約是因為曆經滄桑的緣故,鼎上的花紋已經有些模糊了,看不出究竟是銘文還圖案。
山頂上除了這些之外,就再沒有其他建築了。因為帝王祭天要選取山峰最高處,所以用以休憩的驛館都建在高度在祭壇一下的其他峰頂上,本來蕭馳來瑁山這件事就有些匪夷所思,而直奔著祭壇而來,就更讓人琢磨不透了。
然而蕭馳卻迎著祭台走過去,最終佇足在方鼎前,俯身輕輕撫摸著鼎身的紋路,滿目憧憬。蕭婧也學著他的樣子摸了一下鼎身,本以為方鼎應該是冰寒刺骨的,誰知已經凍得麻木的手掌放在上麵,竟然觸手生溫。
蕭馳注意到她的驚訝,淡淡道:“怎麽,父皇在生時沒有和你說起過這個……還是,你又要裝作忘記了?”
聽出了他口氣中的懷疑,蕭婧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冷回應道:“如你所願,自從大婚前夜出了事之後,前塵往事我一概忘得幹淨,最近是托賴了你才想起一些。”
蕭馳恍若未聞,徑自拋出了第二個問題:“關於封禪,你都知道多少?”
見她不語,他揮手將其他侍衛都打發下去,命他們在半山腰等著,隻留下心腹楊荀和一個普通士兵。
“彤安元年,武靈帝初登大寶,姚河水患禍及六郡,眾臣上書要求開國庫賑災,無奈國庫空虛。帝數日未眠,往瑁山行封禪大典,一為拜祭天地諸神,二為社稷祈福……”
武靈帝的這段故事,雖未記入正史,但還是記錄在了專門記載皇家軼事的書冊中。蕭婧雖然對史書幾乎一無所知,但在上次水患時,為了搜集資料,倒是碰巧讀到過。並且這件事委實算得上是稀奇,所以至今仍記得。
武靈帝此人在位三十餘年,雖然無甚建樹,但經曆卻十分離奇,至少在蕭婧看來是這樣。比如他初登基時,國庫幾乎一無所有,但他行過封禪大典後回京不久,便聲稱有神人入夢指點,說是禦花園中埋有財寶。
果然,憑借這筆意外之財,姚河水患得以平息。其後又十年,武靈帝再度封禪,回京後便大肆興建宮殿,並為其寵妃建造了溫泉行宮。
就在武靈帝晚年,他最後一次前往瑁山封禪,這次回京後,他竟異想天開,想要遷都。幸而在這之後不久他就一命嗚呼了,繼任的儲君算是個英主,並沒有繼續遷都一事。
縱觀武靈帝一生,除了水患賑災有功外,其他舉動都難免奢靡了些。
蕭馳將史冊上的文字誦讀一遍後,看向蕭婧道:“他是本朝唯一一個三次封禪的帝王,以你的聰明,就算父皇不曾與你提及過,也該看出蹊蹺來了吧?”
他又補充道:“原本不名一文的國庫,竟然能供他這般揮霍,鬼神之說,恐怕令人難以信服吧。”
聯想到之前他所說的寶庫,蕭婧猛然明白了:“寶庫!你的意思是,所謂神人入夢指點財寶全是無稽之談,真正讓國庫一夜之間充盈的真正原因是封禪大典,那麽……”
她的目光落到了祭台上,滿目震驚。
蕭馳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事來,接著火把影影綽綽的光,蕭婧看得分明,那赫然便是虎符。本應被留在皇宮中由三公守護的虎符,眼下卻出現在蕭馳手中……究竟誰,才是他的內應?
然而有一個更急迫的問題已經脫口而出:“為什麽是現在?你明明可以等到做了皇帝之後名正言順地來這裏,為什麽……”
這世上所發生的每一件事必有其因果,而作為蕭馳這樣的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選在這樣不合時宜的時候來做這樣的事。他既然做了,那麽內中必然有一個原因……他連皇位都不看在眼裏,卻要來這裏打開寶庫……
“不用白費心機了,”蕭馳開口道,“走到這裏,一切都應該有個了斷了,你想知道原因,就跟我下去。”
他將虎符準確地插入到方鼎內側的凹槽內,然而身下的祭台卻沒有任何反應。
蕭馳微微皺眉,開口說了兩個字:“祭品。”
蕭婧還沒有完全明白這兩個字的含意,祭品這個詞她並不陌生,為了這次封禪大典,太常寺呈報上來的祭品單子她看過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隻是……他們並沒有帶任何牲畜上來,那麽祭品是……
她心念如電,楊荀的出手亦如閃電,霎那間劍光撕破黑暗,血濺三尺!
剛才還活生生站在旁邊的年輕護衛,瞬間伏屍鼎上。蕭婧的一聲驚呼還未出口,楊荀已經倒提起他的屍身,讓血液能更順利地從頸間的傷口湧出,流淌過鼎身。
方鼎瞬間活過來一樣,原本模糊的紋路都因血液的流淌變得清晰起來,而機括牽動的聲音,也從腳下隱隱傳來。
蕭婧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終於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跪在祭台邊上嘔吐起來。本就沒有吃什麽東西,嘔出來的全是苦水,然而凍僵了的身體裏卻漸漸有了燒灼的感覺,並順著血脈一路蔓延,連指尖都有脈動撞擊著皮膚。
而昏迷了一路的蕭姍終於迷迷糊糊醒來,睜開眼便看到這驚悚的一幕,頓時像瘋了一般尖叫起來。蕭馳伸指在她喉間一抹,她便隻能抓著喉嚨無聲地嘶喊,空洞的眼眸盛滿恐懼。惶恐之極的她躲在蕭婧身後,纖細手指緊緊抓住她的衣袖。
那一瞬間,蕭婧第一次覺得,她們是真的姐妹。在這樣孤立無援的境地裏,哪怕是蕭姍,也能讓她覺出一點溫暖。
然而,當那名護衛的鮮血流盡,機括聲也停止了,腳下的地麵仍是沒有任何變化。蕭婧咬牙道:“看來,你是白作了努力了。”
蕭馳卻輕輕地笑了:“看來你還不明白,我為什麽要帶你來……知道用三牲祭天過後,天子還會做什麽事嗎?”
楊荀的手中已經換了匕首,而蕭馳已經緩緩伸手,扣向她的頸項……